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谋事在人
“咣”地一声响铁门被关上了。直到这时我才从怔忡中醒来猛地冲到门边叫道:“我要见毕将军!”
那个正在锁门的狱卒冷笑了一下道:“行了行了每个人头一天来这儿都说要见这见那你就安心呆着吧。”
他锁上门便顾自走了我抓着门上的铁栏叫道:“我有话要说!快放我出去!”但那狱卒躺到一张竹躺椅上却象聋了似地再不理我。我拼命摇晃着门上的铁栏叫道:“听到没有!我有话要说!”
我喊了一阵那个狱卒有些不耐烦高声道:“省省吧楚将军你是一级重犯不用胡思乱想了。”
我是一级重犯?我被这几个字吓得呆了。一级重犯那都是犯死罪马上要问斩的。毕炜骗了我在西门外他所说的地道其实根本不存在有的却是个陷阱他一定是要将我和二太子都在阵前灭口只是阴差阳错地没有成功。
毕炜要害我是为了灭口吧可我实在想不通二太子为什么会指我为反贼?他明明是我从蛇人营中带出来的在他掉进那陷阱后如果不是我舍身救他恐怕他现在早成了一滩肉泥了。
也许他是在故作不知?故意牺牲我来迷惑毕炜?
我知道再这么拍打铁门也毫无用处颓然坐倒心中象化成了冰。二太子在掉进陷阱时他大概也已经知道这是毕炜设下的圈套也知道在城中和毕炜对着干没有好下场因此故意将我抓起来以表明他并不知情吧这样毕炜与他就不会到破脸的地步。
只是二太子经此一役声名扫地以后便不能再号令毕炜了。坐在出恶臭的烂稻草上我不由冷笑起来。
毕炜的样子很粗豪但如果以他的相貌去判断他这个人那一定会吃大亏。没想到他这人竟然会那么爱使计策只是这些计策并不见得高明设那个陷阱实在是画蛇添足。如果城外时他把我扔给蛇人恐怕我到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坐在墙根把背靠在墙上。腿上的伤口这时又开始一阵阵地疼痛象有无数细针在扎但现在我也没办法换药什么的了。我将那条伤腿伸直让自己好受一些开始想着以后的可能。
我背后没什么靠山。文侯虽然象对我颇为赏识但如果跟毕炜比起来我一定是无足轻重的现在我还有洗脱罪名的可能吧?我想了又想也实在想不出好在我也想不出二太子该如何坐实我这个“反贼”之名。我将他有可能罗织给我的罪名一条条想过去再想着如何反驳心中象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一样。可是如果毕炜将我在牢中灭口呢?那又该如何应付?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如果毕炜要在这重牢里杀我那我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我坐的是重牢墙壁有一半是埋在地下的。靠在石壁上渐渐已觉得石头的寒意我换了个姿势把一些干净些的稻草堆在一起躺了下来。
不止是武器都被下了连那两本书也已被搜缴。好在《胜兵策》本来字数就不多我已能背诵那部《道德心经》虽然背不上来不过附着的几个打坐图我已熟而又熟有一个正是躺着的我睡在稻草上将两腿扳到和图一样的姿势慢慢地调匀呼吸。《道德心经》中说打坐时要心无杂念但我现在一念已没一念又生心中象是翻江倒海只能勉强按照姿势做个样子而已。直到现在我仍然有些不明白。
也许等我被斩杀时也不会明白了。
重牢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离外面的地面只有一尺左右。地上的草长得很茂盛这个季节植物都象野火一样几乎以看得到的度在生长可是牢房里只有一小块阳光照进来。便是这一小方阳光大概再过一阵就没有了。我虽然盘腿坐着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在这儿如果毕炜要灭我的口那实在容易之极。现在任吉已经被灭口接下来会不会是我?而毕炜背后文侯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默默地坐着渐渐沉入冥想。说也奇怪这样坐着愤怒、绝望、忧伤都象水一样流走心中只是一片空旷。
不知坐了多久我被打着牢门的声音惊醒:“楚休红吃饭了。”
从门下的缝隙里塞进一个盛满食物的瓦盆。我走到门前拿起来道:“什么时候提审我?”
我已经把应答之语全想好了如果毕炜要加我一个“谋刺殿下”之名那我就要把他跟我说的全原原本本说出来。这样一来我定是难逃一死但二太子一定会与毕炜彻底闹翻纵然毕炜不至于被拿下也要他好看的。只是我更希望毕炜能够为了隐瞒真相来与我对口供这样我还能有一线生机。只是这有可能么?
那个狱卒冷笑道:“早着呢没有殿下之命你就住下去便是。”
他说完便又走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重牢里就算是狱卒也不会开心。我拿着那盆食物坐到窗前开始一口口地吃着。这盆是些米饭和煮得稀烂的蔬菜还有一块肉和战事紧急时吃的那些干饼比起来已经是天堂的生活了。吃了一半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敲的是重牢的大门。那个狱卒开了门正道:“是什么人?啊是邵将军手谕啊……”开始还一股凶狠但马上又满是谄媚之意。
是邵风观派人来看我?我放下了盆冷冷地一笑。邵风观和毕炜是一丘之貉我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好心肠只怕现在是要来灭我的口了。我躺倒在床上右拳不由暗暗捏紧。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这人身上披着长长的披风从头包到脚一走进来便把门掩上。我翻身坐起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这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披风的帽子翻了下来露出他的脸。一见他的脸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邵风观!
我惊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邵风观居然来看我!如果要灭口绝不会出动到他这等人物。我本已经绝望准备破罐子破摔但是一见是他身体也象被钉住了一般。邵风观似乎也预料到我的反应将手指按在嘴唇上低声道:“楚将军。”
他的声音轻得有如耳语我满腹狐疑却又生了几分希望嘴上却仍是道:“邵将军有何贵干?”
邵风观站在我跟前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象是没有听出我话中的讥讽之意:“我的来意你想必也知道。”
“哼哼”我看着他的脸心中又有一股怒火升起“邵将军看来是亲自来灭我的口了?真是屈尊。”
他穿着这件长大的披风也看不出身上有没有带武器。听说地火水风四将都是马步全能的勇将以前劳国基的枪术刀术都相当强不过再强也未必能强过我多少如果拼死一搏的话我也未必输与他。我又捏紧了拳头只要他略一分神我就一拳打在他脸上去。就算我被杀了如果临死前杀了东平城主将倒也值得。
邵风观象是知道我的意思将披风紧了紧道:“我是来救你的。”
如果他说别的话我这一拳早打出去了。但是他这话一出口我的拳头不由得松了下来疑惑地道:“救我?”
邵风观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地微笑:“有些话不必多说了明天二太子要审你你只要说你一概不知道就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我怒道:“毕炜跟我说会有地道接应结果是个陷阱难道这我也不知道么?”
“你若这般一说不论是毕将军还是殿下都会迫不及待要杀你了。”
我又从鼻子哼了一声。邵风观大概是毕炜叫来买通我的吧如果他真的是想让我帮他圆谎那我自然也答应只是我心头的怒火仍是压不住道:“任吉又怎么会死的?”
“任将军舍身取义死得其所。原本只是他一己之事楚将军你运气太坏了自己将这黑锅揽上了身。”
他这话已十分露骨是直承他也参与了这件阴谋了。我有些震惊半晌才道:“邵将军你与文侯大人反目只怕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吧?”
邵风观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只是道:“楚将军今天我也没有来这儿说的话你也必须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我看了看门外外面那个狱卒正探头探脑地在张望似乎想听听我们在说些什么只是邵风观的声音极轻他未必听得清。我道:“我要是不识趣恐怕当场会死在这儿吧?”
邵风观脸上露出一丝惭色马上又正色道:“此事牵涉极大我与毕将军都觉得让楚将军这等人才因为此事牺牲太不值得了希望你也能配合。”
他说完将披风披到头上转身敲了敲铁门那狱卒忙不迭地过来拉开门道:“好了么?”
邵风观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出门时他转过头轻轻道:“相信我。”
他走出了门那狱卒又在锁着我的牢门“咣咣”地响了一阵锁上后又去开大门的锁。看着邵风观的背影消失在阴影中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邵风观是来和我对口供那么我只要按他的做多半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打死我也不信毕炜会对我动恻隐之心难道是邵风观帮我说了好话?这我倒从来没有想到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交往他也用不着冒这等危险来帮我如果被二太子知道的话连他自己的生死都是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一条生路。我就象掉在了一个无底深渊里现在就算有一条蛛丝我也要拉住的只是我不知道这是否又会是毕炜的计策现在说得好好的让二太子抓不到把柄后再杀我。可是现在我根本没有选择了把毕炜的阴谋抖出来我一定死得更快那么只有听他的。
这时那狱卒将邵风观送了出去过来敲敲我的门道:“楚休红吃完没有?”我这才省得还有半盆饭端起来大口小口地吃了下去把空盆递出去。因为知道自己有了一线生机我把盆端出去时道:“重牢吃得不坏啊。”
那狱卒从鼻子里一哼:“想死吧今天是天寿节普天同乐才会给你块肉吃。”
今天是天寿节啊。我猛地想起今天正是三月二十三。日子过得也真快高鹫城破距今已有两个多月了春天也马上要过去。两个多月我由一个逃出生天的败兵提升到下将军在军校呆了一阵又被抽到援军来到东平城再变成现在的阶下囚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起起落落实在是做梦都想不到。我坐在床上默默地想着既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迷惘还有一些就是心酸。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在打坐炼气狱卒打开门道:“楚休红有人来提你。”
是二太子要审我吧?我倒是心一宽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门外的狱卒却换了个人我倒是一怔道:“你们换班这么早?”
那狱卒道:“呸呸呸少触我霉头章昕昨晚去换阎王父跟前的班去了。快走少耍花样。”
那个叫章昕的狱卒死了?我一怔之下浑身又是一阵冰凉。昨晚那狱卒还是生龙活虎的哪会有这种巧事生病死了?
一定是邵风观干的。现在连他来看过我的证据也没有了就算我跟二太子说那也是死无对证此人的心思缜密心狠手辣实在了不得。我本来还想要是二太子以让我说了真相为筹码让我洗脱罪名的话我说不定也能听从但现在却一阵恐惧。邵风观连这样的痕迹都要扫干净我就算对二太子说实话他也一定早有预备到时我只怕死得更快。但也由此可知邵风观的话恐怕都是真的。
二太子的营帐我是第二次来了。跟着两个士兵站在营帐外一个士兵进去通报又押着我走进去。
里面二太子象个重伤在身的病人一样躺在一张矮床上身后站着两个亲兵。太子的贴身随从有七个二太子原先也有七个贴身侍卫在蛇人营中那七人损折殆尽现在只剩这硕果仅存的两个了吧。我一进去边上一个士兵一推我的肩道:“跪下!”他刚说完二太子却招了招道:“来人给楚将军搬张凳子。”
凳子搬来了我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才坐了下来。
二太子的伤势不轻虽然罩着金黄色的丝袍身上有好多处都包着雪白的纱布他半躺在矮床上一只手拿着个水果另一只手正拿着把小刀慢慢削成。鲜红的果皮被一点点削下长而不断。这种果子叫雪梨果非常清甜多汁是之江省一带的特产。二太子拿着那雪梨果正不住转动果皮从他指缝里不断钻出来就算流出的血。
他削完了一个将雪白的果肉切下一块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才道:“楚将军你想必在牢里骂我到现在了吧?”
我离座跪下低声道:“末将不敢。”
二太子嚼着雪梨果脆嫩的果肉不断出细细的碎裂声他还在品尝着果肉的鲜甜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也许他是根本不把我的话听进去吧。我跪在地上心头隐隐地一阵恼怒。
原先我对二太子印象不错觉得他礼贤下士自己也文武双全现在他却象完全变了个人他恐怕是把任何人都当成一件工具现在我成了一个阶下囚他就不必对我礼貌了。
怪不得文侯宁可辅佐软弱无能的太子也不愿辅佐有明君之誉的二太子吧。我跪在地上只觉心头有一阵热气盘旋在胸口郁结不散。
二太子吃完了雪梨果将果核丢在边上的一个盆里有个随从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巾给他他擦了擦手才道:“楚将军你也是个聪明人因此我不必说多余的话了。”
我心头震了震道:“末将不知。”
二太子用这等傲慢的态度对我恐怕是为了先声夺人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样就可以让我听命。如果是以前二太子这等做法也没错恐怕我会惶惑不安他让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在重牢里我想了许多现在对他的傲慢我有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厌恶。
二太子也半晌没有答话。忽然他森然道:“楚将军聪明人该是举一反三而不是一问三不知的。”
我垂下头故意不去看他的脸:“殿下末将不是聪明人。”
二太子又半晌没声息。我只觉有些好笑虽然也知道实在不能笑。二太子摆那样的排场说那样的话自然是想让我顺着他的意思坦白甚至他要的也只是让我说他想听到的话就行了。但他也没想到我会这么不识趣吧?
这时二太子抬起头盯着我道:“楚将军太聪明的人活不长可太笨的人也同样活不长的你知道么?”
我伏在地上两只手按着地面从掌心传来一种说不出寒意。我低声道:“末将不敢末将不算太聪明但也知道不是自己不算太笨。”
他笑了起来在床上坐了起来把头凑到我跟前道:“那就好。楚将军你说吧究竟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我身上只觉一凛下意识地道:“殿下末将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如此做。”
二太子冷冷一笑把小刀压在我颊边低声道:“楚将军我的力量固然远不及你这把小刀子也不够锋利但要扎进你脑袋里还是挺容易的。我知道你在那个任吉手下救了我时当然没有杀我之意但前天你也曾被毕炜关在牢里那天他将你从牢中与你密谈许久你们又谈些什么?”
刀刃压着我的皮肤那种刀锋的寒气让人难受之极。我心一横道:“殿下末将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毕将军召我过去也是命我来蛇人营中接应殿下。”
说着这些话时我虽然有些心头虚但还是理直气壮。那天毕炜跟我谈的确实是这些我并没有说谎他的本意是要把我和二太子一网打尽吧。不过毕炜只是爱用计算不得善用计他召我商议时自以为做得很隐秘其实二太子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二太子没有说什么但顶着我脸颊的刀子有些微微地抖动他一定是怒不可遏了。尽管这些话说出口但我还是有些害怕只怕二太子一时怒小刀子便会刺进来。但二太子的手颤抖了一阵还是停住了。
他把小刀移开我的脸颊微笑道:“楚将军你可真是条硬汉。”
我当然不会幼稚到觉得他会称赞我二太子现在想的该是如何让我听从他的安排吧。可是二太子现在给我的印象极坏我也不相信他能够公平对我只怕到时将我利用完了马上就会灭我的口。其实任何人都是一样把一个人利用完了就急着灭口从毕炜到邵风观都是如此二太子也不会两样。
二太子晃着手里的小刀好象还在想着什么。半晌他抬起头道:“楚将军看来你是不想说我爱听的话了?”
我仍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末将只知道真话。”
二太子脸上掠过一丝冷笑:“真话?”他象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无声地笑着手上那把小刀却转得越来越快。我突然想起这两天正拼命恶补的那部《道德心经》里的话:“心有所思纵强隐之亦于手足。”这意思就是人如果有所想的话就算想掩饰手和脚无意识的动作却往往暴露了他心中所想。二太子现在的语气仍然很平和象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他的手无意识的动作却已表明了他实际已到了暴怒的边缘。
如果我逼得他怒气作不知道他一怒之下会不会下令将我立时格毙。我虽然蹲在地上但眼睛偷偷地瞄向站在床边的那两个人。二太子的本领不算太差但也算不得如何好如果我与他一对一拿下他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那两个人却实在很了不得任何一个人出来我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两人齐上加上他们有武器我却手无寸铁要想以二太子为质实在难上又难。
可不论有多难如果二太子真的要杀我那就说不得了我仍然得拼死一搏。
我捏紧了拳做出仔细听着二太子说话的样子心里盘算着如何出手。在那两个人的守卫下我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一击不中便万劫不复到时我要出手的话就必须将每一个动作都考虑停当。
二太子手上的小刀越转越快。这刀很锋利他拿在手上玩得倒是非常熟练小刀转得象是一台风车突然他两指一夹小刀的刀刃夹在他两指中一下停住了。
他已拿定了主意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决定了什么心头还是一沉。我抬起头人虽然跪在地下两腿已绷得紧紧只消他说一句要杀我之类的话那我就会一跃而起抢在那两个护卫反应以前对二太子出致命一击。
二太子还没说完身后却有人叫道:“殿下请三思!”
这声音突如其来我因为全神贯注于二太子倒是被吓了一跳。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二太子的手停止拨弄小刀是因为有人进来了。这声音很熟我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正看见路恭行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一下跪在我身边大声道:“殿下此事干系极大殿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路恭行居然敢这样闯进来事先也不通报我也大为意外。我低下头没有再说一句话二太子也象是一怔道:“路将军怎么了?”
路恭行道:“楚将军夙怀忠义绝不会有不轨之心末将愿以性命担保!”
他这话说得很重我鼻子一酸看向路恭行。当初在前锋营里路恭行就是个不偏不倚的好统领前锋营虽然派系甚多但都听他调派。那时还并不觉得路恭行有多少特别过人之处此时我身陷在二太子与毕炜这两方势力的漩涡中听得他为我辩护真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二太子沉吟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殿下楚将军是一员难得的勇将随武侯南征时楚将军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从不退缩末将对他知之甚深他胸怀坦荡绝不会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
路恭行这么说我我倒觉得有些羞愧他当然不知道刚才我已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了说我不是两面三刀的人倒象是在骂我。不过二太子想的是用我来攻击毕炜他这样的做法更是两面三刀吧。
二太子又沉吟了一下突然站住喝道:“楚休红!”
我被他喝得一震长起上半身道:“末将在。”
“你征战颇力孤也见在眼里但你的嫌疑终究难以洗清现革去你的军衔官职暂押在狱听候处置。”
路恭行帮我说话我本以为会有什么转机哪知二太子居然还是这么处置我!我心头怒起脸上却仍是板着沉声道:“末将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我话中的气恼之意他一定也听得出来我现他手上那把小刀又飞快地转了两圈路恭行忙道:“殿下仁慈宽厚实万民之福末将带楚将军下去了。”
二太子哼了一下坐到了矮床上伸手又抓过一个雪梨果小刀在上一剜剜下了一块果肉。路恭行偷偷拉了拉我又向二太子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我退出门时正好看见二太子正把那小刀重重放桌上一掷“嚓”一声刀子插入桌子刀身颤动刀光则不住闪烁。
外面有几个亲兵在等候了一见我们出来登时将我们围在一处似乎早有准备。路恭行到此时才抹了把汗小声对我道:“楚将军总算还来得及。”
我跟在他身后叫道:“路将军这也太不公平了我置生死于度外救了他没想到他还觉得我是要杀他。”
路恭行看了看四周那些亲兵叹道:“楚将军外面不要说话有话回去说吧。”
他没有带我回重牢倒将我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一进去他将亲兵打出去从一边取出个酒壶和两个酒杯给我倒了一杯酒道:“楚将军喝一杯压压惊吧。”
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心中却仍是愤愤不平:“我还是回重牢里去吧。”
路恭行叹了口气走到一边伸手从壁上取下一把弓道:“楚将军有句话叫‘刚极易折’你听过么?”
如果这话是前些天问我那他问也是白问我肯定不知道这些天我在拼命读那本《道德心经》那书里也有这句话。我道:“为什么问这句话?”
“不论什么东西太硬了反而容易折断。”他试了试弓弦把弦上紧了一些又道:“和制弓一样。太硬的木头制不成良弓必要刚柔并济那才是一把好弓。”
他这话里也有言外之意我一阵默然。路恭行把弓又放回墙上坐到我身边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楚将军还记得那时我们同在前锋营时么那时并肩冲杀的二十个百夫长现在也剩了没几个唉。”
我又是默然无语。我被关起来后现在前锋营由钱文义统领也不知他能不能镇住杨易和邢铁风。我道:“路将军殿下究竟想如何处置我?”
路恭行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殿下此番遇险极为恼怒他觉得你与此事有牵连定要在你身上追查到底若你不肯说便要将你斩杀。”
要杀我?我倒并不觉得意外以二太子如此刚愎自用不杀我才是怪事。我道:“要杀就杀吧反正我问心无愧。”
路恭行看着我突然道:“楚将军你真可算得上是个滥好人。”
我也放下了杯子:“这话何意?”
路恭行冷冷地笑了笑:“有一件事你准不知道你救回殿下后殿下也曾向前锋营诸将打听你的事结果前锋营三统领中倒有两个说你有不轨之心。”
两个?我知道夜袭回来后是邢铁风告了我一状。杀入蛇人营中后邢铁风对上的是蛇人中相当强的势力吃了个大亏加上我去救二太子时结果误把任吉救了出来一定让他更误认为我有心要害死二太子。他是一定会说我坏话的但还有一个人会是谁?会是杨易么?杨易与我一向不算如何熟络话说得也不多他倒一向有令必遵可能也会附和邢铁风吧。
路恭行象是猜到我的心思道:“你以为是杨易么?”
他这话才真正象一个晴天霹雳我被一下震惊了:“难道……难道是钱文义?”
钱文义与我从前锋营时便是好友这次重整前锋营钱文义也是三统领中的第一统领我一直将他视若股肱难道他竟会说我要害二太子么?可是听路恭行的意思附和邢铁风的不会是杨易。
我浑身都起抖来想要借喝一杯酒掩饰一下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杯里的酒也晃个不停。
杀了那么多人经历那么多战阵对于统帅们号称的“正义”早就不屑一顾我只相信在战火中结下的兄弟之情。对于军人来说不是兄弟就是仇人即使是同一支部队里的也一样。但是现在连以前我坚信不疑的友谊也象烈日下的冰块一样分崩离析就算现在路恭行说马上人将我斩心中的震惊也不会如此之甚。我喃喃道:“是钱文义?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该知道我的为人的。”
钱文义与我交往最久邢铁风会误认我但他一定不会。路恭行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忘了蛇人是为什么要与我们和谈么?”
木昆前来与我们和谈是因为我抓来了它们的那个“百卉公主”。我脑中一亮道:“是钱文义杀掉了那个百卉公主?”
路恭行道:“正是。其实蛇人一要和谈我马上去前锋营打听那百卉公主的事。当时我听得那百卉公主被前锋营杀了便知大事不妙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与毕将军商议想要找死士去办理此事。那时因你已被关押起来我们属意的是钱文义不过后来毕将军说要让你去说钱文义知道内情恐怕瞒不过蛇人。”
“这也是。”我点了点头“若我出前便知道百卉公主被杀那我也不敢再到蛇人营中去了。”
路恭行冷笑道:“只是我也不清楚你为何要让殿下跳到那陷阱中。殿下本已很相信你了没想到你竟会让他跳进那陷阱里。”
我一阵语塞。那是因为我中了毕炜的圈套以为那儿真的是个地道。其实只消多想想毕炜这条计策其实破绽极大要将二太子救回来挖个地道绝对是事倍功半派人强行接回还更好些。可笑那时我也不多想想居然会中了毕炜这种可笑的计谋。我脱口道:“其实……”
刚说了两个字我忽然觉得心头一凛又想起了邵风观的话。在重牢里当我负气说要把毕炜跟我说的话全说出来邵风观和我说一旦我说出来不论是毕炜还是二太子他们都会迫不及待要杀我了。的确如果我真说出来毕炜一定会杀了我灭口而二太子因为一时无法撼动毕炜为了隐瞒实情也一定会杀了我。现在他们留着我没杀仅仅是因为二太子还想从我嘴里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路恭行听我开口已满怀希望地看着我。突然我又记起了当初守御高鹫城时的情景。那时栾鹏决意兵谏要兵劫持武侯迫他杀尽城里的共和军余部我记得右军有个千夫长还曾担心武侯命守在中军的前锋营动攻击那时栾鹏说前锋营他已安排妥当。这句话乍听我还以为路恭行与他合谋但后来武侯平叛前锋营担当重任路恭行又不象与栾鹏合谋。这件事后来我也没多想但现在想起来我背上又是一阵冷汗。钱文义能出卖我路恭行动我以友情又安知不是在算计我。我话已到嘴边想到这些马上又吞了回去。路恭行见我没说下去急道:“怎么了?”
我道:“其实对此事我是一无所知。”
路恭行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不禁大失所望道:“真的?”
我有些不敢去看他的样子只是道:“是真的毕将军那天让我去也只是命我将殿下接回来。至于那个陷阱那纯粹是巧合而已。”
路恭行怔了怔叹道:“好吧。”
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肩道:“楚将军你不必担心我会在殿下跟前一力担保你性命无忧的。这两天蛇人攻势甚急你在牢里再呆两天我尽快解救你出来。”
一说起蛇人我道:“这两天蛇人还在猛攻么?”
路恭行道:“蛇人似乎恼羞成怒前两天攻势极猛却全无章法它们损失很大哼哼这等强攻绝不会长久的东平城不是高鹫城。”
山都为了换回百卉公主不惜杀了天法师派来的使者没想到最后居然换回的是具尸体一定极其痛恨我们所以才会大失水准地硬攻。东平城城坚墙高不是残破的高鹫城可比城中士兵士气也高昂无后顾之忧它这么强攻一定不会有便宜。我道:“蛇人大概现在也已没有食物了坚持不了多久。”
路恭行点了点头道:“我听钱文义说起过你们攻入蛇人中军将它们养的家畜烧死了许多。”
只是烧死家畜却要害死蛇人军中那些女人了。我默默地想着看着窗外。正是中午夏天快来了阳光普照现在的东平城仍是一片安详。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安详到底还能保持多久。
路恭行带我出来叫过十来个亲兵让他们护送我回牢。说是护送当然是押送我倒也不以为意趁这时候打量一下四周。这一带是驻军聚集之城隔着几座营房便是毕炜的旗号。现在毕炜在营中又会想些什么?
我正想着忽然一阵风吹过毕炜边上的一根光秃秃的旗杆上有个人头被风吹得荡了起来。以前也不会在意此时我自己的性命也是朝不保夕我一阵心悸。这时路恭行已分派停当过来叫我见我正打量着那个号令的级他看了看道:“楚将军此人便是与你一同前来东平城的那个狼兵将领陶昌时。”
陶昌时!我大吃一惊。我只道那是个违了军令的将令没想到竟是陶昌时。我叫道:“什么!会是他!”
陶昌时在夜袭时力战到底自己也差点死在蛇人营中他的战功有目共睹杀了我还有话可说杀他却连我也想不出罪名来。
“那是狼兵都统解瑄所定。”
我仍是惊诧莫名:“为什么要杀他?陶昌时立下大功无论如何也罪不当死。”
“他们狼兵有一条规定凡有大败导致属下战死一半者领军将官立斩功不可赎。”
竟有这种规定那是因为在来的路上陶昌时与刘石仙为争功要求充任前锋却遇伏大败那件事吧。刘石仙已经战死那时陶昌时已知道必死才会奋勇当先向我要求加入夜袭。他是想要立下大功以求万一的生机吧可最终还是功不抵过仍然被斩。
回到牢中那个狱卒明显对我好了许多伙食也颇有改善我索性不再担心每天读着那本《道德心经》。原先心头乱成一片书上说的打坐是要“杂念不起”也只有现在才能做到一些只是说要借此来读到别人内心却似乎还遥遥无期。
又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再没人来看我连曹闻道也没来倒有医官过来给我腿上拆去了线换了些药说我的伤口已经好了。我问了他真清子为何不来那医官也知之不详只说真清子师徒二人不知去哪里了。
换过药我躺在床上静心背诵着那本《道德心经》。真清子五天前来给我换药时后来所吟的诗颇有归隐之意他说不定也已隐居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铁门又是一阵响动我连忙坐起来却是那狱官走进来。他向来面无表情此时脸上带着点笑意道:“楚将军你大喜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话一般是对要杀头的人说的难道要杀我了?那狱官想必也已知道了我的心思连忙道:“楚将军不必担心帝君下了特赦令专门赦免楚将军死罪。我看守重牢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个被赦出去的。”
帝君居然会给我特赦令!我实在是做梦也不曾想到但狱官满面春风看样子也不是骗我的。我跟着他走出去依然不知所以。
一到厅里便见曹闻道正踱来踱去他看见我出来大喜过望冲过来一把抓住我双肩道:“统制赦书下来了!”
他抓得我好紧我挣脱了他的双手道:“什么赦书?”
曹闻道的双手被我挣开一时也没处放他兴奋地搓着手道:“甄参军以羽书向文侯告急讨来赦书这两天可真把我们急坏了赦书直到今天才到。”
甄以宁去向文侯讨赦书?我吃了一惊但马上想到了文侯的名字是叫甄砺之甄以宁说不定是他子侄辈。我道:“甄以宁是文侯的什么人?”
曹闻道还在搓着手突然一怔道:“甄参军和文侯大人有什么关系么?”
甄以宁多半是文侯的儿子了。可能甄以宁觉得宣扬他的出身会让人觉得他立功也是靠父亲的余荫所以干脆什么人都不说怪不得当初我一问起他父亲他就含糊其辞的。可是他自己不肯说我当然也不会宣扬出去。可能这次不是为了帮我讨赦书他绝不会透露出他与文侯的关系的。尽管因为钱文义的背叛我对友情有些怀疑但是知道了甄以宁的努力看到曹闻道这样的兴奋我还是感到一阵温暖。
曹闻道已是急不可奈地道:“统制我们马上回营去再说。”
他刚要来拉我那狱官却一下拦住他道:“曹将军且慢。”
曹闻道急道:“还有什么事啊?”
“楚将军是受殿下之命关押于此但这赦书上我不曾见殿下批文你尚不能带楚将军走。”
曹闻道怒道:“怎的还有这等规定么?”
我也没料到居然还会有些意外向曹闻道问道:“曹将军赦书拿来后可曾经殿下过目?”
曹闻道道:“方才羽书到达我就马上过来了。难道帝君与文侯大人手谕竟还作不得数?”
狱官仍是一板一眼地道:“曹将军见谅请曹将军将赦书交殿下批阅方可生效。”
曹闻道怒不可遏我怕他一气之下又说出什么话来忙道:“曹将军请你快将手谕交付……邵将军请他传给殿下批阅。”这手谕是帝君亲笔签我也不相信二太子会有胆子违抗要是曹闻道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反而不好收拾。
曹闻道接过那道手谕放到怀里有点不安地道:“楚将军那你等等我。”
他这人并不粗莽但太易冲动往往就来不及多想便做出来了。我道:“曹将军事不急在一时一步步来吧。”
邵风观虽未必可信但他能冒险来看我只怕也有诚意。现在我已经帮他隐瞒了真相现在该他来回报我了。有这手谕他这顺水人情一定会做的。我本想让他找路恭行但是因为我记起了栾鹏的事对路恭行也不敢太过相信了还是让曹闻道去找邵风观。
曹闻道答应一声刚要走一个狱卒突然进来道:“大人路将军请见……”他一进来见这儿已经站了不少人却是一怔。那狱官道:“路将军有事么?”
“路将军持殿下手谕请提要犯楚休红。”
那狱卒拿过一张羊皮书狱官接过来看了看。在他看时我不禁忐忑不安不知那羊皮书上会写些什么。那狱官看了一眼笑道:“楚将军如此正好殿下手谕也说赦免楚将军死罪了。”
看来二太子本来是有杀我之心啊。我被关在这儿一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定我一个什么罪名但先前的狱卒也说过一入重牢就不用想出去我多半早就已定下了死罪。看来路恭行要救我倒也并不是骗我我不禁为怀疑他而有些内疚了。
曹闻道笑道:“那就好了可以让楚将军走了么?”
那狱官却没有回答只是道:“楚将军请随我去见过路将军。”
我心头又是一动。这狱官似有欲言又止之意恐怕二太子对我的赦免令并不是如此简单。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跟着狱官出去曹闻道也已感到了可能已节外生枝有些担心地跟在我身边。他进来的是大牢内厅这儿是审问犯人的所在连武器也不能带进来的。走过内厅时周围一片寒气森森我的身上也不由自主地冷。一到外厅便觉热了许多路恭行正坐在一边十来个亲兵围在他边上。一看见我出来路恭行站起身迎向我眼里却隐隐有些内疚。
狱官将手谕都交到路恭行手上道:“路将军要犯楚休红带到另有帝君手谕一份。”
路恭行却并不意外接过手谕道:“好吧多谢了请将楚将军的武器财物交还与他。”
我被关进来时刀枪马匹都被收缴。枪也算了那把刀和飞羽实在是不能丢掉的东西我本来已想向狱官要求领回路恭行却也早有安排。那狱官道:“遵命请路将军稍候。”
等他一走开我道:“路将军有什么意外?”
路恭行强笑了笑道:“楚将军路某无能殿下一意孤行觉得你仍未吐实要将你革职送回帝都交付三法司审问。”
曹闻道急道:“路将军难道帝君的赦书你不曾见到么?”
“赦书只是赦免死罪未曾免除楚将军之罪。”
曹闻道还要再说什么我道:“曹将军不必再说了。”
我虽然还一片糊涂但事情原委已知道多半了。帝君这封赦书他只怕也已知道因此抓住了赦书中的一个漏洞仍要将我关押起来。此前我还是关在重牢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二太子要杀我灭口并不容易现在虽然免除死罪我反而直接到了二太子掌握中。甄以宁费尽心力为我讨来的赦书居然对我更为不利这样的主意我不相信刚愎自用的二太子想得出来只怕还是路恭行出的主意。
路恭行倒仍是一脸的颓唐低声道:“楚将军你放心我会叫人一路保护你的安全的。”
“多谢路将军好意了。”
这话说得连我自己也听得出其中的讥讽之意路恭行一愕脸色变了变也不知到底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