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兵临城下
第二天雨仍然下得很大黄昏时我带着前锋营上城头轮岗一上城头只见那些北宁城退回来的老兵们有不少躲在屋檐下避雨队列站得乱七八糟的一见我们过来他们才回归本队组队仓促间队列也不整齐相比较而言前锋营要严整得多。看到这副样子我不禁有些得意也许新军的战斗力还不及那些老兵但有这样的军纪前锋营有朝一日必定会重振声威。
与带队将官交接了将令他们正在往城下撤的时候这时从头他们都抬起头来脸上也多少平静了些。我高声道:“东平城破还能逃到北宁北宁城破还能逃到帝都帝都要是被攻破了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搏想想在我们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你的眷属你的父母!”
我说得很响但心头却有一阵疼痛。他们是为了父母眷属而战我又为了谁?为了这个肮脏的帝国么?它又给我什么。我的眼里已流下泪水只是在雨水中别人也看不到。
前锋营的士兵们都听得入神连边上友军的士兵也有不少在听着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半晌有个人突然道:“楚将军说得正是。如今背城一战帝国存亡在此一举今日为国战死必会流芳百世。”
这是文侯的声音。我扭头看去却见文侯正大踏步过来他身边的一个侍卫给他打着伞但文侯走得快衣服也有一半被淋湿了他却毫不在意。我退到一边行了一礼道:“大人。”
文侯走到城头边上有个参军递上一支望远镜给他他看了看突然转身大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弟兄们如今整个世界都已担在你们肩上了!”
他的话音低沉却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全无平时与太子说话时那等谄媚讨好之意我的心中也象燃起了一团烈火。的确不论这个国家为我做过什么这是我们的世界这世界上只要有我愿意守护的人存在即使我战死在沙场上那也是值得的。
这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雨很大每个人脸上都被打湿了但他们的眼睛都亮得吓人。
文侯又大声道:“帝国的勇士们此一役中你们中定会有不少人战死在疆场之上但你们的血不会白流勇士们让子孙后世永远都传说他们的一切都是帝国千百万为国尽忠的好男儿用鲜血换来的!”
文侯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的声音虽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群中有人叫道:“大人说得对人总有一死大敌当前难道我们还怕一死么?”
这声音颇有点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是哪个人在说。他的话象是往滚油锅里洒上一把盐城上的士兵登时喧嚣起来。此时群情激昂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正在向城下逼近的蛇人军似乎已不值一提了。
这时那了望哨上的士兵又叫道:“大人有个蛇人独自过来了。”
文侯皱了皱眉我也看向城下。此时蛇人已越来越近离城约摸只有一里左右正在扎营有一辆马车却越众而出继续向城头驶来。蛇人因为不能骑马平时都是乘车代步但只有一个上前实在不知它有什么用意难道还是前来挑战么?我记得最初碰到蛇人时也是由一个蛇人上前挑战击杀了迎战的南征军右军中军官田威难道这个蛇人也是如此?
城头上所有人都盯着这辆车那蛇人驱车到了护城河边突然翻身下车。它身躯长大盘在车上时是大大一堆但下车时却极是灵便。下车后它抬起头突然叫道:“天法师护佑伏羲女娲之子孙巴山王麾下统率十万三千大军主帅相柳阁下战书在此城里的人有胆的出来。”
这个蛇人即使突然化身为神龙也不会让我们如此震惊。曹闻道看了看我小声道:“楚将军我没听错吧?”见我点了点头他喃喃道:“这些妖兽越来越象人了。”
这一长串冗长的话那蛇人说得极是流利也的确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了。而这蛇人盔甲鲜明极是合身多半是定做的手工相当精巧。文侯走到城墙边边上一批护兵也拥了上去将他护在当中最前面的几个都端着大盾。不过我知道这其实没什么必要蛇人目力不能及远它看不清城上的情形。
文侯将手搁在雉堞上大声道:“我是帝**前敌统帅甄砺之。战书不必下了尔等要攻城我军已严阵以待静候前来。”
那个蛇人与城头相距还有数十步也许是我眼花但那一瞬我似乎现在那蛇人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不等我多想那个蛇人又大声道:“原来四肢人如此胆怯连战书也不敢接么?”
这蛇人居然还会用激将法。我心头火起正要让前讨令边上忽然有个人道:“大人末将愿上前接战书。”
那是蒲安礼。文侯皱了皱眉看了看他蒲安礼躬身施礼道:“大人帝**的荣耀不能让那妖兽看扁了末将愿往。”
如果那蛇人真有杀人立威之意蒲安礼虽然神力惊人单挑时却不会是蛇人的对手边上又有一个人道:“大人末将愿随蒲将军出去。”
那是邢铁风。邢铁风和杨易也许是不想在我手下早就调到了蒲安礼队中。文侯看了看他们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道:“好吧两位将军小心了让那妖兽看看我们帝国勇士之威势”
城门开了条缝蒲安礼和邢铁风两骑马冲了出去。他们出去时在城上的帝**同时喝了一声采。虽然只是去接战书但他们敢正面与蛇人相对这份胆量也的确令人钦佩。
他们到了那蛇人跟前那蛇人从车下取下一个木盒双手捧着递过来蒲安礼跳下马也走上前去就从那蛇人手上接了过来。他刚接到木盒城头又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喝采。他接过了木盒与邢铁风两人并马回来。大概为了表示毫无惧意他们走得不快那蛇人却也并无异动只是站在车边。等蒲安礼他们一回来城头上又是一阵欢呼。我不由微微有些沮丧这接战书其实无惊无险我只是慢了一步却让蒲安礼拔了头筹去。
蒲安礼把那木盒捧到文侯跟前边上一个参军已接了过去敲了敲才交给文侯。文侯揭开盖子眉头忽然一扬“咦”了一声。我心中大为好奇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竟然让文侯都如此吃惊但隔了几个人我也不敢挤到他身边去看。这时文侯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卷轴拉开看了看我看着他但他脸上全无异样。半晌文侯忽道:“拿笔来。”
有个参军拿着笔墨和帛书过来文侯却没拿帛书伸手自腰间拔出腰刀。这腰刀是血红色的正是那柄赤城刀他伸手撩起战袍下摆割下一块来在上面写下几个字交给蒲安礼道:“蒲将军这是我的回书给那妖兽。”
蒲安礼捧着那块战袍大声道:“得令。”转身又下城去了。等那蛇人接过来看了来突然从车上取下了一柄长枪。城头上的帝**都吃了一惊只道它是想要动手蒲安礼和邢铁风两人同时退了一步长枪一横。他二人的枪术也大有长进动作整齐划一但那蛇人并没有动手将长枪猛地往地上一戳枪头入地竟然有半支枪都没入地表。它将一枪扎入地下又仰天大吼起来看样子极是气恼。我不知文侯写了点什么先前只见他聊聊数字那蛇人却象被惹毛了一般。
雨还在下那个蛇人已驱车远去蒲安礼和邢铁风两人呆呆地看着它的背影等它远了才转身回城。这一次城头上却没有欢呼了那蛇人临走时一枪刺地这等威势将所有人都震住了。现在天气转暖泥土虽已回软但也仍然很是坚硬如果是我向地上扎一枪恐怕最多只能刺入一尺许这蛇人轻描淡写便有如此力量整个帝**中只怕没人能办得到的。
文侯忽然走出雨具大声道:“弟兄们妖兽无礼竟要我们投降。山河破碎百姓呻吟大帝的英勇子孙们这等奇耻大辱你们难道还能忍气吞声么?”
蛇人竟要我们投降?我只觉脑子里也“嗡”的一声。周围一下变得静了下来他们也为这消息吃惊。蛇人在我们眼中向来是些吃人生番不连生番都不如就只是种怪兽而已向蛇人投降那是谁都不曾想过的。突然间城头上爆出一阵怒吼:“不能!”
文侯站高了一些等周围了静下来他举起右手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国的勇士们为国捐躯的日子到了!”
要为国捐躯了?我心头不由苦笑。我们为国捐躯为了守护那些视人民如草芥的达官贵人么?我又想起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郡主。
人的生命究竟有什么价值?我有些茫然地看向天空。大雨落下如千万条长枪周围的士兵都在呼喊着有些肚里有点文墨的在喊“誓死守卫国土”有些则很粗鲁污言秽语地骂着蛇人文侯看着那些士兵嘴角又浮起了一丝笑意。他现在因为没撑雨具身上被雨淋湿了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却伟岸如天神。
不管我守护的到底是谁这土地是我们的。我默默地想着试图用这些话让自己振奋起来可心头仍是一片茫然。
这时耳边忽然听得文侯厉声道:“楚休红!”我身上一凛才觉自己有些走神大声道:“末将在。”
“南门守御之责就归你了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文侯的声音很严厉。我心头又是一凛的确不论帝君、太子、唐郡主他们有多么不好但现在我守卫的已不仅仅是他们了还有城中数十万百姓还有她。
我走上一步扬声道:“末将定不会让蛇人越雷池一步力战到底死而后已。”
文侯嘴角又微微一笑。他转身又分派了几个将领南门见蛇人此时驻兵最多共驻军五万人。由于已到最后关头文侯将能调遣的部队都调了过来过几天红月公、青月公的勤王军也会到来从兵力上看帝都已聚集起一支庞大的军团到时只怕也会达到十万之众。
十万这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如同历史重演这一次几乎与高鹫城一般无二。高鹫城的十万南征军最终全军覆没终帅换成了文侯以后我们能不能不让噩梦重现?
空中又响过一声惊雷一道闪电直击而下弯弯曲曲天空中的浓云也似被划得裂开。
决战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蛇人的第一次冲锋是第二天凌晨。雨已经停了我把前锋营分成了两组轮班站岗天刚开始亮的时候突然从了望哨上出了警报。所有轮值的士兵都涌上了城头在南门上毕炜派过来的一个小队也推了二十架雷霆弩上城助守。
东边已经亮但别处仍是漆黑一片。在南门下一片更黑的暗影不断涌动如同一波潮水涌上来连地面都感觉得到颤动。那还只是蛇人的先头部队吧就已有了这等威势那些还不曾与蛇人交战过的新兵都有些变色。曹闻道走到我身边有些担忧地道:“楚将军城中的粮草不知能坚持多久?”
从高鹫城逃回来的人对粮草之事特别敏感。虽然帝都不比高鹫城但焉知会不会步高鹫城的后尘被蛇人重施故技团团围住?只是粮草是军机大事文侯也没跟我说过我只是道:“大人定会有安排的我们不要多想。”
蛇人越来越近了此时离城已不过百十来步城头突然射下了一阵箭雨。那是雷霆弩动第一波攻击在这个距离寻常弓箭没什么威力。城头上每隔十几步便是一架雷霆弩这一阵箭雨突如其来登时将前排一些蛇人射倒哪知蛇人军阵脚一丝不乱出了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最前排的蛇人亮出了一面面方形大盾。这些盾牌极是宽大一面总有上百斤也只有蛇人才端得起来。那些蛇人将盾牌连在一起象是凭空搭起了一座厚墙。雷霆弩只能直线射击如此一来登时已失了威力而蛇人的队伍仍在缓缓推进。
果然更强了。
我心头一阵骇然与最初时只知乱杀一气相比此时的蛇人颇有章法应对有据已深中兵法。这时曹闻道忽然喜道:“楚将军它们果然又用攻城车了!”
在攻城门的那一拔蛇人后面有一架庞大的攻城车正缓缓开来。这种攻城车威力惊人若能冲到城下再厚的城门也经不住两三下在高鹫城时也亏得劳国基舍身炸断了导轨我们才逃过一劫此次一回来我就向文侯提出过因此已有了准备此时见蛇人果然又以攻城车开道我不由舒了口气道:“让弟兄们作准备等它们靠近护城河时再说。”
攻城车太过庞大用轰天雷也未必能炸掉而且文侯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安排用轰天雷只是命工部赶制了许多小型抛石车。这些抛石车威力不大不过能抛出数十步而已抛出的东西恰好能落在护城河边建造起来也容易只等蛇人一来便让它们尝尝个中滋味了。
蛇人此时已到了护城河边有些冲得快的从盾牌背后杀了出来纷纷跳下护城河。城头箭如雨下但蛇人似乎毫不在意仍在源源不断地冲上来有几处已有蛇人向城墙上攀来一时间杀声震天反倒是城门口这儿出乎意料的平静。曹闻道小声道:“可以了么?”
“再等等。”
我刚说完从下面突然出一阵呐喊有两块长长的木板直竖起来“砰”一声同时砸在城下。这正是攻城车的导轨蛇人竟然将两块厚板钉在了一处也只有蛇人才能搬动这样厚重的木板。
我一长身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身后的十余架抛石机同时射“呼”的一声十几个坛子直飞了起来划了条弧线落向蛇人阵中。那是些装满油的坛子用封泥封好后装在抛石机上蛇人想必也以为我们抛出的定是石块之类盾牌封得更密那些坛子却是一碰就碎在盾牌上砸得“砰砰”作声。抛石机对准的都是那攻城车这是经过苑可珍改良过落点极准十几个坛子倒有七八个落在了攻城车的话也大见感情似是自肺腑城门周围的士兵原本就极为兴奋听得太子的声音城头上又是一阵震天欢呼我吐出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胸中的气息也象带着血腥味。
这时文侯陪着太子从敌楼上下来太子脸上有些苍白看着城头上横卧着的尸似是难以下脚。我也顾不得理他和钱文义检点伤员。前锋营战死了七个但有上百人受伤有几个伤势还很重。即使太子再感谢他们死去的人也活不回来了。
我正扶着一个受伤的士兵走到一边只听得文侯大声道:“楚休红。”我将那士兵交给边上的人走了过去跪到他们跟前道:“末将在。”
我实在不想见太子本想如果文侯不叫我那我就装作忘了谒见他。没想到文侯叫上了我此时不去也不行。跪在太子跟前一想到她此时正在太子的宫中心头就一阵阵绞痛。
太子道:“平身吧楚将军。”他的声音里似有些笑意我不知他有什么用意站起身来却见太子笑咪咪的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被他看得毛也不敢多问太子看了我一阵忽道:“楚将军今年贵庚?我好象见过你的。”
我不由哭笑不得。我见过太子已不止一次了还曾与邓沧澜一起上殿接受帝君嘉奖太子居然说好象见过我他只怕已将当初有心杀我的那事也忘得一干二净。我道:“殿下末将与见过殿下数次了。”
“是么?”太子仍有些茫然文侯在一边打圆场道:“殿下楚将军就是上次与沧澜一起受赏的那人。”
太子“噢”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啊。”他又打量了我一下笑道:“果然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我几乎要笑出来。那次他要杀我时恐怕连我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吧。我道:“殿下谬赞末将无才无德当不起殿下错爱。”
我这话已有些意气了太子却象没听出来没口子道:“当得的当得的。”他转身对文侯道:“不错今晚我们还是去醉枫楼吧顺便将我新谱的一支《回云曲》与甄卿切磋切磋。”
文侯道:“殿下笛妙天下微臣今晚定要洗耳恭听了。来人送殿下回宫。”
太子的马车就在城下他走时城头上的士兵一个个都肃立两旁人人动也不动。看着他走远我才松了口气但文侯还在边上我仍不敢乱说什么心中只是疑惑之极。蛇人刚退文侯要之事是检讨此役太子不识轻重那也难怪文侯怎么也如此不知好歹到了这时候还要想着去醉枫楼饮酒作乐。
正想着文侯道:“楚休红你将此间善后交付给人吧马上与我回去。”
我吓了一跳只道又要有什么变故战战兢兢道:“大人是末将征战不力么?”太子走时虽然满面春风但方才那块石头也让他吓得够呛天知道他是不是面上一套心中却把遇险之事算在了我身上。但看文侯面色甚是轻松我知道多半不会是这事太子也不是那中深有城府的人。
文侯道:“自然不是楚休红此战你打得甚好。”
我们杀了三个蛇人自己也伤了七个应该不是败局文侯自然明白的。我听得这话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嚅嚅道:“大人末将还须将军中弟兄安顿好只怕晚上……”
文侯有些不悦道:“楚休红人力有时而穷若是事必躬亲神仙也受不了。善后之事你交给属下办吧马上随我前去。”
我不敢多说生怕再说要惹恼了文侯交待了曹闻道和钱文义几句整了整战袍跟着文侯下楼去。走下阶除时心中仍不免惴惴不知吉凶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