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99
原本都该销毁掉,可他始终没舍得动那份最初的回忆。
“你们是志愿军,参加过抗美援朝?卫军哥,你还随军去打过越南,对越自卫反击战,宋玉玲和她爸都没猜错,你就是叶兵,对不对?”
叶卫军搓着她的毛脑袋说:“我不是,九条山村里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叶兵,他死了以后,我假充他的身份到小岗山插队,因为李怀安在那里,我需要借用她的身体去解开附近的祭阵。”
接丧婆说过,除了白伏镇的主坛,五灵祭还有另外四处祭点,有一处就在小岗。
“你为了这个目的去接近我妈,却……跟她好上了?所以打完越战之后,你没等伤好又去南顺找她,然后,然后你们在那洞里那个……于是就有了我……”李安民越说越小声,到最后没声了。
“我曾经考虑过,就让你这么一直误会下去也好,有这层隔阂,也许你就会放弃找我,我也能彻底死了心。”叶卫军捏住李安民的下巴尖抬起,告诉她:“不是,如果你是我女儿,我不会吻你,也不会摸你的身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李安民脸热心跳,心里暗喜一阵,问道:“那我的亲爸到底是谁?”
“你真正的……亲生父亲,是一名报社记者,他已经过世了,名叫李立山,我只知道这些,还有……”叶卫军吸了口气:“我没有碰过李怀安的身体,也没办法……让女人怀孕,我只是个死人,是具会动的尸体。”
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激动起来,肌肉又阵阵抽动,李安民把手轻轻按在他的胸膛上,叶卫军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
李安民又问:“那石板下的女人是我妈吗?我听说她被火化了,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你住过的地方。”
“你果然看到了,为什么当时不问我?”叶卫军捏她的耳尖,摇着头说:“那不是李怀安的尸体,那是仿造她做的假人,是蜡像,看到那张脸我才能支撑下去,直到你出生……”
叶卫军眼神黯淡,李安民心里泛酸,叶卫军肯定爱过李怀安,两人相爱过,只是最后没能在一起。李安民有些不是滋味地想:这八成又是叶卫军先放手的,李怀安没等到人,就跟报社记者发生了关系?然后带孕嫁给严怀德?李安民理不清这逻辑,只觉得严怀德很可怜,从头到尾就是个无辜的牺牲品,心爱的女人把心给了叶卫军,身给了李立山,最后他只捞到一个“丈夫”的虚名,还要替老婆养别人家的小孩,李安民能理解严怀德一见到她就摆出死人脸的心情,换做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开心,严怀德能为李怀安做到这一步简直不可思议。
叶卫军对此只是笑笑,不再谈论李怀安,把话题转向五灵祭。
白伏镇名的由来应是“百伏”,这地方原本是用于镇压“百伏”的祭祀场所,没人知道“百伏”指什么,只是无来由地惧怕未知的灾难。当权者将人和牲畜圈养在祭阵所覆盖的范围内当作祭品,期盼能用鲜血的浇灌来弭平灾祸,每一次祭祀都要消耗掉成百上千个祭品,由于祭品包括了天地五灵,后人又把这祭祀称作五灵祭。
但是这种名为祭祀实则为屠宰的血腥暴行并没有一代代传扬下去,由于地层塌陷,祭祀场被深埋入地下,而作为祭品的生物却淡忘自己的使命,在这片埋葬了千万条生灵的土地上安家立业、繁衍后代,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群落,慢慢演变成如今的白伏镇。
时代变迁,满载冤魂的祭坛沉眠在地底,依旧遵循着被定下的规律,每隔一段时期就要运作一次,将祭阵范围内所有离开躯壳的死魂全部吞噬掉。接丧婆说的百年一次和九年祭期是错误的推断,祭坛开启的时辰是根据星象运行而定,没有固定年限,也没有固定的祭期,五灵祭会吸收死人的灵魂,直到祭坛容度达到饱和为止。
在乱世,这个周期也许一瞬而过,但是在如今这个和平的年代,可能会持续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在此期间,这座城镇会变成无魂的祭地,变成无鬼镇,不仅连阳间没有游魂,人死后也无法下阴间轮回超生,而是直接被吸入祭坛里,被彻底剥夺了再生为人的机会。
可是阴司没有能力插手人力造成的非自然现象,只能通过像接丧婆这样的代职把探知到的情况放出去,招引有能力的人来探究这个神秘的地底空间。自古以来就不断有方士术家闻风赶到白伏镇,他们也只能在边缘摸索,好比盲人摸象,没一个能深入到祭坛内部。
叶卫军说张良、炮筒、苗晴和周坤这四人都是他的朋友,和他一样,是已死的人还魂寄生,除张良以外,其他人都死在白伏镇上,那时正值五灵祭开阵时期,他们的灵魂得不到超脱,被收入祭坛里。释放灵魂的唯一方法就是让祭坛上的辟邪图腾和红手观音显像。
这就需要以接丧婆口中的“三阴体”来作符引,从祭坛中心的人面棺和四根石柱的祭器里将魂气同时导出接引,贯连祭坛上的符纹,使之发挥应有的效力。
除了李安民之外,张良、炮筒、苗晴和周坤也是这场祭礼的关键因素,他们通过借尸还魂的方法附身在别人的躯体上,而这些躯体的主人在生前都和李安民一样,阴气重,阴火也同样强盛,是具备罕见“双阴象”体质的特殊人群。
这类人群最易改造成三阴体。
“你知道怎么制造三阴体吗?”叶卫军伸指点上李安民的心口:“把死灵融合到你的躯壳里,这跟普通的鬼上身不同,而是一种分解改造,融合的不是灵魂,是魂气,让死灵的魂气入体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如果体魄容度不够广,会造成肉体损伤,等同于自杀行为,炮筒他们附身那四个双阴体就是因为魄容度太小,在改造过程中不幸身亡,只留下四具躯体被反复利用。”
“听你说的,好像生化危机……”李安民摸摸自己的脸和身体,皮肤是热的,还有心跳。
叶卫军替她把外套拉链拉上,说道:“那四人的失败说明光有天生的体质还不够,于是有心人士就想出了一个从无到有、完全通过人为制造三阴体的构想,我以前说过,在一般正常的情况下,会先生成肉体,再有灵魂,魂气在魂魄结合之后才会产生,并自动配合躯壳的容度,反向思考的话,如果先有魂气,那配合魂气而生的躯壳,容度是否就会比常人更广?借用母体为媒介,让死灵的魂气融入胎儿体内,通过这种育生方式一代一代传下去,这就是实践在你身上的方法。”
剥裂06
叶卫军说这是一种违背阴阳法则的逆生法,想来容易,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前人为了制造这种祭品做过各方面的尝试,绝大多数情况下,胚胎会经受不住魂气冲撞从而停止发育,成功率微乎其微。经过不断的失败和改进,这种方式在李怀安身上得到实现,李安民不仅如期出生,还健康成长至今,除了体质特殊,其他方面跟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
叶卫军说:“李怀安人生就是个巨大的骗局,家庭、回忆都经过刻意的铺排,从生到灭,只是为了你的形成和出生。”
李安民呆了半天,叶卫军托出的讯息已经超出了她的脑容量,她憋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们怎么随便把人当实验体啊……你让我想到了做活人细菌实验的731部队……”
叶卫军不满李安民拿日军来做比较,感到深受侮辱,他澄清说这种实验只有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才能实施,李怀安的亲人死在白伏镇上,灵魂得不到解脱,为了解救亲人的灵魂,她自愿充当制造三阴体的实验品,抛弃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走上一条被安排好的道路。
而且这育生法的媒介也不是谁都能胜任,李怀安本身就是阴火重的体质,这才能承受死灵的魂气并保住胎儿。
“你……你把我们形容得像个人造机体。”李安民涩涩发声。
“对不起,小妹,我想不出更好的词语,其实人类都是一种人造机体,你跟他们没什么不同,只是诞生方式稍有区别。”叶卫军摸她的头:“你的人生并不是傀儡戏,你有家人、朋友,也有自己的经历,只是在大方向上受到牵引。”
“我的家人也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吗?我奶奶知道你们的事?”李安民觉得她奶奶肯定知道些内情。
叶卫军摇头:“她只是比常人敏锐,也许发现了些什么,这你不用怀疑,严老夫妇都是善良的好人,他们对你是真心关爱,否则在南后街那时我就会把你带走。”
“你的口气像我亲爸。”住在职工公寓那时也是,没事就会问:小妹啊,最近专业课成绩怎样?跟朋友相处得好吗?原来他早就想自己养。
“我对你有责任,小妹……让你像普通人一样学习、成长就是希望你能融入社会,一旦熬出头,就没人会再干涉你的生活。”叶卫军把李安民的头发拨开,轻弹她的脑门,有些懊恼她又往浑水里蹦。
“你已经干涉了,要是真不想干涉,你就不会出现我的眼皮子底下。”李安民想,眼下这个结果应该是叶卫军喜闻乐见的,谁愿意在地底下孤单地承受痛苦,有个人陪在身边至少能说话解乏。
叶卫军说他就相当于棋盘上的一颗子,只能看到局部,知道的有限,当年,他在重伤的情况下闯进了这个地道,奄奄一息之际,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黄半仙。
黄半仙让他做选择题,是选择死亡——像炮筒等人那样,死了之后被夺去灵魂,还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活下来,释放朋友的灵魂。
说是两种选择,对于叶卫军来说其实没得选择,想活下去,想救朋友,就得一条路走到黑,所谓的你情我愿就是一种条件交换:我给你活路,你帮我做事。
叶卫军到现在也不清楚黄半仙的真实身份,他自己说他只是个中间人,帮人维持祭坛内部的生态平衡。祭坛下的封闭空间里生存着两类物种,也就是虫群和灰鼠,白甲虫能够修补叶卫军的身体,作为交换,叶卫军必须替它们消耗天敌,这个契约需要通过黄半仙来操作实现。
叶卫军的灵魂之所以离不开肉体,是因为黄半仙使用了缚灵术,这个术施加在叶卫军的躯壳上,会随着身体的反复消磨再生而逐渐失去效力,缚灵术失效后,他的灵魂就能在红手观音显像的时候得到解脱。
缚灵术能维持多长时间因人而异,别说叶卫军不知道,就连施术的黄半仙也下不了定论,有可能是十多年,也有可能明天就结束,叶卫军不敢耽误李安民。
李安民捂着叶卫军的心口说:“我不要你陪我,是我来陪你,你活一天,我就陪一天,陪到你解脱为止,说不定我死……我会比你先走呢,最好能自然衰亡,等我变成老太太的时候,你也不能丢下我。”
她不怕叶卫军会嫌她老,她一直觉得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看着彼此走完人生是件幸福的事,这叫白首偕老,运气好的话,也许他们俩能生不同死相随。
叶卫军凝望了她很久,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说:“我希望能看着你成长、变老,走到最后一刻。”
两人就在石屋里拜了天地,叶卫军掀起竹帘,李安民这才发现,原来墙槽里供奉着红手观音的神龛,虽然叶卫军说这并不是红手观音,而是送生的娘娘像,是中国本土的神明,但是李安民叫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他们给神像上香祭拜,由于叶卫军的身体破损严重,所以只拜堂没洞房。李安民发现橱柜里有备用的衣服和棉褥,还有日常用品和祭祀用的香火冥烛,连干粮也不缺,她瞪向叶卫军:“你……你不是说食物只有死老鼠的吗?你骗我?你想让我离开是不是!”
李安民就奇怪这么大个溶洞,既然有充足的空气,就肯定有透气孔,就算人进不来,总归会有蛇虫之类的动物能进来,叶卫军说溶洞里确实有洞窖生物,但是祭坛内部只有鼠群和甲虫,没有动物敢靠近那里,可能是凭本能察觉到祭坛里有掠食者。
叶卫军说放到祭坛上的灰鼠只是鼠群的一部分,还有更多被关在地下,虽然黄半仙没有明说,但是这祭坛的用处恐怕是为了圈养那些疯狂的老鼠,白甲虫是投喂给老鼠的饲料,这两个种群不像是自然产生的生物。
李安民也注意到了这点,她跟着叶卫军在祭坛外看了几次虫鼠大战,其实是单方面的虐杀,每到一个固定的时刻,洞府中央的石坛会旋转上升,无数白甲虫从缝隙里井喷出来,与此同时,灰老鼠也会从散布在地面上的浅坑里钻出来冲向虫群。接着祭坛上方的悬浮石下降,洞顶出现很多透光孔,光芒照射在悬浮石上,巨石的石面上就会浮出红手观音象,观音象的各个角度映照在四方铜镜上,铜镜再将带着观音影象的金光折射到洞府的各个角落,这时洞壁和地面上就会出现许多怪人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