章节_13
车开上路,平稳行驶着,“大少爷为何忽然想要扭转时局?逆市引资,扶持江南经济。”周生辰因为累了,说话的语速有些慢,“五到十年内,中国不再有全球最低廉的劳工,内陆制造工厂陆续关闭,made in a,会变成made in ade inam。庞大的失业人群,会造成巨大冲击,一定要提前缓冲。”
林叔在沉默。
这个大少爷,和旁人不同。
从他十四岁进入大学开始,就已经注定他和旁人不同。5-10年的逆市投资,需要的,是庞大的人脉和资金。如今替周生辰出面的,只是外姓和一众幕僚,但如此长期项目,必须要他真正的支持,而此举,必然违背周生不得从商的家规。
倘若没有周生行这个叔父,或许,还简单些。
时宜本以为,他会如先前一样,白日返回镇江,深夜再来。却未料,次日清晨,她从公寓附近的酒店健身房回来,周生辰已经等在楼下。她有些惊讶,他却说:“我来陪你吃早饭。”清晨七点,忽然出现的人说要陪你吃早饭。
她忽然觉得,这种场景,极像是读书时,那些在宿舍楼下、校食堂边出现的年轻男女。
可惜不巧,她已经吃过了。
可他却还饿着。
时宜试探问他,要不要上楼,她给他随便做些早饭吃?周生辰没有拒绝,她带他上楼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只有牛奶和一些水果。厨房的架子上,有雀巢的蛋奶星星,哗啦啦倒了大半碗,倒了奶,切好一盘水果,端给他。
他坐在餐厅的桌子旁,低头看了眼奶中形态可爱的星星,有些怔愣。
“我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吃这个,”时宜有些不好意思,轻吐舌头,“挺好吃的。”
“习惯。”他忍俊不禁。
她怕他不够吃,还特地把盒子也拿出来。
周生辰刻意扫了眼上边的说明:6-12岁食用。
他笑,低头舀了口奶和星星,吃起来。
她耐心陪着。
仔细去看,他双眉间拢着的淡淡倦意,脸色也显苍白。时宜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额头,他察觉了,微微抬起眼睛看向她。
短暂的安静。
她不知道是该收回手,还是坦然去试他额头温度。
就在她尴尬徘徊时,周生辰轻轻往前凑近了,配合着,贴上她的手。
她碰到他的额头。果然烫着。
“是低烧。”他说。
她嗯声。
他们牵过手,都是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的。
此时此刻,在明亮安静的餐厅里,她忽然触碰他的皮肤,手竟然有些忍不住的颤抖。幸好很快离开,他没有察觉:“是一直没退,还是又受寒了?”
“一直没退。”他放下调羹。
她沉吟了几秒。
他好笑看她:“又要给我泡药包?”
“现在不管用了,”她遗憾看他,“那个是紫苏叶,泡水喝可以散寒。但是现在你已经不是简单的寒热了,上次应该让你喝完,在这里睡一晚渥汗,很快就好了。”时宜说完,反应出自己的措词非常暧昧,虽然是要订婚,但和他之间似乎刚才有了比朋友多一些的关系。
若真是留宿……
周生辰仿似没有察觉异样,继续去吃水果,动作慢条斯理的:“睡一晚?可能不会有这么完整的时间睡觉。”
“那现在呢?”她忽然问。
“现在?”
“嗯,”她说,“你刚吃了东西,过二十几分钟,我给你吃些退烧的药,在客房睡一觉,烧也就退了。”她的眼睛看着他,倒是认真。
周生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颔首:“也好,我大概有几个月没有好好睡了。”
时宜的提议,是真的为他着想。
所以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迅速把客房腾出来,边给他换干净的被褥,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等到他吃了药,躺到床上,她就走出房间,收拾早餐的碗碟。
在清凉的水流中,她慢慢清洗碗碟。
眼前似乎仍是他的模样。眉目清秀,并不深刻的五官,惟有鼻梁很挺直,躺在床上的时候非常地安静,像是刚才闭上眼睛就已经沉沉睡去。如此坦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完全信任。
方才把洗净的碗碟放好,她却想起来,他吃了药肯定会发汗。
醒来了怎么办。
难道还要穿着一身汗湿的衣裤?
她一念刚起,就听到有人轻叩门。打开来,是林叔,也没有过多的话,只说送来少爷常备的干净衣服。时宜放下心,越发感叹他的严谨,任何事情都准备稳妥,做的滴水不漏。她把衣服放到干净的藤编篮子里,推开房间门,放了进去。
这个公寓设计的非常好,不论主卧还是客房,都有自己的洗手间和浴室。
她想,不用自己提醒,周生辰醒来也肯定会去洗澡。
整个上午,因为周生辰在客房里睡着,她的心就像是飘着,始终落不下来,索性就拿了一盒影碟,看起电视剧。她的工作时忙时紧,不可能像母亲那些,每日准时坐在电视前追电视剧集,只有休息了,找些感兴趣的片子,从头看到底,也免得惦记。
因为日光太烈,只能拉拢了窗帘,让房间暗下来。
怕吵到他休息,就戴上耳机,仔仔细细盯着字幕,看得入神。
一集集连下来,浑然忘了时间。
忽然身边的沙发沉了沉,她猛地回头,看到他坐下来。头发还湿着,显然已经在睡醒后洗了澡。浅蓝色的绒料长裤,白色衬衫,干净的像是个尚未离校的学生。
“怎么醒了?”时宜摘下耳机。
“不习惯睡很长时间,”他看电视里的无声画面,“你一直在看电视?”
她点点头,去试他额头温度。
幸好,烧退了。
“你没有家庭医生?为什么发烧了,都不吃药?”
“有,不过这种低烧,我通常都自己会痊愈。”
她噢了声,耳机挂在脖颈上,看他还微湿的头发:“如果不急着出门,就多坐一会儿。”
“没有急事,我这一个星期,都会空出来陪你,”他松了周身力气,靠在沙发上,“可能之前已经很忙,订婚之后会更加忙。”
她嗯了声,看着他。
“有话想说?”他了然一笑,声音疲倦,略有柔软。
“没有正经话,”她也侧身靠在沙发上,和他面对着面,“只是忽然好奇,为什么你会做科研,真是因为想还能做什么,才随便选择的吗?”
“做一些事情,可以对别人有益处,”他倒是认真考虑着,如何回答时宜的问题,“而科研这种东西,可能帮到的人会更多一些。”
她嗯了声。
“我家里这样的人,不多,但还是有几个。比如我妹妹,”他说,“她生下来,心脏就是天生性的供血不足,身体不好,却一直读医科,也就是想做一些事,多救几个人。”
他说起妹妹的声音,有种温暖的感觉。
她在家里看东西时,总习惯戴着眼镜。而现在,坐在面前的周生辰,也戴着眼镜。
两个人眼睛,隔着薄薄的镜片,时不时对视一眼。
她靠在沙发上,和他慢慢地闲聊。只是如此,就已觉得享受。
从这里,能看到的客厅和餐厅之间的玻璃墙。玻璃上,映着她和周生辰。
轮廓清晰,面容却是模糊。
她想起,前世的初见。她在城楼上,扶着城墙,有些费力才能借着黎明的日光,看到远处的他,也是如此面容模糊,只见背影。那时身边有人说,十一,他是你今后的师父。她轻轻颔首,在偷偷来见他前,她已听过这个名字:周生辰。听起来儒雅清贵,仿佛饱读诗书。
可所见,却完全不同。
她所想的,是手持书卷的先生。
而她所见的,却是金戈铁马的小南辰王。
那一日。
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袭天。
他立于高台,俯瞰大军,素手一挥,七十万将士铿然跪于身前。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
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
六七岁的她,并不懂得这些,只是被眼前所见震慑。双手紧紧扣住城墙青砖,心跳若擂。
作者有话要说:看不懂古言的不要担心。。全文正文,就这一段前世回忆。
这文是现代文,嗯,现代文。。。。
☆、第十五年 陈年的旧曲(3)
曾经的她和他,隔着师徒的名份,隔着她早有的指腹婚约。自七岁至十七岁,琴棋书画,为人处世,甚至每一卷书,每一句诗词,都是他所教授。从懵懂无知,到深入骨血。
色授魂与。
情迷心窍。
她用十年,懂得这八个字。
“累了?”周生辰忽然问她。
时宜摇头:“想到一些事,”她怕他追问,很快说,“工作的事。”
她自知道他没有工作和家事的安排后,就刻意说,自己前一夜工作太晚,有些累。两个人在家里呆了整天,消磨时间的东西很多,而他,偏偏就选了围棋。他执棋的手势,非常漂亮,也非常熟悉。
时宜有时候会借着斟酌棋局,去悄悄瞄他下棋的样子。
她想,他会有所察觉,只是任由她这么做而已。
他带她去他们的房子。
不大的庭院,还有幢三层小楼。室内装饰的如同一纸素笺,色彩并不浓烈,却有着让人沉静下来的氛围,她走进来,就不自觉会压低声音说话。她忽然想,如果不是自己,是其它的人做他的未婚妻,会不会每件事都觉得十分违和?一种年代的违和感。
可惟独是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作为即将和他订婚的人,她理所应当要参与所有的事。周生辰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裁决一切,甚至连请柬所需的套色木刻水印,也要亲自给她看,问询她可有偏好的字体。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是在他与幕僚谈话的间歇。
深褐色的桌面上,排开了木刻水印,每个版刻旁,还有张裁成长条的宣纸。
是他让人刻了她的名字,复又印在纸上,其实,她认得这其中的每个字体,甚至是背后的每个故事。她问他:“通常,你喜欢用什么?”“老辈人崇尚唐风,喜欢周正的楷书,具体哪家的字,只看个人喜好。”
她颔首,楷书四家,惟有赵孟頫是元代人。她理所当然,排除了那张字。
然后,非常准确地把另外三家的字挑出来,摆在两人眼前。
却没留意到,周生辰眼底的稍许惊讶。他没想到,时宜能认的这么准。
“我很喜欢颜真卿的字迹,可他算枉死,会不会不太吉利,”她莫名的迷信,“柳公权的字,太过严谨,会不会不适宜订婚的请柬?”她轻声喃喃的,有些犹豫,转而又觉得自己过分。不过是请柬的字体,何必如此较真。
周生辰倒不觉如何,抽走唯一没被她否决的字条,“骨气劲峭,却不失风流,欧阳询的字很不错。”说完,便唤来人,拿走了这张宣纸。
他抬起手腕看时间,然后告诉她,接下来会有很多安排,不适合他参与。
她起初还有些奇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内后,发现门外已有个熟悉的脸,歪着头笑著,是那晚给她量身材的姑娘。
时宜恍然,何为“不适合他参与”。
那晚在姑娘的老宅里选料子和量身材,只有他们祖孙四个人,还有位端茶倒水的婆婆。她只觉得除了深宅大院的环境,并没什么特别的。但此时,她看到那个女孩子走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女人,就已经觉得,周生辰所说的“世家”是什么意思。
那些中年女人手里,有人提着暗红色布所罩的衣裳,还有人却抱着长型木匣子。
她看过去,猜不透匣子里会装什么。
女孩子和她招呼后,示意人拆开匣子,不多会儿,就有了悬挂衣物的暗红色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