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鼎殇
玉泉山，金霞洞。
杨戬刚走不久，玉鼎真人站在山边的树荫下，久久伫立。
杨戬是他唯一的弟子，在杨戬玄功修成后，还要继承他的衣钵，将他的道传承下去。
有个弟子，比孤单一人修行，强上许多。
哪怕自己哪天化道了，也有人肯定会记着自己，挂着自己。
玉鼎真人并不图他将自己的道行传遍洪荒，只是有时候会想着，自己若是化道之后，又有谁会记得自己？
“咳！”
玉鼎真人突然咳了声，抚着胸口，那平淡无奇的面容上，也露出了少许愁绪。
手心那一缕暗黄色的血化作了些许晶莹粉末，在空中飘散。
一声轻叹，玉鼎真人从袖中拿出一面铁牌，手指在铁面上轻轻的摩擦着，像是在抚慰自己最珍视的宝物，生怕留下一丝一毫的污垢。
若杨戬在这，必然会诧异的看一眼玄龟带中最深处的角落。
这面铁牌，和杨戬在玄龟老人那得到的那面，纹理、模样完全相同，只是上面雕着的字有些变化。
杨戬的那一面是‘玖’，玉鼎真人手中的这一面，却是‘贰’。
“逢九为极，只是未曾想到，第九处所在便是玄龟大坟，将他也牵扯进了这件事中。圣人布置，是福是祸，是福也是祸，圣人……圣……”
玉鼎真人缓缓闭上眼，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之中，在那许久静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日夜，或许只是须臾，玉鼎真人转身迈步，身影飘入了金霞洞中。
洞府的大门缓缓合上，并未惊动阁楼中的人影。
回到他坐了不知多久、早已和地面融为一体的蒲团上，玉鼎真人就要继续闭目养神，像是之前那么多年经历的一样，安心修行，不做他想。
可玉鼎真人刚要闭上双眼，眼角轻轻跳了下。
这洞府中，似乎有些异样之处。
玉鼎真人在这洞中修行实在太久了，在他入阐教元始天尊门下那一日开始，这里就成了他的道场。
目光朝着水潭旁看去，就在玉鼎真人经常坐着的那石椅上，一团玄气萦绕其上。
便是这团玄气，差点瞒过了玉鼎真人的双眼。
玉鼎真人抬手一招，一只玉瓶在玄气之中飞出，落在了他面前。
这玉瓶，玉鼎真人很熟悉，不只熟悉，这还是他经常用来装丹药的玉瓶，同时炼制了数百只。
不用打开瓶塞，刚一入手，玉鼎真人就知了这其中的丹药药性、灵性如何。
“九转？养魂？”
玉鼎真人眉头一皱，将瓶塞打开，看着其中十二颗如红豆一般的丹药。
九转魂灵丹。
此丹取材颇难，想凑齐一炉丹药所用宝材十分困难，又有些生僻，虽是九转圆满类的仙丹神丹，却需花费比一炉九转金丹多十倍的精力去炼制。
而且练成之后的功用如何，还要凭天道去定。
这十二颗丹药，算是养魂丹药的极致，确实可以治愈大道之伤。
可惜……
“这家伙，也是用心良苦。”
玉鼎真人想起杨戬临走时吞吞吐吐又偷偷摸进来的情形，不由莞尔。
杨戬自然是为了顾忌他的面皮，才会将得自玄龟遗泽的宝丹偷偷放在洞中。若是直接给，杨戬该说什么，又如何说？
且不说玉鼎真人一直不让杨戬知道自己有伤，给杨戬树立的形象，一直是‘万事有他，不必担心’。
做师父的不想让弟子担心，而做弟子的，也不想让师父有半分难堪。
杨戬心思细致，也知师父必然会看到这些丹药；用玄气包裹，却是怕母亲瑶姬发现，落师父的威名。
可惜……
玉鼎真人自然不会拒绝自己徒儿的一番好意，他将十二颗丹药取出了十颗，留在瓶中两颗，这也是万事不做绝的道理。
双臂一震，玉鼎真人头顶出现了氤氲之气，洞中出现了阵阵霞光，一股股清香在洞中流转，整个玉泉山仿佛都多了几分灵性。
便见那氤氲紫气之中，一方古朴的三足圆鼎缓缓飞出，落在了玉鼎真人面前。
这圆鼎为一块通体宝玉，但其上千沟万壑，有层层裂缝，其中更是有四十八道巨大的裂痕，每一道，都足以让这圆鼎直接崩碎。
可这圆鼎依然坚固，三足落在玉板之上，其上蕴含着一道道光芒。
这圆鼎的一耳缺了块碎片，和杨戬此时佩戴在脖子上的那块碎玉的轮廓大致吻合。
“唉，”玉鼎真人抬手轻轻抚摸这圆鼎，目光之中有少许留恋，也有少许落寞。
那十颗九转养魂丹接连化作药雾，渗入了这圆鼎那四十八道裂缝之中；很快，这圆鼎轻轻颤鸣，那些裂缝看起来浅了几分，也不再那般可怖。
远远不够。
哪怕一百颗、两百颗，也远远不够。
这一炉丹药已经太过难得，寻常养魂丹药又没有半分效果；哪怕是把这天地间所有养魂的灵根都招来，怕也难以填补这圆鼎裂缝的十之一二。
大道之殇，药石无力。
玉鼎真人不对杨戬说自己的伤势，大致，也只是不想多一个人为他担心吧。
将这圆鼎细细擦拭了一番，玉鼎真人收起圆鼎，盘腿在那打坐。
不知有意无意的，玉鼎真人似乎面色多了几分血色，一直朴实无华的面容，也多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而玉鼎真人留下的那两颗丹药，却是担心杨戬日后神魂有损；炼丹的本事，玉鼎真人自认不如太清圣人，这丹药，也比他所炼制的养魂丹药强几分。
……
南洲，朝歌城。
南洲俗世之地颇为宏大，成汤之前，皆称之为‘仙朝’。
但大夏之后，俗世因凡人太多，浊气凝聚，修道之士渐渐离去。
大夏朝历经数千年而倾塌，大商崛起，数百年过去，南洲之地大城如星罗棋布，村镇如茂森之叶，人口根本数之不清。
单单是朝歌城，若是算上城墙之外那连绵的城镇，也有差不多近千万的人口。
这直接颠覆了杨戬对所谓历史的认知。
可渐渐的推想，这里是洪荒，并非自己的老家，也不可用自己所知的历史随意套用在此地。
一路走来，杨戬心中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天地间，是不是有一双手，一支笔，一本书册，将洪荒俗世的演变推演尽数记下来；待洪荒的命数尽了，那双手将书册缓缓打开，将这里的俗世所经历的一切，在那颗蔚蓝色的星辰上，再演绎了一次。
这念头一起，杨戬就有些停不下了，只感觉无比奇妙，渐渐竟有了顿悟的迹象。
可惜，他元神道修为不够，顿悟的机缘悄然而逝。
命里终须有，命无莫强求。
杨戬近来得的好处已经太多了，肉身之力越发强横，现在行走在南洲的大地上，偶尔碰到几个‘鬼鬼祟祟’的道门大罗，也有底气偷偷看他们在做什么布置。
大部分都是在收徒弟找徒弟，不只是阐教仙人，许多截教仙人也效仿此法，寻一二徒弟替自己上封神榜。
这一路行来，杨戬发现了七八名大罗金仙的踪迹，他也没犯贱到上去问好，毕竟他辈分低，见了谁都要行礼。
径直去往朝歌城，杨戬偶尔停下来打探些消息，了解下此时的南洲情形。
“这时还是奴隶制与半奴隶制……跟脚，出身无比重要，这也是随了洪荒大势吧。”
杨戬见了不少瘦骨嶙峋的劳工，也见了不少脑满肠肥的达官贵人。
诸侯，奴隶制，大商其实便是最强的诸侯，占据最富饶的土地、拥有最强大的兵力，令四方臣服，每年朝贡。
作为这种体制下最富饶的朝歌城，集了这南洲小半的富饶与风貌，在四面的驻军就过百万，睥睨四方。
风和日丽的午后，杨戬穿着淡黄长衣，束着长冠，就如同路上那些随处可见的文士，游山玩水一般走入城中。
城中的大道十分宽广，杨戬神识扫过此地，看到的是鳞次栉比的土木阁楼。
街道笔直，必是在建造之前已规划完全；而越往城中，楼越高，人口也越稠密。
城中有一处湖泊，有三四条人工修建的河流，两岸景致如画，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市集。
让杨戬惊讶的是，他还发现了朝歌城下那交错纵横的地下水道，引水饮用与处理污水的水道分作上下两层，泾渭分明。
“当真了得。”
杨戬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城中央那庞大的王宫宫殿群。
那一处处宫殿，竟是坐落在高高的石基之上，若起大雾，那里便如云中仙阕一般，抬手可摘星。
而在那连绵起伏的宫殿之上，似乎有一条金龙的虚影盘伏。
那，就是帝辛的命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