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87
心底似有把钢刀狠锉。凭什么他竟娶了那个魔女,凭什么安然享受他百般呵疼,空负自己家世教养姿容娴淑,却落得姻缘无着街巷蜚笑,父亲与兄长时时劝她看开,一口气怎平得下来。一番反覆成了君王府的小姐,谢家上下慎让三分,日子风光无比。原想只活得三年,三年后他总归另娶,却又出了海冥绡……苍天何其不公。
野火在心头蔓延,嫉妒的怨毒无形扭曲了灵魂。
谢飞澜收入眼底,抬手将跌落的雏鸟送回巢穴,讥讽的笑了。
神夺
碧池荷绽,水榭风回。
衬着亭内的浅笑低语,分外闲适。
一身水碧长裙的女子素巾缚眼,听凭男子翻着一旁的书册。谢云书随意抽取片语,她轻松的诵出后文,对答不假思索,教人叹为观止。
揽着软玉温香,他笑叹。“难怪你能看完天山那一壁书,竟是过目不忘。”
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你不也做得到。”
“我啃完你给的那些很费了点劲。”白日训持,夜间还得苦背,全仗着年少意气硬扛下来。“你可是相当严厉。”
她试着回忆了片刻,“我骂过你?”
“你从不骂人。” 谢云书轻笑着承认。“只是眼神十足伤人。”
她怔了半晌,“我怎么没觉得。”
“那是自然。”他牙痒痒的笑,咬了下粉白的耳根。“令我经常为自己的无能惭愧万分。”
眼睛看不见肌肤却益发敏感,激起一片微栗,她缩着脖子要跳下膝,被他捞住不放。“别这样,大白天的……”
“白天又怎的。”他笑得越加放肆,爱极她羞窘微恼的娇态,偏生不放。
她扭动着挣扎,玉骨冰肌滑不留手,全不受力。心神一漾竟没扣住,被她挣开了闪躲,却忘了眼睛还蒙着轻纱,脚一下绊,手臂支不住,竟从亭栏跌了下去。亭子贴水而建,这一落几乎翻入碧池。还好健臂及时抄住了她,再晚一点定是狼狈万分。
谢云书将娇躯收入怀中,替她扯下障眼纱巾。
“吓着了?”
她狠狠白他一眼,禁不住想笑。“如今是我真没用,你可称心了。”
“确实,再娇弱点攀着我发抖更妙,最好再附送一声相公……好怕……”娇羞畏怯状学得惟妙惟肖,她想捶又无力,直笑得花枝乱颤。谢云书也笑,又戏谑了几句,拥着她轻哄。“起风了,让霜镜送你回房歇一歇,吹病了可不好。”
黑眸略略一闪,没说什么,依言让霜镜扶了进去。
目送纤弱的背影消失在朱楼,谢云书回首扬声。
“是四弟么,过来吧。”
“三哥好生享受。”谢飞澜在墙边不知看了多久,似笑非笑。“如此佳人,无怪在琼州日日牵念。”
谢云书勾起亭间纱幕,少了遮拦,风更清凉了许多。
“难得你到我这边坐坐,怎么也不出声。”
“出声哪看得到这幕好戏。”谢飞澜言语无忌。“可惜三哥眼睛太尖,不然我还想多瞧一阵。”
谢云书微笑,示意远处的侍从换茶添果,待香茗继杯才缓缓道。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和你说。”
“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有话想告诉三哥。” 谢飞澜一扬眉,似正经又似戏谑。“三哥先请。”
“前几次要说总被你岔过去,今次算是赶巧。”略为沉吟了片刻,谢云书道。 “不为别的,和杭州白家结亲一事我觉着不妥,替你辞了可好。”
谢飞澜没想到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一时怔住。
“正好长辈之意未定,此刻推了不算失礼,趁早了结省得来日尴尬。”
“三哥……怎么突然提这个。”
谢云书神色淡淡。“此事因我而起,尽管自问并无不可对人之处,但酿成今日之局多少有愧。拖累你去替我收拾则是错上加错,殊为不妥。就算你不在意,姻缘到底非同儿戏,干脆作罢的好。”
“只为这?” 谢飞澜凝视着兄长深遂沉潜的眸子。
望着一苑亭亭清荷,谢云书浅笑。“还有……觉得你们性情并不适合,你无心她无意,这亲结来有什么意思。”
“你怎知我无心。”没想到早被看破,谢飞澜下意识嘴硬。
谢云书好笑。“你当三哥是睁眼瞎子?我本以为你素性风流,但凡美人均不介意逢场作戏,后来才知并非如此,至少对白姑娘……”守礼守得有违本性。
“我还不至于风流到命都不顾。”谢飞澜自嘲,也不再掩饰。“那种女人碰了可没好下场。”
谢云书听出弦外之音。“你是指……”
谢飞澜斜倚亭柱,将日前无意听见的密语悉数说了一遍,本以为兄长必定勃然大怒,却见谢云书仅是默然静听,不禁诧异。
“三哥不信?”
谢云书静了片刻,舒开眉头。“是你所言我岂会不信,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在场。”
也……谢飞澜立即明白了症结所在。“三哥当时在?”
“不是我,是我私下伏的暗卫。”谢云书叹了一声。“他一直在左近缀着白凤歌,已将当时的情景密报给我。”
谢飞澜心底一凛,迅速回想了一番,完全不曾觉察旁边另有他人。
“天山出来的人最精潜藏,敛气之术炉火纯青。”谢云书释疑,微微一笑。“他也没发现你在,倒是打了个平手。”
“三哥何时布下的眼线。”意外之余忽生不快,警惕虽是好事,连自家人也不放心……
谢云书知他所想,婉言解释。“我不是提防自家兄弟,但白凤歌素有心结,又与二嫂过从甚密,你三嫂平日看脉取药全系在二哥身上,不能不小心一二。”
到底窒闷难消,谢飞澜淡道。“三哥处处留神,思虑之细令人佩服。”
谢云书不掩歉色。“你的提醒我很感激,我也知道这多少过了些,但她眼下全无防卫之力,性命全系于此,不敢冒半点风险,还望四弟体谅。”
或许多此一举,或许过度谨慎会让亲人不快,却是势在必行。如今的幸福来之不易,不能为一时疏忽而致终生之恨。
“三哥……做得对。”谢飞澜长吁一口气,吐出了郁结。“虽然不服气,但事实证明你有先见之明。”那场窥见仅是偶然,唯有万无一失的预置才能确保必然。
谢飞澜半感叹半嘲谑。“为了娇妻,三哥可算是煞费苦心。”
谢云书笑了笑。“她既托付了我,自然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娶妻如此,三哥委实辛苦了些。”见兄长甘之如饴,他竟是忍不住讥讽。“就不觉得累?”
谢云书只是微笑。“将来你若遇上这么一个人……就明白了。”
他想……他已经明白了。
一池风荷中的水亭,轻纱如雾,若隐若现的两人仿佛神仙眷侣。
嬉戏调笑明明亲狎无间,瞧上去却无半点亵意,只觉柔情无限,诱人神往。
轻嗔浅笑,恩爱愈恒。
犹如鸳鸯交颈,菡萏并蒂,化不开的缠绵情致。
那一袭轻纱翻落,竟像是坠入了心湖。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一瞬间羡慕起亭边的碧叶,能在日光下承托起滑落的如水青丝,触碰那莹白无暇的肌肤。
纤弱的腰身软如细柳,不盈一握的轻柔……
那一刻,风停,水静……心动。
秋苑
青岚不无纳罕。
四哥最近越来越沉默了,时常见他一个人独自发呆。
三哥已说服父亲放弃了联姻的打算,还会有什么问题,难道哪家小姐太难得手,连猎艳无碍的四哥都碰了壁。
思量了半晌不得其解,青岚趋近若无其事的招呼。
“四哥在看什么?”
业已盯着天井中的水缸半个时辰有余,几乎想去捞一捞里面是不是有金子。
谢飞澜的眼睛眨了下,收回了视线。
“没什么,看花。”
“花?”哪里有花,青岚瞥了下缸中可怜兮兮的几片睡莲叶子,傻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探问。“四哥今日不出门?”
“嗯。”
“四哥……这两天心情不好?”
“嗯?”谢飞澜漫然否认,没留神他的窥探。“没,懒得动而已。”
疑惑的感觉更重了,四哥居然连寻芳都兴趣缺缺,果然非比寻常。
“时近重阳,四哥不出去走走?”青岚异常积极的建议。“听说观音山热闹非凡,登高赏景的游人无数,多家秦楼楚馆的花魁争相结伴而行呢。”只差没言明佳人云集机会多多,不信四哥不动心。
谢飞澜哼了一声半晌不动,忽然抬起了眼皮,漾起一个痞痞的笑。
“打听这么清楚……你想去?”
“我……”青岚噎住了正欲滔滔不绝的鼓动。
冷不防一只手勾过来勒紧脖子。“老五长大了,居然知道逛花楼了……”谢飞澜感慨良多的揉着弟弟的头。“还不好意思,想让四哥带你去直说便是。”
“谁说我想去。”青岚好容易挣出来,气结的涨红了脸。“何况我都这么大了,用得着你带。”
“那你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做什么。”谢飞澜惋惜的收回手,“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
“什么这窍那窍。”青岚愤愤不平的抗声,忘了初衷。“总把我当小孩。”
“家里最小的不就是你,老幺。”谢飞澜露骨的表现出怀疑。“四哥是一番好意,你真有自己去过?”
扭曲的俊脸忍了又忍。“我是看四哥好像精神不佳。”
“哦,这样。”恢复了原先懒散的状态,跷着脚坐在檐下继续发呆。“我只是有点无聊。”
无聊你不去寻欢作乐,见兄长要死不活的怏怏之态,青岚捺下暴跳的冲动。“莫非是思念泉州?”或许是离乡多年亲眷泰半生疏,加上家里规矩多,不比泉州自在?
谢飞澜仍是摇头。
青岚绞尽脑汁的寻找可能让四哥稍稍起劲的事。
“或者……我陪四哥聊聊?”但愿能借机探出缘由。“正好很久没一起喝酒。”
谢飞澜思考了片刻。
“你酒量太差又没酒品,喝醉了还会拉着人撒娇,算了。”似乎觉得青岚头顶冒烟不够,坏笑着加了一句。“到时候要我扛你回去,多麻烦。”看着小弟的脸由红变紫,谢飞澜忍不住放声大笑,边笑边躲劈来的掌风,眼底一片暖意,嘴上毒舌依旧。
“就怕你喝着喝着把我当成花楼里的姑娘,那可是太伤四哥的心了。”
屡屡被捉弄,青岚几欲吐血,气得转身就走,又被兄长揽住了肩。
“青岚知道开解哥哥,确实是长大了。”笑叹着再无半丝戏谑,难得的认真。“谢谢。”
气迅速平了下去。
“我没事,不用担心。”谢飞澜拍拍他,青岚突然感动。
“四哥,我明白其实帮不上忙,但至少是兄弟,陪着喝喝酒还是能行的,你别像三哥一样把什么事都搁在心里。”
“你的心意我了解。”谢飞澜点点头,忽尔又忍不住戏弄。“不过酒量着实欠磨练,还是过几年再说。”
“四哥嫌我不会喝,我们找三哥去。”这次青岚倒没生气,想起早先听说的小道消息,绽出诡秘的笑。“我知道他弄了些东西,今天有好料。”
谢飞澜的笑意一凝,被扯了几步,迟疑片刻,见青岚期待的目光,终是没说出来,随之跟了上去。
“怎么走这边。”记得往三哥院落应该不是这条道。
“立秋后得改走北门。”青岚头也不回。“四哥还不知道,三哥院子分两块,景色不同,出入也不一样。”
“什么意思。”
“南边的池子养荷,开阔通畅,但夏天一过景致就差了,所以三哥自院中划界而分,另辟了北区,适宜秋冬赏景,布置得相当精巧。”
一院静谧,几株桂木犹散着未凋的桂花甜香,沁人肺腑。放眼过去完全不见人踪,任由两人行过,谢飞澜隐约生出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