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棉商和绸商
刘鸿英这种想得利却又不想出头的心思,季牧并不觉得奇怪,这是大商巨贾的惯常手段,目的是卖米,但在很多不确定的情况下,趟路的肯定不能是米。预知风险,乃商人天性,万全尚且犹疑,更不允许万一。
“你也知道,贺商两大号,一个州内做面馆,一个搭台说评书,指望它两家北进云州没有可能。”
季牧点头,“半口流和志怪斋便不用想了,但河神大祭时另一艘贺州之舫令人印象深刻。”
刘鸿英不由一凝,近些年来贺商杂乱,一方未罢一方登场,河神大祭时他忙于澜州之事竟没怎么留意这贺州第三舫,想了一想才隐约出现了个名字,“绣春园?”
此三字一出,刘鸿英和楚南溪面面相视,只是略微一想便有些激动,眼前这西部人对贺州的了解,竟比身处沧澜的二人还要明晰。
九州最常见的衣料有三种,棉布、丝绸和麻布。随着时代发展,较为粗糙的麻布用得越来越少,棉布成为人们最主要的选择,近两三百年丝绸开始兴起,起初价格极贵,有“绸如金”的说法,但随着沧澜养蚕业的兴盛,丝绸走向更多人的视野。
于是,布商也分成了两大派,棉商和绸商。历史的原因,棉商一直在布匹市场占据绝对的主导。丝绸的主要市场在九州极为富裕的地方,像殷州和沧州,而放眼九州,棉商占据七成以上的销量。
沧水澜水一带才适合养蚕,所以只有沧澜世界才有绸商,只是其地位远不能和鱼商米商相比,加之丝绸兴起的年头尚显不足,绸商一直没能打开局面。
当沧澜绸商还在生产单品的时候,一批贺州商人另辟蹊径开创了绸商一个崭新领域——绣绸。
绣春园,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绣绸是贺州传统工艺刺绣的延伸,山林虫鸟、芙蓉锦鲤栩栩如生,既可作为工艺品也可作为衣品饰品,针法九大类、百余种之多,乃是贺州独有的优势。
“贺绣华美上讲究,但这些年迟迟走不出贺州。向东走不通,若是贺绣打开局面,对沧澜二州绸商的动摇是根本性的,早晚有一天这些绸商会成为贺绣的绸缎原料供给。向北同样如此,一旦贺绸在云州铺开,南北棉商巨头的销售减半都有可能。”
刘鸿英双目凝定,“贺绣闯出贺州决心已昭,拿到河神画舫便是明证。”
“没错。”季牧点头道,“沧澜大商林立,二州绸商有鱼米巨贾帮衬,贺州要想触及这一块,光掂量掂量自己也要掂量个好几年。但北望却有不同,所拦不过是一条云贺商道,此地一通就是百通。所以我想,这里面的互通之机,贺州绸商断然不会错过。”
初来见面不足半个时辰,季牧便说出这番话,刘鸿英二人立时明白这位头家早已有此筹划。现在他们在想的,反而是季牧把贺绸引入云州,一定不只是为金谷行铺路,贺商杂乱,云商也没什么规整可言。
“大公子持澜州米行,东进难以对沧澜绸商交待,但若引贺州绸商北上,既是贺绸的利好,也是沧澜世界的外拓之举。”
“季头家想的还真是周到。”刘鸿英淡然一笑,“你这路子我颇为认可,贺绣入云州之时也就是云季合起米仓之时,但说千道万,贺州绸商如何才能在这乱局中踏平云贺商道呢?”
季牧却不接刘鸿英的话茬,而是端起酒来慢慢饮了一杯。
刘鸿英顺话而问,季牧自要给他时间想想此问。季牧心说,破局的方向与你说了,各方的利益考量也与你说了,落到这具体操作上若是再与你说了,这合作岂不成了与懒汉拔河一头使劲儿?
况且刘鸿英是什么人,名士里头他是巨商大公子,公子里头他是澜州名士,有身份有名声有本事,季牧若是大言说尽,没准儿只是献丑呢。
刘鸿英立时了然笑了一声,但他还是要伸一伸手,保不齐此间多伸一寸便能免去日后百丈难事,“季头家,这商道一开,云州贺州互商乃有先天地利,对大西原的利好远甚于金谷行,这里头还希望季东家多发点力才是。”
季牧道:“短期看来确如大公子所言,但澜州紧邻贺州,这条商道南边的意志岂能跳得开澜州?大公子若是把它想成澜州与云州通商,这利好该要重新掂量一下不是?”
楚南溪眉目紧俏,心说这个身处闭塞西部的人,如有一双俯瞰九州的眼目,盯得准更看得远,他和刘鸿英相识十年,这种“融洽之中的被动”见所未见。
刘鸿英沉了一沉,“无论是何手段,绝然跳不开那个州合陶聚源,季头家对这个布商巨头应当知之甚多,你若坐视不理,岂不是白白失了事半功倍的机会?”
季牧微微摇头,“如果此事能在一月之内速成,那在下一定日夜紧盯、竭力帮衬,但这势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少则两年三载、多则五年八载。要是一开始就把它变成一场绸棉大战,事情就成了乳臭小儿面对一个刀斧巨人。所以他应该是贺州棉商与贺州绸商的纷争,不宜牵扯到外州。”
刘鸿英与楚南溪的目光若有若无交织了几分,无一例外都带着几分忧虑,这事情越谈越大,从互商谈到商路,从商路说到各方,现在却已说到了纷争。季牧的话既完整又深刻,让二人忽然觉得此人早已料定了今时会面,坐在西部等着上门。
“季牧,我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刘鸿英眯眼道。
季牧蓦然笑了出来,“大公子多虑了,我们的目的纯粹就是为了云贺商道,布商霸道不给其他商号出路,路又只有这一条,不闯永远都没有活泛可言。不争一仓米、但争半亩田。”
“好个不争一仓米、但争半亩田!”刘鸿英赞了一声,“季头家思明笃远,实乃吾辈楷模!”
一时间刘鸿英颇是激动,音容可见几分性情,夸人的话听着快要让人脸红。但季牧心知,他这是接了一个好台阶故作如此。
云商、贺商、棉商、绸商,不管这里面的事情未来有多复杂,都笼罩不到金谷行头上,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出头。无论怎样搅弄这潭浑水,金谷行都是临渊之态。失败无有影响,可要是一旦赢了,金谷行的米将有一个大出口,而且借此还能笼络大有前途的贺州绸商。
所以,别说是这酒中局,即便是放在谈判桌,此时的刘鸿英也已经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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