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68
找不到的地方逼问答案,而非正襟危坐看她面不改色的虚词敷衍……碰上她,他总是束手无策。
迦夜离开四年,期间发生了什么,君随玉竟然能获取她的信任,那个戒心强得令人绝望的女人怎可能这样轻易的接受了别人……
冬日的寒气吸入肺腑,无法让他感到一丝凉意。
“她一定是贪慕虚荣,看君王府财雄天下有名有势,就嫌贫爱富不把三哥放在眼里了。”谢青岚自出来就气鼓鼓,为兄长不值。
“谢家很穷?”碧隼懒懒的挑着话头。“怎么说也不算贫吧。”
谢家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或许与君王府相当,财力却及不上君家数代之厚,这点青岚有自知之明。“一看就知道君王府更富,她肯定是冲着这个,谢家又不可能让她过得那样奢华。”
银鹄怜悯的瞟了一眼,碧隼同样怪异的望他,弄得青岚莫名奇妙。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碧隼难得搭着他的肩膀。“谢五公子,你是不是把我们天山出来的人当叫化子?”
“什么意思。”青岚警惕的想躲开,生怕又被两人算计。
银鹄搭上他另一边。“你知道主上原先是天山的四使之一吧。”
“知道,那又如何。”
“所谓四使,已经是教王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碧隼极具耐心的说明。
“三十六国奉一教,四使的居所住行衣食用度,无一不是尊贵之极,足可说大多国主都比不上。”银鹄补充。
“你今天见她在君王府的用度规格,大致与天山时相当。”碧隼一副这你总该明白的表情。
“我知道,她一定是想恢复过去的地位享乐。”青岚的回答险些让两人气结。
“你确定他真是老大的弟弟?”碧隼忽然说起题外。
“我现在不怎么相信。”银鹄怀疑的打量。
“果然是龙生九子。”
“幸亏被捉到天山的不是他,不然我们一定死了很多遍。”两人心有戚戚。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再迟钝也知道对方在挖苦,青岚双臂一振,跳出丈外怒瞪。
“内力不错,看来还有些长处。”银鹄终于发现了一个优点。
“我们是指,如果雪使要的是名利财富,她根本不用从天山下来,一切早已握在掌中。”碧隼也不再调侃了,真惹火了也不好玩。
“她不肯走,必定有其他原因,绝不是你刚才猜的那么简单。”
“三哥找了她那么久难道还抵不过一些莫须有的理由。”青岚想起来犹自恨恨。“她还跟君随玉不清不白,哪对得起三哥一片真心。”
“这事有点奇怪。”银鹄在这一点上倒有同感。
“确实,能近主上三尺以内的男人,过去只有老大。”
“君随玉是怎么办到的,我实在想不通。”
“莫非……”
“难道……”
正在叽叽咕咕揣测,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银鹄!”
“在。”低议迅速消声,无人敢在此时惹怒那个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人。
谢云书沉默了许久,捺住烦燥下令。
“你去查君家上一代家主君若侠,着重调查他可曾与其他女子有来往,再查一下傅天医,弄清目前的行踪,必定就在西京的某一处。”
“碧隼,九微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已入了中原,你去接他过来。”
“青岚去写封信,请二哥务必来一趟西京,我有要事。”
两人肃手领命,青岚一脸难色。
“三哥,不是我不帮你,大哥叫我跟到西京就是为了监视,叮嘱我千万看好你,我已经违背了大哥的话,还叫二哥来,回去肯定被爹揭一层皮。”
谢云书瞥了一眼,拍了拍五弟的肩。
“罢了,我自己写,也算难为你了。”沉沉叹了口气,郁结的眉心化不开的烦乱。“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灯节刚过,就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覆盖了一天一地,整个西京一片莹白。枯涩的枝条化作了玉树琼枝,长长的冰凌悬在檐下,宛如清亮的水晶。
难得有几个时辰的清醒,她静静坐在檐下赏雪。
膝上覆着厚厚的裘皮,双手笼在袖中,阻隔了寒意,只余雪色。
“冷不冷。”君随玉轻问。“或者进去歇着?”
她摇了摇头。“整日在屋子里有点闷,想看看雪。”
“谢云书那天说了什么?”
她不出声的笑了笑。
“他很喜欢你。”他明白答案,明知无用仍是轻劝。“或者你该答应他。”
“感情……改变不了任何事。”她的神色微倦,淡泊得像一片死水。“我和他一开始就不应该。”
“他并不这么想。”
“他什么也不知道。”抬起纤手对着天空照了照,日光下全无血色的冰白。“这样最好。”
“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
“现在就很好。”她淡淡一笑。“像这样安详的看雪落,真不容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蹁跹……”他默默的叹息。
“做回蹁跹……好像梦一样。”细指轻按着一滩积雪,留下一枚枚小小的掌印,有如一个无形的小人从雪地上走过。
“只要你愿意,你尽可有足够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入谢家。”
“小时候我很希望当新娘,娘说最漂亮……等长大了我才知那微不足道,许多事更重要得多,嫁人也并非想像中的好。”她答非所问。“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一定很为你的固执头疼。”他隐然同情那个谢三公子。
她微微笑了,坦白承认。“是,可我固执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见面固然是意外之喜,却也带来了麻烦,他未必肯就此罢休,或许……
“你想离开君王府。”男子的声音清沉,是询问也是肯定,不容一丝回避。
良久,她轻吐了一口气,“我确有这个打算。”
气息一刹那静默下来。
她抬眼笑笑,“你们各有势力,身份非同一般,再留下去怕会出什么乱子。虽然这几年养尊处优浑浑噩噩,但我还有能力照顾自己,无需牵挂。”
“你何时在乎过旁人怎么想……”低微的话语渐渐消失。
“对不起。”她略带愧意的望着他,“我并不想让你难过,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柔软的目光痛而决绝,他忽然道歉。“答应过让你自己决定,但我做不到。”
来不及开口,一只手已无声无息按住了背心。奔涌的内力冲入经脉,瞬时而来的激痛有如利刃穿胸,她禁不住弯下腰,呛出了一口血。
雪落无情,血落无声。
刺目的鲜红缓缓坠入白雪。
逐渐融化了冰冷。
共饮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冰雪渐融,绵延日久的寒冷消退,枯黄的草地上又有了绿意,令人畏惧的严冬仅剩了余韵。
这一个月异常难熬。
不管谢云书何时去君王府,回答他的永远是恭敬有礼的谢绝。
小姐已经入睡,小姐尚未醒来……她似乎永远在沉睡。
暗地潜入同样不复可能。比起过去,守卫更紧了数倍,纵然用上了一切手段,仍在前一处院落被拦下,出来应对的君随玉婉言劝阻,很客气,也很坚决。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出自迦夜的授意,还是君随玉的私心。
明明知道那个人近在咫尺,咫尺……已如天涯。
他甚至开始怀疑人是否还在府内,闹出了那般喧嚷的动静,她不会不知。
她怎么可能这样狠心。
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不是没想过撕破脸,在君王府的势力内,发难的后果可想而知。
着了魔一般的牵挂焦虑,放不下。
“老三。”谢景泽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口,身边是一脸郁忿的青岚。
摸了摸五弟的头,景泽一个人踏入房内。
“回去吧。”听着青岚说过了经历,望着三弟憔悴下来的脸,只能道出这句话。“爹娘很担心,要我带你早些回扬州。”
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她已另选了别人。”谢景泽叹气。“论起声名,君随玉与你可称瑜亮,又在北方……你争不过他。”
“我不是在和他争。”谢云书凝视着案上的水仙,摘下了一朵因枯萎而行将坠落的白花。“我只想确定她的心。”
“她若心里有你,也不会跟了君随玉。”
谢云书沉默了,谢景泽再度开口。
“就算……爹当年的反对令你们分开,如今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别再总想着挽回,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谢景泽语重心长的相劝。“你放了手,两人都能过得很好,何必自我折磨。”
“二哥,求你帮我一事。”
“关于她就罢了。”
“如果……这件事有结果,我会做出决定,不再这样耗下去。”他勉强笑了一笑。“二哥,自小你就帮着我,这算最后一次。”
“你……”好脾气的谢景泽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痛骂一顿执迷不悟的人,见三弟那般失意,终是不忍。
“好吧,你说。”
踏进院子的时候,臂上还在渗血。
看见她的一刹,突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隐然松弛的释怀。
她还在,安然无恙。
正跪在庭中的大树下挖着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土,衣襟粘满了泥。霜镜随侍在一旁,见鬼一般瞪着他。
“你在做什么?”
他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她的情形,时而愤怒得想掐死她,时而又想吻昏她,最终却是一声柔软的轻问。
迦夜呆了一呆,不敢置信的抬头。
那个人立在树下,撑着手俯视她。肩上一道深长的剑伤,看来有些狼狈,分明的轮廓又深了,血顺着臂流下来,染红一大片衣袖,却像没事人一样柔和的对她笑。
“你怎么进来的。”霜镜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硬闯。”他依然在看她,嘴角一扬,几份骄傲的自负。“我知道今天君随玉不在。”
单人匹马闯进戒备森严的府邸……霜镜张口结舌,不知这算愚蠢还是勇敢。
“总见不着你,怕你趁我不察又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无视逼近的众多侍卫,他像解释似的笑,任凭血一滴一滴落。“见一见,心里安一点。”
黑黑的眸子渐渐有了雾气,呆呆的望着他。
“你在挖什么?我帮你。”他蹲下来拭去粉脸上的一点泥,神色温柔。
她眨了下眼,慢慢凝起散乱的心神,咬唇笑了笑,看起来却像哭。
“已经挖好了。”
泥坑里有一个脏兮兮的坛子,看起来埋了许久,他替她拿起来,坛子里有什么液体在微微晃动。
“酒?”
点点头,她又怔了好一会。
“你来得正好,今天我请你喝酒。”
摒退了如临大敌的侍卫,他被引入隔室耐心的等候,直到霜镜过来唤人。
迦夜的卧房依然是温暖如春,红泥小火炉升腾着热气,几碟精致的小菜,清洗干净的酒坛。在软榻上舒适的偎下来,重帘半卷,银杯净亮,一切都是那么舒适,何况还有容色无双的佳人温言以待。
换了件随意的衣裙,长发松松的半挽,迦夜坐在身边替他上药裹伤。
动作很小心,眼睫如扇子般轻垂,一直咬着唇,好像疼的人是她。他深深的看她,贪婪似要把她放入心底,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裹好伤,又令霜镜端来银盆,为他洗净双手。细致而体贴,像一个照顾丈夫的小妻子。他很想轻吻,又怕破坏了难得的气氛。这样的相处,梦里期待过无数次。
收好药盘,摒退了侍女,她启开了坛上的封泥,醇厚的酒香剑一般冲出来,迅速弥散了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