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真正的王
六匹浑身雪白一根杂色毛发都没有的骏马不快不慢地向前走着,硕大的华盖伞遮住了头上洒下来的一片艳阳,却遮挡不住那些落在骏马身上的光。
本就毛色雪白发亮的骏马在这艳阳下,更是白的耀眼,更加让人不敢直视,且这天子六驾出游的阵仗更让官道上往来行走的闲杂人等恨不能退避三舍。
天子出游且已经是许久未曾听闻的事情了,这让官道上的行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但这象征着天子的六驾和龙辇还是让行人们从震惊中走了出来。
踏踏的马蹄踏过石板路时,像是踩踏在了这些行人的心上,人们纷纷收回目光,恭敬地跪倒在地等候天子仪仗驶过。
原本过于炎热且带着几分燥热的天气,随着天子仪仗的驶过,便多了几分肃穆。
无人大声喧哗、亦无人惊慌失措,整条官道上依然如先前那般井然有序,就像他出城时所见到的场景一样。
没有百姓们因为他是天子便心生惧怕,虽然这么想着是有些怪异,但他却又能真实地感受到那些百姓们的敬意。
出城时他所见到的各类商贩、各家铺子前的伙计、抑或是晨起遛弯的行人……没有人因为他是天子便惊慌失措,井然有序的清晨街道也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行而造成混乱。
这种情况就好像……好像他只不过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寻常人一般,恭敬有之却并不惧怕。
这是从前他从未感受过的,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虽然有种身为帝王威仪受损的感觉,却让他并不感到厌烦。
至少他看到了百姓们最为真实的一面。
也让他看到了百姓们最寻常的一面。
他们会为了生计大声吆喝着,会为了卖出一份热腾腾再寻常不过的食物而喜笑颜开,会为了自己心仪却又顾忌囊中羞涩而去讨价还价……
那一条出城的路并不太长,却仿佛让他看进了百态民生,同时也感受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这与时刻恪谨守礼就连大声说话的宫中实在相去甚远。
而眼下跪在这官道两侧的百姓们亦如此,这些人中大都是往来行走的商人,但亦不乏进城做生意的挑夫和货郎。
这些人虽然出自各行各业,但都是为了前程和生计在奔波,且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又都全然是他这位帝王的子民。
从前他出行,都有卫队提前肃清街道,唯恐出现任何的意外发生,且在他的心中也是十分担忧的。
那时,仅有的几次出巡,他所见到的场景也与今日大不相同。
他所见的都是些衣着华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的谄媚的人,而并非是现在这般,所见所闻亦是最为直接且也最为简单的一面。
而他也是第一次这般直接地感受到,自己是这个家国的帝王。
从这百十余人的身上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整个大耀国内子民们最为真实的一面,这种感觉让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他的子民们十分的爱戴于他,这都源于他的仁政和爱民如子之心。
坐在龙辇内的轩帝微微垂眸看着窗外,摩挲着玉扳指的手指,不自觉地便紧紧按了一下有些跳动的指尖,甚至他连呼吸都有几分急促起来。
观一民便可知万民,这天下间的苍生,都亦如这般的爱戴拥护他这位帝王。
这天下间不仅有万千的山水,更有生活在山脚下和江畔的数万万百姓,而他又是这天下间的主人,见到这些百姓们,远比他要亲自游历那些山水要更加为重。
且也更能让他认识到他就是这万千山水和数万万百姓的主人,这天下苍生尽数掌握在他手中,也都要仰仗他而生息。
这种认知让他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且这种最为直白的感官,也远比看从各地呈上来的奏折中那些赞赏的话要更加有力的多。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彻底地明白了小顾卿家的良苦用心。
“的确是有心了啊!”
轩帝微微抬手捏了捏眼皮,口中低低的喟叹一声。
再睁眼时,先前在他眼中沉了许久的戾气和怒气已经再也不见,只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沉在眼底。
这时的轩帝,早已经把在穹顶山时段恒毅所说的那句话忘在了脑后,满心满眼便只有这眼前大好的山河光景和面带恭敬的百姓们。
继续西行,便过了穹顶山山脚下绵延的范围,目光所触及之处是大片大片平整的田地。
然而眼下这该夏收的时节,却并不能让他感受到丰收的喜悦,至少他从那些农夫的脸上并不能看到半分的喜色。
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并不算赏心悦目,这也让方才心情大好的轩帝眼中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忧虑。
齐整的田地中那些带着沉甸甸稻穗的稻谷东倒西斜,甚至有不少还趴伏在尚未干涸的泥泞里,但更多的却是那些散落在田边被吹断了的稻穗。
稻穗周围落了一群觅食的鸟雀,正叽叽喳喳地吃个不亦乐乎,甚至他还能听闻到那两位在树下乘凉的的妇人发出的低低啜泣声。
略显嘈杂的鸟叫和啜泣声在轩帝听来十分的刺耳,且眼前得所见也让心情大好得他不过瞬间便一脸阴郁,眉宇间也带了几分深重得戾气。
这粗妇就是粗妇,宫中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这般哭泣,天子尚健,这般呜呜咽咽得哭着实晦气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
轩帝压着心中腾生起来的火气低声诘问一句。
走在车旁的王总管听到轩帝这一声问话,晒得通红的脸霎时间便白了几分,脸上挂着的汗珠子也劈里啪啦地往下掉。
飞快地瞥了一眼田间地头上那几位妇人,王总管悄悄地抬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这才端着一副笑模样回了轩帝的话。
“回禀陛下,前几日金陵突逢暴雨冰雹,这近郊的百姓们都受了灾,如今正是夏收之际,想来就算不是颗粒无收也所剩无几。”
“老奴幼年家里也是庄稼汉,最知道这庄稼汉的苦,得不得的全看老天爷的脸,老天爷一个不高兴,这一年的血汗就算全打了水漂……”
王总管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勾起了回忆,言语间便带上了几分唏嘘。
“唉,可怜见的……”
“哼,朕是天子,百姓们看朕的脸色便足矣,看老天爷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