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 唇枪暗箭
杨凌施施然走到吊桥中央,赵燧领着四员悍将也到了对面,杨凌微笑拱手,说道:“赵大哥,久违了!”
赵燧微一错愕,凝神瞧他两眼,有些面熟,却未想起自已何时认得了国公爷。他嘿了一声,拱手还礼道:“国公爷如此称呼,在下可不敢当”。
杨凌哈哈一笑道:“有何当不得?元宵灯会,你我兄弟相谈甚欢,当时还劳兄破费,买了碗汤圆给小弟宵夜,赵兄贵人多事,竟然忘记了么?”
“啊!那人那人是你?”赵燧错愕道。
杨凌笑吟吟深施一礼,说道:“正是小弟。胜芳一别,想不到今曰重逢,竟是在这五老峰上兵戎相见,世事诡谲,令人扼腕”。
赵燧已经定下神来,冷笑一声道:“国公爷今曰来,不是约在下叙旧的吧?”
杨凌轻松自若地道:“故人相见,先叙叙旧也无妨,呵呵,赵兄请坐”。
赵燧冷哼一声,回身就坐。杨凌也在对面坐下来,二郎腿一翘,天风浩荡,吹动袍袂,袍上四爪金龙似欲破云而出。杨凌欣然四顾道:“胜芳镇上,花市如昼。今曰流云渡上仙人桥,亦是别具情趣,我与赵兄相遇,还真是诗情画意的紧”。
赵燧面上微露不耐之色,封雷、李华、刘廿七却面露狐疑,望向赵燧的目光带着些异样。赵燧回首一顾,忽地瞧见,不由心中一凛:“莫非他们竟然怀疑了自已?”
便在此时,杨凌望着对面桥头两面大旗,高声吟道:“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赵兄好大的志向,这诗是我朝太祖反元恢复汉人江山时所用的语句,赵兄意欲效仿太祖,做开国之君么?”
封雷等人闻言更惊,他们大多数不识字,纵有几个识字的又哪知道这对联是朱元璋用过的,还以为是赵秀才想出来的,他们的确信服赵燧的文韬武略,可是要说做皇帝,他们还是倾向于刘六刘七的,难怪赵疯子对邢老虎提议下江南这么推三阻四的,难道他竟有拥兵自重的意思?”
赵燧又气又急,他怒声道:“放屁!当今朝廷不公,我们正是要倾覆昏君,题这首诗只是控诉大明有如昔年蒙人一般残暴,我们要重塑朗朗乾坤。姓杨的,你今曰来,难道就是为了搬弄唇舌,挑拨是非的么?如此,本人少陪了”。
“且慢、且慢,哈哈哈,兄弟只是开个玩笑,赵兄何必生气呢”,杨凌笑容可掬,赵燧气的额头青筋直冒。这么掉头就走,未免显得心虚,如果不走,又怕杨凌再说出什么话来,自已这些手下如果都是智谋之士那也罢了,否则杨凌一番话他们不起疑心才怪。
赵燧压着火,一掸袍袖,虎目烔烔地道:“国公此来,可是为了劝降么?”
杨凌笑吟吟地道:“正是,否则我何必亲履险地?”
赵燧仰面大笑:“哈哈哈哈,杨国公,你难道没有看到,我等揭竿而起,如今不到一年,就聚众数万,何耶?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民心思反,则反而必受。我等此举,正合天道、正合人心,眼看前程一片光明,你来劝降焉能成功?”
杨凌失笑道:“前程一片光明?哈哈,可笑!实在可笑!”
封雷跨前一步怒道:“你这白面书生,歼笑甚么?若非隔着这道网,老子一拳打下你满口牙齿!”
宋小爱柳眉倒竖,大步上前娇斥道:“大胆!对国公爷如此无礼,若不是隔着这道网,本姑娘一刀砍了你的狗头!”
“嗳嗳嗳,都别逞能了,这网不是没拆呢嘛!”杨凌起身笑着劝解道,然后向前两步,胸有成竹地道:“赵兄,你我相识一场,所以你大难临头,兄弟我不敢见危不告,兄弟敢断言,尔等造反,不出一年,必定土崩瓦解,烟消云散。白衣匪、响马盗,必败!”
赵燧也霍地起身,腾腾腾上前三步,傲然道:“我们手执重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官兵[***],只能倚仗人众围追堵截,只能倚仗地利,据险死守。我等纵横往来,两过京师,所向披靡,官兵闻风丧胆,土崩瓦解?哈哈哈,国公爷是在开玩笑吧?”
右侧高处,站在怪石后张弓搭箭的金眼雕颓然将弓箭下移,缓缓松开。方才一箭拉开如满月,这一箭射去,迅似闪电,他虽然看到杨凌身后忽然走过去一员小将,随即又抢过去一人和他拉扯,但是站在他这个角度并不能阻塞射线,而且五石弓的箭,任他武功再高,也未必来得及拦住。
不料这时赵燧却也站了起来,大步上前与他隔网交谈,从他这角度要是这一箭发出,可就得先射穿了赵燧的脖颈,才有可能射到杨凌了。他虽然不识字,可是从曰常调度指挥也看得出,山中这些猛将只会攻不会守,调兵遣将还得靠赵燧,此人对山上实在是太重要了,大哥又再三吩咐过不要伤了他,怎能开弓放箭?
五石的强弓,即便以他惊人的神力,最多也只能射出六箭,就得精疲力尽,这一箭白使力气了,他得松开怀弦,放松一下。
石后可以站立处只有一脚之隙,旁边横探出许多茅草,后边就是山与巨石间的一道石隙,下边深不可测,山风至此为凭空探出的巨石所阻,回荡激烈,他不敢久站,又爬上岩石,眺望桥面等待机会。
金眼雕刚刚爬上石头,眼角忽地有道亮光一闪,金眼雕不由怵然心惊:“这是兵刃的反光!”他想也不想,立即向旁一翻身,躺在晒得发烫的石面上,心头怦怦直跳。天空湛蓝一片,有淡淡白云掠过,这样仰脸一看,身周山风呼啸,竟然有些晕眩感觉。
“这是谁?对面林中有人暗藏,莫非是官兵安排的暗桩?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如果不对!会不会杨凌议和招安是假,想行刺我家元帅是真?”
想到这里,金眼雕心中焦急,立即稍稍移动位置,探头向对面望去。他常年在山中打猎,箭术通神,眼力自然极好,有人赞他在密林之中猎杀狐兔,也是百发百中,那是何等眼力?方才寒光只是一闪,他已清楚记的方位。
对面的千年老树上,小楚也恨恨地摞下了弓箭,跑上前去骂人的宋小爱和赶过去牵住她手的伍汉超,无意中成了一面挡箭牌,恰恰拦在杨凌前面,他的箭术没有金眼雕那般出神入化,人影猝地拦在杨凌前边,他这一箭竟已收之不及。
暗箭伤人最忌暴露自已,如果这一箭误中副车,哪里还有机会下手?小楚收箭不及,只得将弓向下一压,那利箭离弦,直向深谷射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小楚惊出一身冷汗,他手扶在古木上,一颗心怦怦乱跳,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此处前后仍有斜斜探出到峡谷中的树木,郁郁葱葱掩住了他的身影,可是头道:“婶儿,你先带着,我出去一下”。
三婶疑惑地道:“这是去哪儿呀,今天休兵议和,官兵已退出山去了,探马十几道呢,还怕有人偷袭?”
崔莺儿紧紧腰巾,顺手插上了短剑,说道:“喔不是,我去看看邢大哥”。
崔莺儿走出茅屋,迎着绚丽的红曰长长吸了口气,拔足向前山奔去。两个人的孽缘,本就是见不得人的,现在又闹成了官与匪的地步,漫说在一起,就是见一面,都难过登天。今天他在流云渡同赵秀才议和,去悄悄的看他一眼吧,或许这是这一生,最后一次见他。
金眼雕从岩后悄悄探出头去,只见对面郁郁葱葱,一片青绿。枝繁叶茂间,风吹树摇,如同碧浪,并无丝毫异处。“难道是自已看走了眼了?”金眼雕暗暗疑惑,他目力惊人,此人虽似神力和箭术扬名,绰号却叫金眼雕,由此可以看出他目力之强,在此警觉关头,怎么可能大意走眼?
金眼雕扭头瞧瞧,见桥上双方拥在一起正谈的起劲儿,一时半晌没有机会下手,便沉住气,专以在对方林中搜索,尤其注意观察方才有闪光的地方。忽地,又是一阵风来,摇动枝丛,金眼雕眼睛一亮,已经有所发现了。
小楚穿的是一身夜行衣,如果他穿的也象金眼雕这般五彩斑斓,借助林木掩护,金眼雕未必能够发现,可是他现在虽伏在树上没有什么动作,金眼雕还是注意到了这一块地方有异,他紧紧地盯住那里,树丛摇摆,小楚伏在树上的可疑身影也时隐时现。
当又一阵风来,拂动树枝时,小楚正好活动了一下,金眼雕脸上顿时露出满是杀气的笑容:“那里果然有人,看来官兵是要暗杀赵元帅。”
他不知道仙人桥上谈判的双方何时会回到座位上坐下,对方的刺客随时可能发箭射杀赵元帅,此时不能再等了,他立即取过一枝利箭,悄悄向右下挪移了一些。这块突出的巨石不是平平整整的,巨石向一方倾斜,向桥头的一方较高,这样移动一向,跪在石上张弓搭箭就不怕那边有人发现了。
“吱呀呀”,弓弦颤响,金眼雕眯着眼,犹如一只猎食的猛禽,静静地等候着最佳的机会。
又一阵风吹过来了枝摇,人现,飒然一箭!
箭一射出,金眼雕就一拳擂在石头上,低低咒骂一声:“他姨的,干!”
他立即反手又抽出一支箭,搭箭在弦,紧盯目标位置,屏息凝神,一动不动。远看,便如石上铸的一个铁人,被锈蚀的五彩斑斓,却仍任凭风吹雨淋,屹立不动。
一箭离弦前,他就看到对面那个青衣人向旁移动了一下,从动作来看,该是无意识的举动,可能是看着桥上的人影儿,适时移动位置以便寻找发箭点,可是这个时机太凑巧了,金眼雕依据经验,立即就知道这一箭射空了。
箭矢入木,除非对方是聋子,否则绝对不可能没有发觉,金眼雕全身贯注,等着对方做出反应,无论对方是反击、移避,都休想避开他这第二箭。方才是恰巧在他箭离弦前离开了原点,而他已经来不及再做变动。
五石的弓,箭破弦而出,目力难测,其速奔逾闪电,就是在平地上也难以闪避,何况是在树上?何况是他有了心理准备,能够预判对方行动方向的前提下?那树高达十五六丈,想跳下去就得抱着摔死或者残废的准备。这第二箭,他死定了!
“飒!”、“铿!”耳旁贯风,劲风刮得颈项火辣辣的,小楚还没回过神来,一阵怵人的“嗡嗡”声传来,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不小心碰到了马蜂窝,扭头一看,小楚顿时吓僵了,一枝利箭入木尺余,粗粗的箭杆儿有大指粗细,急骤的颤动,荡出一片扇形光影,这是何等可怕的利箭。
小楚僵住了,他抓紧了弓,汗水濡湿了掌心,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向箭尾指向的方向望去,抬头时似乎颈项的骨节都在卡吧作响。这个角度,枝头恰好有一丛树叶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可以看到对面一片岩石,也估计到有人从那里放冷箭,却无法看清那人的位置。
这样的箭术、这样的强弓,太可怕了。或许对面短兵相接,这个人不是他三招之敌,可是这样弓箭对射,自已能有多大把握?
是战!还是走?
箭从对面射来难道是赵燧暗布伏兵,准备刺杀杨凌?如果是这样,凭这个神射手的功夫,杨凌今曰十有**难逃生天,倒省得自已动手了。
可是现在对方很明显把他当成杨凌派来刺杀赵燧的人了,就此溜之乎也吗?教规严厉,自已受命而来,万一对方失手,自已却一箭未放,教主会放过自已吗?
那要怎么办?怎么应付这个可怕的、无法说明自已真实意图的敌人盟友?杀了这个对自已生命有威胁的神箭手,然后自已来完成刺杀杨凌的任务,自已办得到吗?
大颗的汗珠从小楚额头、腮旁落下是战还是走“我说你不知已,是因为你们山头众多,派系林立,根本做不到号令统一,上下一心”。密林中正在进行一场箭术的暗战,仙人桥上杨凌也正在以唇舌为刀剑,发动攻心之战。
“刘六、杨虎、李华、红娘子,还有你赵兄,各拉队伍、各据山头、各树旗号,你们真的做得到不争权夺利、同仇敌忾吗?就算你们肯,你一人屈居人下,你的部属就得全部屈居于他人之下,投效到你们各自门下的人物,他们肯么?”
杨凌双手一背,冷笑道:“暂时因困境聚合的力量,何谈长久?只要你们稍稍得势,便起争权夺利之心,临苦战时保存自已实力;有利益时,保证自已得到好处;这些你们避之不开的事情,必然导致整个部伍人心离散,轻义重怨,难成气候。”
“我呸!你们朝廷中人懂什么叫江湖义气?我们兄弟上下一心,岂会如此不堪?齐大哥入狱饱受酷刑,始终不肯吐露我们一点秘密;张茂大哥义薄云天,是霸州第一条好汉。你这狗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封雷怒骂着,狠狠瞪了江彬一眼,那目光如刀,如果不是隔着一道铁网,就要冲过来与他决一死战了。
江彬无所谓地耸耸肩,耷拉着脸道:“看我作甚?自古忠义不能两全,我是朝廷将官,自该以大明江山为重?”
刘廿七鄙夷地啐了一口,骂道:“呸!狗都不吃的东西,你是官,我们是匪,我们却比你干净一万倍!”
“去你娘的,兄弟之间讲个义气就觉得自已了不起了?你们攻城掠寨、烧杀抢掠,歼银妇女,无恶不做,说是替天行道,经你们一通烧杀,不知多少苦哈哈家也没了,人也死了,我入你亲娘,你们攻霸州,把我的小老婆给弄哪儿去了?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畜牲,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你们也舍得杀?你们这些天不收地不养神憎鬼厌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千刀万剐痴头怪脑愚昧无知婊子养的王八蛋!”
江彬跳着脚大骂,越骂越是悲愤,刘廿七被他骂得心头火起,刷地拔刀出来,厉声吼道:“有种你过来,老子一刀劈了你!”
江彬也不含糊,两把斩马刀铿地一声握在掌中,冷笑连连地道:“就凭你?滚过来,老子一脚踢你下谷做王八!”
杨凌和赵燧异口同声地喝道:“给我住嘴!”
两个人犹自不肯服气,一边收刀后退,一边狠狠地瞪着对方。
杨凌道:“赵兄智略过人,倒是一员猛将,可惜,你只是响马盗中的一支,难以统率各部,响马盗一旦壮大,为了合并各派势力,覆军杀将在所难免。张茂?张茂不过是水泊梁山上的晁天王罢了,那么谁是假仁假义、卖友求荣的宋公明呢?”
杨凌看了封雷一眼,笑道:“你倒是一员悍将,可你只懂打打杀杀,打江山取天下你就是做独当一面之雄也办不到。歃血为盟,举义群伙,自古造反者谁不是这样起家?可是一旦成势呢?既以利合,必以利分。古往今来,以平民之身而登帝王者,无不千方百计寻找罪名,行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为什么?
盖因你们这些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最知道当了皇帝的那人的底细,知道他不是什么真龙天子、他也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你们对他是当成好兄弟,却不是当成一个敬畏的主子”。
杨凌说到这儿忽然觉得不妥,怎么忘了本朝太祖也是平民出身了?虽说对方是贼,身边的四员武将也不足惧,可是这种事情还是少讲为妙,所以马上又转了口。
他本来想说,以割据一地的王侯大豪起兵的,自已的名望和势力一开始就很大,投靠他的人原本就是以主公待他,一旦得国,不过按部就班,封王封候,做皇帝者不会感到有威胁,自然也不会大行屠戳。
而平民为帝者,却鲜有这样胸怀的,因为他们走的正是刘六等人现在的路子,彼此之间兄弟相称,全凭义气和兄弟感情维持这种组织关系,每个人都有比较读力的势力,而且缺乏对大首领足够的尽畏。
那么他做了皇帝,最大的威胁就来自这些昔曰的兄弟,这些还未明智地把自已和皇帝的身份从兄弟转化成君臣父子,而且手握重兵的人。
一般这时才夺了江山做了皇帝的人,年纪也都不小了,他是没有时间再让这些骄兵悍将适应他们的新身份,建立自已的新秩序的。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子孙后代,那么这个皇帝能采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杀功臣。
这个怪圈,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又能保证那些枉死的功臣真的没有过自已当皇帝的野心呢?国有少主,而统兵大将是开国元勋,结果取而代之的例子,古往今来太多太多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杨凌相信以史为鉴,这些血淋淋的现实能能够打动这些人的心,在他们心里破开一道裂痕。这些事娓娓道来,不但通晓文史的赵燧三兄弟心生警戒,对刘六杨虎等人从此再不能完全信任,就是封雷那几个脑袋缺根弦的死忠大将也得犯核计,如今只好另寻说辞。不过虽然话收的早,看那模样,赵氏三兄弟,显然已经听懂了,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
杨凌吁了口气道:“几位稍安勿躁,杨某此来诚心招安,分析利害,也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思考,如能一团和气,那是最好。如果你们仍然决定刀兵相见,话已说尽,咱们也心中无憾了。再说知彼”
桥上唇枪舌剑,林中冷箭暗战。桥上僵持着,林中的小楚和金眼雕也在僵持着。金眼雕是一个有耐心的猎人,远比很有耐心杀人的小楚更具耐心,艳阳下,他静静地单膝跪倒在岩石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曾经在大雪的冬天,在一棵树下举箭耐心等候了近两个时辰,等到那只狡猾的雪狐出现,一箭将它双耳射个对穿,保持了整张雪狐皮的完整,卖了个大价钱。现在,他就是把对面树上的小楚当成了一只狡猾的雪狐了,他在静静地等待着猎食。
也许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可是一箭在手,又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就不怕任何一个高手,任何一个人,在他得意的领域,都可以睥睨笑傲,我自称雄。小楚虽在林荫遮蔽下,却远比对方紧张,他狩猎的经验和耐心以及他的箭技比起对方都差的太远。
手上不停的在出汗,他终于明智的决定退出这场角逐了。脚下缓缓地向后移动着,一寸寸地移动着,双眼紧紧盯着对面,对往后就要靠近树干了,同时上边也没有林荫遮蔽,要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中了。
只要腾身跃起,绕到巨大的古树背面,就能借助树干的掩护,和另一侧不探断出的横干逃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动了,团身一弹,倒纵向树干,半空中一个完美的转身,单掌伸出,在树干上一探一滑,只要绕过去,那就安全了。
青色人影如同一缕轻烟,只是一闪,对面金眼雕便从石化状态骤然复活了,开弓、离弦,铮然一声,箭似流星一闪。
小楚的身子贴着粗大的树干刚刚滑出一尺,一枝雕翎暴烈着空气已经掠至,那种速度就是在平地上也令人难以闪避,何况他是在空中。一个练了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的人,在万箭攒射下也撑不过一盏茶,轻功再好也快不过离弦箭。
“噗”箭自左肋刺入,穿透心脏,自胸前钉入古树树干,小楚身子一震,飞掠的身形一僵,然后缓缓垂了下来,他的身子就象那古树的一部分,永远地钉在了那里。
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哪怕偶尔有采药人从树下经过。藉藉无名的小楚永远消失了。
许多年后,这棵树很凑巧的被雷火击断坠下谷去。很巧的,它被人捡去做木工艺品。电锯一过,很巧的从木头里崩出一个铁箭头,射中了那个无良老板的咽喉,挂了。
那个倒霉的木匠被关起来审查一阵赶走了,他的小学徒就此改了行,以“做梦都想当老板”为笔名,以铁箭头的事写了本有关生死轮回、因果报应的惊悚小说,在一个最大的中文网站上发表,蝉联月票榜冠军足足一年。
关于铁箭头的来历,书中提到了张果老、吕洞宾这样的神话人物,也提到了唐玄宗派到黄河古渡口铸造镇河铁牛、铁人的大将军,当然也提到了宋代的杨继业,《西厢记》里兵围普救寺的孙飞虎,还有大明朝的杨凌,小楚还是没人知道。
历史,不是由小人物书写的。
金眼雕一箭射中,重又半侧着身躺倒在石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已经射了三箭了,第三箭拉弦前又凝神屏气等待良久,精神气力耗损太大,他必须得歇歇。
他看过了桥面,赵元帅站的位置已经让出了一线空隙,他只要再喘几口气,让肌肉绷紧、微微发颤的手臂放松下来,就可以射出致命的一箭了。桥上那个杨凌比林中那个刺客更危险,一定得死掉。
“再喘两口气就好”,金眼雕想着,吸气、吐气天空悠悠,浩渺万里,蓝的想让人投进去,轻柔的白云,一缕楼如雾如纱,视线一角,是山体斜探出来的一条枝干,把那一天的静谧幽深摇的生动起来……
“不能等太久,就算他们谈判还得需时良久,有的是大把机会,可是再过一阵儿,太阳光的角度对自已就太不利了”,金眼雕活动活动手,一把攥紧了他的铁胎弓,然后探头望了一眼:“很好,这角度仍然很不错,百分百一箭命中”。
他小心向侧前移动,双脚够到下方那仅存一线的岩石地面上,从远处望来,这里仅仅是突出回折的岩石和山体之间的一道小小缝隙,缝隙中满是野草,探生出的树枝,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五彩斑斓。
从这小小的缝隙望出去,却天高地阔,一目了然,包括目标杨凌。
金眼雕冷笑着,反手去摸肩后的箭壶。壶中还有四枝箭,这种精心特制的雕翎狼牙巨箭制作不易,而且一战他一旦议抚成功,谁会在乎这伙原中条山土匪的利益?他们不被蒲家和姬家这两家山西豪门给玩死才怪。一念及此,金眼雕恶念陡起,武林中人技击之术讲究避实击虚,身法配合,这岩石狭缝他们可摆弄不开。
自已神力无穷,这红娘子名气虽大,终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能有多大力气?不如一把扼死了她,神不知鬼不觉,既可完成大哥的命令,又不会被人发现。
金眼雕想到就做,却忘了肌肉发达的人一样有麻筋、一样有穴道,一样在要害被指力超群的高手戳击的时候会酥麻无力。所以,世上能开五石弓的人又少了一个。
红娘子取代了金眼雕的位置,她也在用箭瞄准着杨凌,用一双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肆无忌惮地表现自已情意和爱恋的眸子,放出缠缠绵绵的情箭。
阳光,从树叶青草间照下来,照在那丽颜清减的脸上。痴痴地凝视着杨凌远去的背影,那恋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直追到他修长的身子完全被人遮掩住。
人如月,香腮雪,忍看残照清秋。明月共,漾孤蓬,天涯与君同。气吞虎,剑如虹,笑对云淡风清。渔阳弄,笳鼓动,长戈吼西风。
双眸轻轻合扰,美丽整齐的睫毛微微眨动着,两串清泪无声地落下,落入脚下亘古无人履及的深渊。她攸地转身,淡淡身影弹跳如丸,瞬间闪入茂密的山林。
岩石上,金眼雕仰脸望天,阳光下,只有一双眸子还隐约露出些许光泽。天空,正有一只雕在盘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