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尔虞我诈
带着败军回到城里天已黑了。到了文侯府门口正好看见解瑄从里面走出来。我向他打了声招呼他爱理不理地向我点点头道:“我跟文侯大人说起你们了你进去吧。”
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让我不舒服。狼兵虽然厉害我也不信他们能比以前的前锋营或龙鳞军强多少。帝国的军队不论是哪一支好象都有些唯我独尊看不起旁人。
我带着这支败兵中军阶最高的一个军官进去求见文侯。文侯见我们后也安慰了那军官几句说起临时营房已经给新近回来的士卒住满了他给我写了道手谕让我给军校管杂务的官员今晚把他们暂且按排在军校的空闲房屋里等明天再集结。他这几天忙忙碌碌眼里也布满血丝大概又要准备天寿节又要费劲心机招募新兵实在忙得不可开交。
我刚要出去时文侯忽然叫住我道:“楚将军你举荐的那个做瞄准器的学生真的有用么?”
我跪下来道:“禀大人此人是我同僚吴万龄将军现的。那瞄准器确有用处我亲眼所见用过瞄准器后准头大大提高。”
文侯想了想道:“明天我自己去看一看若真个有效现在用人之际那人就算年纪小也不妨破格升迁。”
我一阵欢喜道:“文侯知人善任末将敬佩不已。”
我这个马屁拍得虽然有些生硬文侯倒也受了。他捋了捋胡须又道:“楚将军你不藏人善倒也难得。好好回去休息吧明天和他们一起到军校集合我还要见两个人。楚将军你们现在还能上阵么?”
我道:“禀大人国家用我末将万死不辞。”
那军官在一边也行了一礼道:“末将等虽经此败犹能效铅刀一割之用君侯有什么差遣末将等赴汤蹈火绝不退缩。”
文侯笑了笑道:“向东平城增兵之举就在这几日了。两位将军现在帝都士卒只剩了些新兵只能由你们这些老行伍挑起这个担子帝国存亡在此一举我代帝君多谢几位。”
他说得很是动情我们正容道:“大人放心。”
看来文侯早算定二太子增援东平城不足以击退蛇人也快要我们出了吧。只是这次会不会让太子领兵?帝都现在的长驻兵只剩下一万多这一万多里又有八千是文侯嫡系文侯多半不会亲自统军那么可调用的兵最多不过一万所以文侯在紧集调集部队。离天寿节还有十五天要等天寿节后再出大概会误了军机那么说不定增援军会在天寿节之前出。也就是说如果我加入二路援军时出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文侯看了看我们忽然有些感慨地道:“唉可惜明臣没能回来不然”
他也没说不然什么这时一个文侯府府兵的军官走了进来看见我们在内有点迟疑。我知道只怕有些机密事要禀报行了一礼道:“大人若无别事恕末将告退。”
文侯笑了笑道:“也好。这几日好好歇息吧上几堂兵法课把操练课排少些养精蓄锐。”
那真的是要用我了。我心头一阵莫名的感激只是道:“多谢大人。”
我们走出了议事厅门刚掩上我听得那军官在急匆匆道:“大人两位来使不愿在此地久留说向大人禀报后马上便要出如何是好?”这话只说了半截门一掩上也听不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来使。
跟我进去谒见文侯的那军官名叫曹闻道原是6经渔手下的校尉。走出门时他忽然道:“楚将军听文侯大人的意思似乎我们马上又要出?”
我道:“也不会太急吧总会休整几日。现在蛇人的先头部队已在攻打东平城军情相当紧急曹将军当此非常之秋便是累也只好累一些了。”
曹闻道道:“我不是嫌累文侯大人真的不在乎我们是败军么?”
我站住了看了看他。暮色将临在暮色中我看见曹闻道眼中闪烁着一些泪光。也许对于他来说高鹫城的战败实在是一场奇耻大辱能够让他重新披挂上阵那比什么奖赏都要好。
军心仍然可用。
我心头也是一热。这批败归的士卒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个个都是从高鹫那等地方杀开血路冲回来的可以说每个人都必有过人之处。能和他们一起投入战斗说不定这回真的能洗雪前耻。我站定了小声道:“曹将军你放心吧文侯大人深谋远虑赏罚分明不要以常人之心测度他。”
曹闻道怔了怔小声道:“好。”他只说得这一个字但只这一个字我已听出他对文侯的感恩之心也有将与蛇人决一死战的决心。我伸出手他也握住我的手仍是小声道:“楚将军你当初便与前锋营路将军并称为龙锋双将你的名次还在路将军之上以后文侯大人只怕会让你来统领我们。楚将军能与你并肩杀敌曹闻道死而无憾。”
他的手坚实有力我握了握他的手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和我也有一样的想法。龙鳞军和前锋营虽然已经瓦解成为了过去但有这批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冲出来的将士那一定会是一支比龙鳞军和前锋营更为强悍的部队。
我们刚要走出门忽然一个人急匆匆地从我们身边冲过一到门外便跳上马绝尘而去。
他正是那刚才向文侯府禀报的那个军官。文侯的府军原有一万武侯南征借去了两千作为中军铁壁营的骨干。铁壁营统制傅明臣最后是与柴胜相一同战死的两千文侯府府兵大概一个也没能回来现在文侯麾下只剩了八千人。但这八千人都是文侯百里挑一挑出的精兵强将又是他亲自训练素有“第二铁刃山”的称号到底有多强由傅明臣便可想而知。可是这个军官走得急急忙忙大失文侯府军的水准。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么?等这军官一出门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议事厅厅上那块“文以载道”的匾额还依稀能看清里面却没有什么乱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隐隐约约有些不安。这时曹闻道已经走到了我前面他见我没跟上来便回头道:“楚将军怎么了?”
我加了两步跟上他道:“没什么走吧你们跟我先住到军校里。”
钱文义他们和那一百多个残兵还等在门外一见我们出来他们便迎上来道:“如何了?”钱文义问我也不过是泛泛而言那些残兵问曹闻道却是急迫之极。曹闻道道:“文侯大人有命让我们去军校暂住将要编入军中增援正受蛇人围困的东平城。”
他这话不无添油加醋但我也觉得文侯定是此意。那些残兵闻言一阵欢呼这声音太响了我见文侯府议事厅门外正走过来的几个人也向门口看过来以至于文侯府的司阍过来道:“你们快走不许在此喧哗!”那些残兵也不理他簇拥着曹闻道还在问。曹闻道道:“回去说了别在大人府邸前喧哗丢了6爵爷的名头。”
一说起6经渔那些士兵一下静了下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士兵马上排成了四列曹闻道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本部已整装待命请楚将军带路。”
他们军服大多破损说“整装”那是说不上。但这支本来狼狈之极的小股部队此时如脱胎换骨一下变得坚强如铁。我点了点头道:“好吧请随我来。”
我们都没有马得一路走回去。临走时我又向文侯府中看了一眼那个司阍还铁板着脸只怕仍在怕我们会大声喧哗议事厅的门则开了那几个人正走进去。那几人想必就是那军官口中所说的“来使”隔得远了又有树影掩映也不知是什么人只是我在一瞟之下似乎觉得其中有两人似是我认识的可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人。
那是哪里的来使?为什么我会觉得认识他们?这问题不由我想清楚曹闻道他们已在开拔了我也只好跟着走一边走一边只是在想着。
那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其实也和我差不多矮的却比我要矮大半个头虽然从背影上看都有些熟悉但我实在想不起来只怕就算我真和他们认识那也并不算熟。我几乎想破了头仍然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和我有一面之交的人太多了。
军校里有一排校舍还空着。因为文侯有心在明年把军校扩招一倍多招一些平民出身的学生现在这批校舍已经造好一切就绪连每间房里木板床都已经弄好了。曹闻道带着那批士兵住进去其中有一半家就住在雾云城中已是回家看望父母报平安去了钱文义他们本在帝都有家也早已回去了现在住到军校里的只有五十几人。
一切安排好把那个一脸不高兴的军校杂务送走我道:“曹将军你们先委屈一晚吧。只怕你们住不了几天马上又要出了。”
曹闻道道:“现在帝都还有多少兵马?”
“原先连文武二侯的府兵帝都驻军共有十三万二太子带走两万增援东平城后城中就只剩了一万多了。”
“加上勤王军只怕能用的也只有三万人啊。”曹闻道叹了一声我也知道他叹的是什么。现在城中的驻军其实已是两回挑选后剩下来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文侯从别处调来的兵马固然强悍但驻在西靖城青月公和驻在铁当城的红月公两人只怕也只能各派一万人出来加上解瑄的四千狼兵再扣除留守帝都的士兵只怕我们最多也只能再带三万人出去。
东平城富庶人口却并不太多整个之江省原先也只有一百万人受战火冲击现在大约有个七八十万吧其中有一半是在东平城中的多我们这几万人对他们存粮来说影响倒不会太大。到东平城去倒不会有绝粮之虞。我慢慢道:“好在粮草应该没问题。”
我刚开口曹闻道笑道:“楚将军你象知道我心思一般我刚想说这句呢。在高鹫城被逼着吃人我一想起来就恶心。”
我实在不想再说起高鹫城中吃人的事也一直没和文侯说过那回向帝君禀报时路恭行一样也没说。不管是谁尽管在为了活下去时只能吃人但这无论如何都是让人感到心痛的事。我打岔道:“你们早点休息吧我也得早点休息了。”
走出他们的住处我向自己住所走去。一路上不知怎么我总是想着曹闻道那句话。刚才他说出口时我便觉眼前似乎一亮让我想起什么可又想不出到底是让我想起什么来了。
一边走一边想头也有些痛。我叹了口气也不想再想了。可这事不想却不自觉地又想起刚才在文侯府见到的那两个人来了。那两个人到底会是谁?
这时我脑中忽然象有一道闪电划过人猛地站定了。
我想起了那个高个子是谁了!
怪不得曹闻道说“你象知道我心思一般”这句话时我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来那高个子正是会读心术的郑昭!
郑昭居然会是使者!
我浑身有些抖。郑昭也许没什么别的本事但他这读心术却实在太厉害了。他充当使者那也一定是由于他有这本事的缘故。
无论如何我都要提醒文侯。
想到此处我转身折向马厩拼命敲了敲马厩的门好半天一个揉着眼的养官杂役走出来一见我道:“什么事么?这么晚还叫门。”
我也没和他多说把腰牌给他一看已冲到我的座骑边解开缰绳便往外拉。他急道:“将军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么?”
我道:“事关紧急你不用问。”
马一牵出门我跳上去便加鞭向文侯府奔去。
当初郑昭跟我说他找到白薇后他就要隐居了。这话现在我才知道只是骗骗我的那么这人的身份也大成问题。郑昭作为一个“使者”那一定是件极重要的事说不定便与增援东平城有关万一这是来设个圈套让文侯钻文侯即使再深谋远虑算无遗筹但他不知道郑昭的这本领恐怕也会上当。
如果当中有什么阴谋那后果实在会是不堪设想。我还记得苍月公那个舍身的苦肉计就是因为郑昭向武侯密告才会识破的我实在不愿看到我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
天已黑了因为天寿节马上要到这些日子还有人在加紧张灯结彩我在大街人纵马疾行不少人都对我侧目而视。
到了文侯府我向门口的司阍递上腰牌。那司阍还狐疑地看了看我道:“等我去禀报。”现在是文侯休息的时候了我这时候只是一句“有要事求见”也实在令人生疑。我正担心文侯会以一句“有事明天再禀”回绝我那司阍出来道:“楚将军大人请你进去。”
文侯正在议事厅里点着蜡烛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时见他皱了皱眉。我在这个时候还来禀报大概他也有些不高兴。他把手里一根引火的小木棒吹熄了道:“楚将军有什么事么?”
我跑得急了大口喘着气。一调匀呼吸我大声道:“大人刚才那两个使者有一个可是郑昭?”
文侯听得我的话转过头道:“你认识他么?”
我道:“大人他在哪儿?”
这话也有些冒失文侯觉下脸道:“楚将军你和他和什么恩怨我不管。但这时候你来见我若只有这一点事那也太过无礼了。”
我心知文侯是误解了正在说明偏生赶得太急了一口气喘不过来话也说不出口涨红了脸只怕更让文侯觉得我是有些后悔。他张嘴正要说什么我大声道:“大人那郑昭能知道你的心思他的话很不可信!”
文侯手里还拿着那木棒听了我的话他手中的木棒一下掉落在地上看着我急道:“你细细说来说得快一些。”
他见我还中喘息从案头拿过一杯水给我。我端起来一饮而尽原原本本地说了和郑昭相识的事。这些话在我心中已转过了好多遍说出来也有条有理。刚说到一半文侯止住我说:“行了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觉得他的话句句都打入我心中只道五羊城主竟有此等人才竟与我的策略不谋而合。”
郑昭是五羊城主的使者!这又让我大感意外。这时郑昭当初和我说的话在我脑中转来转去漫无头绪。郑昭五羊城主共和军还有白薇紫蓼姐妹她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文侯背着手在议事厅时踱着步忽然他站定了从身边取出一支令牌道:“楚将军我有一件要事要让你去办。”
我一下跪倒在地接过令牌道:“末将听大人吩咐。”
“你火回军校把刚才那批6经渔的残部带到城西务必将郑昭捉拿回来死活勿论。”
我道:“怎么去城西?他们是从南门来的吧。”
文侯有点恼怒地说:“东门和南门我都已派了人了这两人若真有读心术那他们一定不会再从东南两门走。”
我道:“得令。”站起身刚要走他道:“楚将军记住不要让他们乱说话。若他们多嘴那就……”下面没有说了只是用手在脖子处划了一下。
听得文侯的话我心头也是一寒。去五羊城从西门走那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要多走数千里一般自不会从那儿走文侯所以只在东南两门派了人手本来就有不让他们回去的打算了。文侯这人看上去比武侯宽厚得多其实他远较武侯阴沉武侯的心计与他也是不能相比的。现在他委我以重任那是对我信任了但谁知道哪一天在他的笑容背后会不会有灭我口的心思。
走出文侯府我只觉背上一阵阵寒意。回头看去议事厅里的烛火还亮着门口那“文以载道”四字阴森森的。
※※※
曹闻道被我叫起来时还大吃一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不要多说马上点齐你这儿最强的人跟我出西门去别的话路上再说。”
天也黑了这时候出去实在让他莫名其妙。他叫了二十几个身手好的我带他们到马厩里拉了马出来马上冲了出去。军校本在城西从这儿出西门很近一路上曹闻道道:“楚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我道:“文侯命我们抓两个人别的话你就不用问了。”
东门南门恐怕分别由邓沧澜和毕炜守着了因为郑昭执意马上要走所以刚才我和曹闻道去向文侯禀报时那个军官那么急着出门。就算郑昭只是一个有要事禀报的来使恐怕也没办法活着回五羊城。文侯不知道郑昭有读心术布置出现漏洞那不能算文侯失策。
一到西门我把令牌交给门丁。那门丁刚把门关上有点不情不愿地开门我道:“兄弟你刚才可见有人出城?”
那门丁道:“走了还没多久四五个人也不知奔丧还是什么急得要命。”
那就是郑昭吧。他知道了文侯有杀他们之心也火逃走。我回头道:“快追!”
曹闻道也知道了一些追上来道:“楚将军那些人犯了什么事?”
我也没回头只是盯着前面道:“不知道我是受文侯大人之命。”
他没再说什么。这五十几人大多是原先6经渔那一千铁骑军中的人物驭马术都相当强快马加鞭之下郑照肯定不会比我们快。又追了一程曹闻道忽然道:“楚将军你看前面有灯火。”
路上距我们约摸一里外果然有几点灯火。这儿根本没有人家那灯火必是有人夜行很可能就是郑昭他们。我道:“快!见了他们马上动手除了两个领头的其实的当场斩杀。”
说着这些话我心头也不禁一颤。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到现在也好象感到李思进在刀上刻这八字铭文时的痛苦了。我现在不也在一步步地违心而行到了我老来恐怕也只能用“唯心不易”来安慰自己。
前面那些人只怕也已现有人追赶忽然那几点灯火灭了。曹闻道低声道:“楚将军现在怎么办?”
我没有带住马道:“先上去让弟兄们把距离拉开每人相隔两丈左右。”
五十多人每人相隔两丈那便拉开了一道长达近半里的长队了。我不相信郑昭能比我们快他很可能是歇了灯后躲在边上的树丛间。这么暗的天没有灯火他一定没办法走快的我们到了刚才现他们的地方再下马搜索便能将他们搜出来。
这一里路快马用不了一会我们赶到那里时路上自已见不到一个人影。我命令每人都扎个火把分一半人下马由曹闻道率领向南边成半圆形搜索我站在路上和剩下这二十多人守着等那些人禀报。
天已很暗了尽管这里就是华表山的山脚下但现在什么都看不清。这一段路上因为站了我们这一排人照得明晃晃的路南边有一大块空地北边刚是长得不太高的树木。春天了那些树都很茂盛如果郑昭他们躲在树上那的确很难找。
这时曹闻道忽然从树丛中出来人还在路边的草地上便大声道:“楚将军这边山谷边上找到几匹马还有下谷去的痕迹似是那些人下山谷逃了。”
掉落山谷了?我皱了皱眉道:“我去看看。”
曹闻道对我身后那些士兵道:“你们都过来。”
我正待对曹闻道说还是留一半人在路上守着却见曹闻道向我做了个眼色我心中一动也大声道:“过来吧。”
这二十几人走下了马走了过来。曹闻道走到我跟前小声道:“楚将军这痕迹做得很是生硬这一段时间肯定不会从那儿走的只那些人是躲在路北边这里是故布疑阵。”
我见他的眼色时已明白了大半听得他这么说我点点头也小声道:“留十来个带弓箭的把火把灭了跟在我们身边其他人让他们到我们身后随时听候命令。”
曹闻道点点头。在这等夜里要搜出郑昭他们几个人来虽不见得不可能但也极是困难最好的办法便是诱他们出来。我故意大声道:“留下个人给马吃点夜草我们准备下谷去追。”
我和曹闻道向南走了一程曹闻道已低声点了十来个人把火把交给别人我们重又回到路边。
这条路走的人也并不太多路面上不时有几处长出长长的草来。晚风吹拂也有些寒意。我睁大了眼盯着路上。
郑昭弃马而行本来也算是个高明的主意但他未必经历过多少实战跟曹闻道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相比他这些伎俩自然瞒不过去的。
郑昭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别怪我。我揪着面前的几根新长出来的草默默地想着。和郑昭不过只见过一面谈不上交情但是我也仍不想当面看着他被格杀。
路上一下静了下来耳边只听得右边马匹的鼻息。路对面的树丛里也仍是无声无息。忽然有一棵树轻轻摇了摇出了一声轻响在一片黑暗中我依稀看见有几个人影从树上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他们没有上路只是在路北的树丛里走动。可是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向西边去反而转到东边来了。我看了看曹闻道曹闻道此时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小的弓把一支箭搭上了上去。我轻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郑昭已经弃马现在只怕有夺我们马匹的主意。他夺得马匹后再把剩余的马匹赶散那我们一时便追他不上。
这几个人走上路来看样子共有五个人。他们走得很轻但正是对着我们放马的地方过来的。那个管马的士兵并不知道我们就在他身边他还骑在一匹马上看着天也根本不知有五个人正向他过来。
那五个人快到了马匹边上忽然有一个猛地站住了。也正是这时我喝道:“动手!”
我们伏在这里的这十个人同时放箭十支箭突如其来那五个人中有两个走在边上离我们最近这两人忽然一跳象是跳什么舞一般倒了下来自是被射中要害当场毙命但其中一个忽然手中一亮只听得箭杆被削断之声不绝另外的箭竟然全被他挡开了。
好厉害的剑术!这一刻我仿佛又见到了在天水省所见的那个奇怪的剑士。也只有这时我猛地想了起来那另一个让我觉得很眼熟的身影正是和我见过的那剑士一模一样。
我已跳出了埋伏的地方喝道:“动手!”
他们只剩三个了我们却已有十来个人就在他身边另外的人闻声也已追来就算郑昭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回也在劫难逃了。
我们分兵两路我带着几人向东边冲去另五人则上了路拦住他们的去路。我冲在最前一下冲到他们跟前五六步以外这三人眼见退路已断其中一个个子很矮的忽然飞身跃起手中的剑光象倾下了千万点寒星迎面向我刺来。
好厉害的剑术!我心底一寒硬生生地站住手中的刀在面前一挡耳中只听得“叮叮”的声音不断。我边挡边退只觉那剑光象是有形有质的一整片又无孔不入尽管那人跃起在空中时只是短短一刻但这短短一刻间他刺出了足足二三十剑我本来想一股作气冲上前但被他这一阵狂风骤雨般的一阵攻击登时锐气大挫连退了五六步明知他的剑不能及远现在攻不到我跟前但心头还是一阵狂跳象是刚从极高处下来一般。
这个剑手的剑法和我在天水省所见的那个一模一样啊。直到此时我才想到原先我见这个矮个子眼熟原来是因为他与那个奇怪的剑手的背影很象。这人个子比我矮大半个头人也比我小一圈但他的剑术却实在让人心悸。
我刚退后几个士兵已冲了过去。本来他们本来跟在我身后此时已抢在我跟前。这些人都带着长枪我叫道:“当心点!”
话未说完那个矮个子又飞身跃起一眨眼间一个士兵“啊”地惨叫一声人瘫倒在地。他们三个人齐齐上前一个人倒地另两个却毫不退缩手中长枪一动两支长枪交叉在一处正夹住那人持剑的右手。
好枪法!我暗自赞叹这时一支箭急射而至是曹闻道在一边出的。这一箭本就是在近距离出那剑士右手被锁住人象是挂在那长枪上一般一脚却已飞踢而出那箭虽快也被他一脚踢中箭矢转向正射在他身后另一人身上。他在半空中右手一抖剑已交到左手右手抓着那两枝长枪的交叉处人贴着长枪扑了过来剑尖直指一个士兵的面门。
长枪及远不能及近一旦被他近身那这两个士兵就危险了。我这时已然站稳咬了咬牙也不顾心头犹存惧意猛地又冲了上去百辟刀重新出手“叮”的一声那人的剑被我挡开一边。
这时他双足不曾着地又是在千钧一之时出手我才能挡开他的这一剑不然只怕这一剑我挡不住自己反而会受伤。可现在不管我心底有多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也由不得我退后了。我一咬牙人又进了两步百辟刀直劈而下。
这种剑术我已经领教过一次我也知道这种剑术手法极是高明但以前那剑士力量大为不足刀剑相交他的剑一下便被我击得偏向一处只能趁隙攻击现在这人剑术与那人一模一样力量也一样不大在他风驰电掣的剑术下我要守御那是极难唯一的取胜之极就是以攻为守必要让他采取守势。
那人已放开了抓着的长枪人落到地上又向后跳了一步。我不等他站稳人已紧追而上百辟刀左右斜劈。本以为这两刀至少也能让他迫退几步但那人剑一抖剑尖忽然透过刀势刺入又极快地缩了回去我的刀碰都没碰到他的剑便觉肩头一疼他的剑已在我右肩上刺了一下。
在押龙河边与那个神秘剑士一战我也曾被那人刺中肩头但剑入肉不深只是皮肉之伤这人剑术与他一般无二力量也相差无几更兼剑还在他左手中这一剑与当初被蛇人刺中的一枪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近于被针一刺而已对我出刀的力量影响不大。我也无暇顾及伤势百辟刀仍是一刀横劈。
我的刀他却不敢硬挡大概他也知道他的力量比我差得太远人又是一跃而起闪过我的刀势剑交到了右手。
他再出手那就算力量不足但剑法之精已非我能挡了。可现在我已冲到他跟前绝不能再退缩我狠狠一咬牙百辟刀在身前舞了个花刀刃劈风出了一阵阵尖啸。
就算两败俱伤我也要把他击败!
现在这人已跃在空中四尺许没想到他这么个矮矮的个子能跳那么高。一片黑暗中我只觉眼前一花他一剑又向我面门刺来。此时我连退都来不及只是拼命盯着他的剑尖百辟刀舞得水泄不通。
但是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刀剑相击之声我心头一凉只道他那一剑又透过我刀法的破绽刺了进来但定了定神却见有两柄长枪又分从我左右刺来重又交叉在一起净那人推得后退几步。那人还待挣扎先前从路上赶过来的五个人已经冲过来两个赶得快的手中长枪一抖同样两枪交叉四柄长枪象一具枷一般枷住那人的身子让他动不得分毫我耳边也听得身后人声不断先前让他们去山谷边假装要下谷探查的那些士兵也回来了。
我心头一定却听得曹闻道惊叫道:“楚将军小心!”眼前又是一黑抬眼一看只见那人不知如何脱出了那两柄长枪的掌握人冲天而已。
好厉害的剑术啊。我不禁一阵惊叹。现在我仍是距他最近这人一到空中跳得比我头他找到白薇后将要隐居这自然是在骗我。郑昭于我虽然没什么交情他在高鹫城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但他这个人实在太神秘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郑昭看着我脸上乍白乍红从腰间解下腰刀双手捧着到我跟前我哼了一声一个士兵上前拿过腰刀我道:“郑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昭看了看曹闻道。当初他随6经渔回来和曹闻道大概有一面之交但现在曹闻道抿着嘴一声不吭象是又不认识他了。郑昭脸上白了又红道:“楚你想把我怎么样?”忽然他惊叫道:“别把我带到文侯边上求求你了!”
他又在对我用读心术!我有点恼怒恨不得立刻下令将他杀死。若是他知道我对她这个帝君现在的宠妃有恋慕之情只怕……
我刚想到这儿便知不妙但越想让自己不想却偏偏想个不停郑昭这时脸色平静了些倒是微微露出些笑意大概我想的他又都知道了。我恼羞成怒张口便要说“杀了他”这时曹闻道忽然道:“楚将军此人知道不少内情先问问他吧。”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我有点奇怪不由看了看他却见他一张脸也平平板板毫无表情。我心头一动只怕曹闻道真的知道郑昭有什么内情转头对郑昭道:“郑先生你可愿意实说么?”
如果他说的真是很重要的内情那也不要杀他了。毕竟他帮过我那么大的忙。我刚这么想便听得郑昭道:“楚将军我一定把我知道的倾囊以告你相信我吧。”
他又在对我用读心术!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缩起脖子看了看四周道:“楚将军是不是我们去那边我单独跟你说?”
我看了看周围这五十多个士兵现在已都在此处谅他也逃不走。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曹闻道忽然又道:“楚将军你骑马去。”
我不知曹闻道为什么要让我骑马但见他一张脸仍是平平板板毫无表情如临大敌的样子只怕这郑昭真的要有什么脱身之计。我骑在马上自是如虎添翼以防万一吧。
一个士兵牵过我的马来我跳了上去道:“走吧。”
郑昭点了点头看了看曹闻道道:“曹将军多谢你。”
我和郑昭沿路而行走了一两百步路已有一个转折我停住了道:“郑先生这儿可以了么?”
郑昭看看前面道:“转过去吧。”
我心下疑云大起道:“这儿他们已听不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若有不实之言我就在此地斩了你。”
郑昭忽然露齿一笑道:“楚将军你就算装得如此凶狠我还是知道你心里是在厌恶战争。”
他这话让我有点象被剥光了一样尴尬。我的确就算想杀他但他这般毫不还手也实在让我下不去手。郑昭好象没什么别的本领但他看准了我这点我反而束手束脚地无法动手。
我叹了口气道:“郑先生你实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昭也正色道:“楚将军以前我并没骗你不过有些话不曾对你说。我是五羊城主三士之一的‘说士’郑昭但我也和你一样厌恶战争。”
五羊城主的三士?我皱了皱眉郑昭这回倒没用读心术道:“五羊城主一向独立于帝国之中五羊城向有‘私兵两万不及六人’之说这六人里我也算其中一个。”
郑昭竟然还有这等身份!我脑中已是乱成一片千头万绪也不知有多少问题要向他问来。我道:“当初你随6经渔来高鹫城可是五羊城主之计?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剑士又是什么来历?还有……白薇紫蓼可已脱险?”
我问得急郑昭却只是微微笑着听到我问题白薇时他的脸色一肃道:“楚将军你放心她们很好。那个剑士么自是和我并称为‘三士’之一的剑士了。”
听得白薇紫蓼她们安然无恙我心中一宽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好象有人照我脑后重重地敲了一记。但我是骑在马上的自信就算有人要偷袭也没那能容易。
正不知所以我看见郑昭脸上已是如临大敌汗水从额头不断滚下嘴里还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声音我又觉得好象有人在照我脑后狠狠打来。
是郑昭在搞鬼!
我伸手到腰间去摸百辟刀但指尖一碰到刀柄便只觉身上一麻一个身体象不归我所有一般指尖虽然已经贴到了刀柄却无法再弯曲起来。
我愕然地看着郑昭郑昭紧盯着我头上的汗水更多了从鬓边流下汇到颌下又滴落在地地上也湿了一小滩。看来他虽然身体不动分毫却也已用全力。那些士兵远远看来大概只以为我们在谈什么机密要事却不知我们两人实是在这等相抗。
我的身体虽不能动但却依然能想。我咬紧牙关拼命与那无形的巨力相抗但这股力道象是不停打来直如狂潮怒涛我的手指刚弯得一弯便又动不了了。
我的手指一点点弯拢已半握住刀柄但此时忽然象有一个滔天大浪涌来我呼吸一滞那握住刀柄的手猛地一松本来人在这巨力下如遭重压但一下子身体轻飘飘的象是一道烟气。
郑昭失败了么?但马上我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刚才身上象有重压但手脚至少还是我的。现在这重压没了但手脚却完全象是身外之物我都感不到它们的存在。
郑昭本来已是神色隶穆现在轻松下来小声道:“楚将军没想到你的意念比在高鹫城里又强了许多我也差点失手。”
我瞪着他。现在我周身上下除了心中所想便只有眼睛还归自己。郑昭倒是一怔看看我道:“奇怪中了我的摄心术你居然还能神智清明楚将军你当真了不起。”
不管我有多了不起现在我是彻底败了。和那个剑士相抗我虽落下风却也有攻有守没想到这郑昭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竟有这等异术这一场不动声色的比试我是败得一塌糊涂。
郑昭的手指向我点了点我看见自己从马上跳下。这等感觉当真十分怪异我从马上下来居然是从眼里看见而不是感觉到的。
一下马郑昭走到我身边抽出了我的百辟刀眼里忽然冒出了几分杀气。
他是要杀我吧。即使这时我仍是毫无惧意怒视着他。我一时大意也心软了软让郑昭得手但我绝不会向他求饶的。
郑昭抓着我的百辟刀看着我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重又把百辟刀放回我的刀鞘内。我正有些不明所以郑昭小声道:“楚将军你是个好人我实在不忍杀你你所过的摄心术也马上便会好你不必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也许真会成为对手还望那一天你能念今日之情对我网开一面。顺便对文侯大人对我对他所言句句是实不必因噎废食。”
现在明明是我为俎上鱼肉他随时都可杀我但他这般放过我说的倒象是告饶的话我也不知他的话中有什么深意。
郑昭跳上了我的马忽然一加鞭我的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我这匹马是军校中的良马郑昭大概刀枪击刺之术不精但骑马术却相当高明一带马人象粘在马背上一般眨眼便不见了。我听得身后已有了马蹄声想必那些人见情形有异追上来看。但这时我只如石像般一动不动那几个士兵一到我身后大声道:“楚将军曹将军好象突然生病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见我没回答头也不回有一个带马到我跟前大声道:“楚将军!”
我的身体也不知有多少重仍是一动不能动。那士兵有点慌了跳下马来走到我跟前叫道:“楚将军你出什么事了?怎么和曹将军一样?”
他看了看我周身上下大概见我只有肩头有一处小伤另外分毫无损才大声道:“快过来楚将军也生了病了!”
快去追!我心底叫着但却说不出一个字。可是在心底我却也隐隐地有些不忍让人追上郑昭。郑昭不管如何这次本可杀掉我但他还是对我是手下留情了我也不得不领他的情。
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手吧。我虽然不能说话但心底默默地说着。
这时我忽然觉得身体一重本来一个人象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这时却一下又踩到地上。也正是这时我听得曹闻道大叫道:“哇!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我的手脚已能动手。看来曹闻道也中了郑昭的摄心术刚才他对我说的话其实都是郑昭要他说的怪不得我见他神色怪怪的。郑昭这种本领实在是神秘莫测。
那士兵见我已能动弹了又惊又喜道:“楚将军你好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放他走?”
我摇了摇头道:“先回去再说吧。”
一走回去曹闻道便走过来大声道:“楚将军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摇了摇头道:“郑昭跑了。算了我们回去复命吧。”
曹闻道惊叫道:“跑了?”
他看了看那些士兵那些士兵忽然齐齐跪下道:“禀将军此人夺路而逃我们追之不及若大人责罚是我等之罪。”
我不禁一阵苦笑。这些士兵大概见我和曹闻道都认识郑昭有故意放走他之心。郑昭这等神奇的本领大概曹闻道也不知道只有我才知其底细。我也不想多作解释只是道:“曹将军郑先生深藏不露身手极强我的马匹也被他夺走这责由我来负。”
曹闻道看了看我道:“这怎么行不要这么说只说他夺马而逃追之不及就是了我想文侯大人不会多加责罚的。”
不管如何也只能暂且用此话来回禀吧。
我换了匹马。先前郑昭他们弃下五匹马我们都夺来了又割了四个人的级转而西归。此时月已西沉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一道大路白得耀眼郑昭也不知已逃出了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