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79
的偶头。素先生说自己跟两尊戏偶有缘分,不能坐视不理,听闻内地有个雕偶师傅擅长引气附魂术,能修补物体的魂魄,就特地从对岸赶过来求助。
鲈鱼掌柜奇怪了:“你不是不接生人的单吗?怎么改原则了?”
管师傅表示这次是特例,故事太悲惨了,连他这个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掬把同情泪。鲈鱼也想被感动一把,于是管师傅捧来笔记本电脑播放碟片,鲈鱼和李安民凑在桌前一同观看。
碟片里是这一对至交好友的节选片段,青脸武生饰演一名邪狂的剑客,江湖上称之为“青面客”,而他的好友,也就是那块焦木的原本形象——是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剑眉蓝眼,绿衣黑袍,走起路来长发飞扬,显得格外飘逸潇洒。
世人都叫这名剑客为“海藻毛”,因为他的刘海造型很像一撮海藻,却不知该剑客有一个只容一人呼唤的名字,那就是海藻毛此生唯一的朋友青面客所赐给他的名。
海藻毛没有过去的记忆,迷惘地徘徊在人生道路上,不知该何去何从,青面客却不断追寻自身存在的意义,却又始终无法掌握未来的方向,两人相遇相知,携手共行,于是在梅林下、篝火旁,发生了以下对谈:
[你的名字?]
[无名。]
[无名要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便是天不容吧!]
[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天,让你的天为你定下狂妄响亮的名字,听好了,打从今儿起你就叫——走路草!]
[……]
然而这片天最终还是塌了——这是在戏里,编剧安排青面客同志拥有两个人格,副人格是嚣狂剑者[青面客],主人格则是外来侵略者[移动火山],俗称“反派角色”,也有人认为这算是一个身体两条灵魂,总之,不管怎么样,最后青面客的人格被移动火山吞噬殆尽,并把海藻毛给一刀捅死了。
不过在戏外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两尊偶,两条灵魂,据说青面客的第一尊上戏偶原本要被改成那移动火山的造型,接着,青面客的木偶莫名就坏了,无法操纵自如,于是工作人员就把他和海藻毛一起存放在木偶间里,这两尊偶在剧里的戏份同生共灭,在现实中又走到了一块儿,可说是团圆结局,直到海藻毛因公外出参展,一场大火防不慎防。
李安民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为两尊木偶大费周折,虽然故事感人泪下,害她用了一整包抽纸,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演戏罢了。鲈鱼说这个演戏跟演员演电视剧的性质不同。青面客和海藻毛被雕出来之后就走上了那一段被安排好的人生,经历和记忆是形成灵魂的关键。素先生的意思就是这两尊偶已经拥有了灵魂,戏里的酸甜苦辣都深深烙刻在魂魄上,成了抹灭不去的印记。
他们不仅是戏里的角色,也存在于真实的世界当中。而今,海藻毛的形体尽毁,虽然素先生言明已用特殊的方法封住了木头里残存的魂体,但持续不了多久,必须尽快采取补救措施。
素先生建议把海藻毛的灵魂转移到青面客的木偶上,让两条灵魂共宿一体,管师傅不赞成这种做法,他把树种植入焦木中,再将焦木埋在土里,布困灵阵,不让魂气消散,早晚以符水浇灌,再用引气法,夺天地之精华来养木。
三十年后,李安民故地重游,管师傅的小作坊已经变成民俗文化艺术品收藏馆,专门收藏铁线木偶和皮影工艺品,管师傅是馆长,而鲈鱼也搬了过来,从掌柜升级成副馆长。李安民在他们的私人收藏间里看到了小凤仙和被修复完成的小飞燕,以及……收藏在玻璃柜中的两尊布袋戏偶——青面客和海藻毛。
管师傅还用心地在玻璃柜里布置了自然美观的场景——
梅园中,圆桌旁,褐发红眼的邪狂剑客手按酒壶,满脸意气风发,绿衣青年面带微笑地坐在对面,手握茶杯,身姿挺拔。
李安民看过剧集,这尊海藻毛竟跟上镜的戏偶一模一样,眼神坚毅,嘴角微挑,沉静中带着几分锐气,稳健深沉,而青面客除了保留那一份历经磨难的沧桑外,更平添一股前所未见的洒脱气质,像是终于从宿命的轮回中挣脱出来,从此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管师傅说新偶是用焦木中孕育出来的樟树木材雕刻而成,他与鲈鱼协力,结合附灵术和傀儡百戏,反向操作,让青面客亲自操刀,雕出了烙印在他记忆中的……唯一的知己。
夜晚——月明人静,清风送爽,玻璃柜里传出低声细语:
“还记得曾为你取名的人吗?”
“记不起,不代表忘却,有你,才有容得下我立足的天地。”
“对,也错!你我本该互为天地,你的天塌了一次,我的地也崩毁过,从今往后,我把人生交给你,你的人生也由我来定。”
“有何不可,甘之如饴。”
“我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
“无名,等一个嚣狂的你再为我定下那个狂妄响亮的名字。”
“哈哈,好!暴风雪中的封雪剑者,仔细听来,我给你的名字是……”
傀儡百戏03
“除了叶师傅之外,小谢和张良都与黄半仙没有交集,但是他们三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宋玉玲顿了顿,盯住李安民,接着道:“查不到生长记录,包括小谢的表姐苗晴在内,没有能见证他们成长的亲朋好友,我采过这对姐弟的血,检验出来的结果是——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不在六等亲之内,姐弟只是他们所扮演的人生角色。”
李安民有点小惊讶,倒没感到特别意外,炮筒对苗晴的态度就不像对姐姐,而像是对待爱慕的女性,苗晴对炮筒就没什么特别暧昧之处了。
宋玉玲又说:“张良的本名叫张越,张越是身份证上的名字,此人是东北一带的黑老大,去年退居幕后,把势力交了出去,号召力还在,很多杂帮和社会人士只听他调遣,我查不出那家伙的底。”
李安民说:“查不出底没关系,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就好了。”
宋玉玲之所以把自己掌握到的讯息告诉李安民,就是希望在这上面寻求合作互利,她建议道:“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的方向,我的资源网对你有用,跟我配合你才有机会找到线索,怎样?”
李安民不明白:“你大可以一个人去做这些事,找我合作对你有任何帮助吗?”
“你是叶兵的女儿,不,我认为你是叶卫军的亲生女儿,你与他之间有着切不断的血脉联系,大方向我来定,细微处还要靠你的感应。”
李安民瞪起眼,刷地站起身来,椅子应声倒地,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是叶卫军的女儿?你在开什么玩笑!”
宋玉玲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她一会儿,对鲈鱼招手:“你给她检查一下,这丫头的记忆可能出了茬子。”
鲈鱼丢给她一个白眼:“你真当我活神仙啊,亲~我没这种功能。”
宋玉玲叹口气,弯腰把椅子扶起来,拉李安民坐下,说道:“也不排除叶卫军和叶兵不是同一人的可能性,关键是要找到这个人。”
李安民压下心中的不安,告诉宋玉玲她去白伏镇找人,结果扑了个空,那些人说消失就消失,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连关系线也截断了。
宋玉玲挑眉问:“我不是给了你皮影吗?没从那上面发现什么?”
李安民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皮影这码事,她差点给忘了,于是就把套装盒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问道:“半夜有动静,我还想问掌柜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过,小卢擅长追踪术,这皮影上刷了叶卫军的血。”宋玉玲打开盒盖,把皮影人拈起来竖立着,看向鲈鱼,“你给她解释。”
鲈鱼说这是燕门派方术中的行气秘法,把血覆在媒介上,通过血液中残留的气与本体气脉相接,从而忠实地还原那具躯体的动作形态,而用作当媒介的物体必须是由施术者亲自制造,还要赋予媒介相关的咒文。
“我家祖祖辈辈为了寻找合适的媒介,三百六十行几乎样样都干遍了,也曾试过木偶和泥塑,最后发现皮影的效果好,体积小,轻便易控,关节灵活,是行气相接的最佳媒介。”
李安民回想皮影人扭曲翻滚的痛苦姿态,心一下就拧了起来,问鲈鱼:“我要怎么确定真假?不能光听你们这么说,我就这么信,而且那皮影活动了一晚上就再也没动静,说不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鲈鱼好脾气地解疑:“离得太远,能动起来证明我还不算太差劲,是吧,宋姐。”
“是,比我好,宋氏方术如今算是败光了。”该捧人的时候宋玉玲绝不吝啬说好话,她把李安民带进舞台右侧的黑篷里,里面的空间约有四、五平方米,布置得像医院消毒间,遮挡的帘子外层是黑色绒面,内层是无纺布材料,中间还夹着塑料膜,有盥洗台、消毒柜和专业温控冰箱等常备设施。
鲈鱼说这处本来是个厕所,为了方便宋玉玲居住,把隔板墙给拆了,稍作改装,而对面的黑篷直通后台,宋玉玲就在那里面打地铺睡觉,李安民觉得不可思议,她原本以为宋玉玲是个很讲求生活质量的人,没想到也能这么凑合。
宋玉玲走到冰箱旁边,轻拍柜门说:“小卢的傀儡戏要到子夜一点以后才能开场,这里面存着叶卫军、小谢、苗晴以及我本人的血液,想要验证有个很简单的方法,让小卢做我的皮影人,你可以通过对照人和皮影之间的动作来判断真伪。”
“如果你俩串通一气,我不就亏大了。”不是李安民多疑,主要是在宋玉玲手上吃过亏,经一事长一智,小心谨慎总没坏处。
宋玉玲把手术箱抬到桌面上打开,拿出采血套装,捏捏李安民的手臂:“不相信我们总该相信你自己,只要提供血液,小卢就能做出你的皮影人,放心,所有用具都是一次性真空包装,绝不会发生细菌污染。”
为了证明这一点,宋玉玲拿住专业人士的手法,按照采血的标准步骤在鲈鱼掌柜身上做示范,抽出200cc的血液,鲈鱼脸色发白,对着李安民竖起拇指:“感觉倍儿棒,就像在做体内按摩。”
李安民犹豫不决,不是怕污染,而是有另一层说不出口的顾忌,宋玉玲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就说:“放心,不会给你们做亲子鉴定,若说早先我对你与叶师傅的关系还颇有把握,现在倒不那么笃定。”
“你把话讲清楚,在南顺时言之凿凿,怎么这会儿又说不笃定了,不会是想先把我的血骗到,再随心所欲吧?”说是这么说,说完了之后李安民还是捋高袖子把手臂伸到她面前。
宋玉玲笑笑,把橡皮圈扎在她的手肘上,消毒扎针,也抽了200cc的血,鲈鱼去外面拿了两盒红枣牛奶,自己一盒,顺手递给李安民一盒——红枣养血,牛奶补充能量。
稍歇片刻,鲈鱼取出已刻好的皮影人,有生有旦,均为10厘米高,将血液混入皮胶内调漆上彩,再用电熨斗压烫固色,李安民也跟着学操作方法,给叶卫军和她自己的皮人上了色。
鲈鱼从旁指导监督,摸着下巴说:“我看你描色手法挺专业,是学美术的吧?有前途,要不留下来做个学徒?我愿意付你工钱。”
他每喊一声“亲”,李安民就抖一下,直言拒绝:“没兴趣,我不喜欢手工劳动,一次两次当好玩,天天做可受不了。”
鲈鱼也不在意,看看天色不早,说是要出去吃晚饭,宋玉玲掏出红包摔桌上,一千元红包,对鲈鱼说:“我不出去了,带妹子好好玩,她想吃什么、买什么都记在我账上,钱不够你先贴,回来算我的。”
“成,多不退少补啊。”鲈鱼不客气地收下钱,又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份回来。”
宋玉玲说随便,鲈鱼便带着李安民去逛大街了,说实话,李安民这会儿不太有心思玩,而且陪在身边的人不对,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她找间小吃店直接进去点菜,鲈鱼掌柜摇着头叹气:“亲啊,你真不像时下的年轻女孩,话说你平常都有哪些娱乐活动?”
“和朋友吃饭,看房东烧菜,听房东讲故事,陪房东工作,跟房东出去玩。”李安民脑中空白,全是下意识作答。
“那叫房东?听起来怎么像夫妻啊!”
鲈鱼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安民回过神来,突然记起她跟叶卫军在庙会上关于夫妇关系的那段对谈,顿时感到一阵窝心,再抬头直视眼前的街巷,路面上泛出路灯的薄光,清冷寂寥,两边压着古朴的房影,令人瞬间产生出强烈的抽离感,仿佛闯进了一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