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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均天策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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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的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干柴那个烈火,天崩那个地裂……这等套戏虽然恶俗,但紫狐无时无刻不在心里盼望着它会发生。从无支祁大大方方开口让她留下来陪他开始的那一刻,她就一直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窥视他。

倘若他下一刻就上来抱住她,贴着耳朵说一些甜蜜的情话,跟着解开她的衣裳——喛呀,这可怎生是好?她简直期盼得口水都要流出来。眼下她可不是以前那毛茸茸的狐狸了,无支祁喜欢美人,她正投其所好。就这样娇怯怯地站在一旁,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不信他不动心——这不,他不是走过来了吗?

“小狐狸。”他温柔地抱住她,吐息在她面上,令人陶醉。紫狐故作娇羞地抬头看他,欲言又止,他也是欲语还休,半晌,才道:“你眼皮抽筋了吗?怎么一直在眨。”

紫狐呆住。

他又道:“还是喜欢你毛茸茸的样子,多可爱,抱着睡觉一定暖和极了。你不能变回去吗?”

她还是呆。

他还在说:“这鬼地方又阴又潮湿,呆了千年,真是风湿病都要出来。快,用你的皮毛给我暖暖。”

紫狐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等……等等。无支祁,你不喜欢我变成人的样子吗?”她不信他有眼无珠,赶紧扭着腰身转一圈给他看:“看!细腰长腿美貌如花,你没长眼睛?!”

“哦,一般般啦。”他抠着鼻孔,一副勉强勉强的样子,“我更喜欢你毛茸茸的样子。”

“你这蠢货!”紫狐勃然大怒,一脚踹上他的面门。将他踢翻在地,跟着赌气跺脚跑出去。外面还是老样子,白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紫狐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心中一会委屈一会愤恨。

反正他眼里永远不会有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男人啊啊啊啊?!她磨叽了半天,没人理她,只得偷偷转头瞄进屋子。无支祁还维持着方才被她踹倒在地的姿势,动也没动一下。

这样地时刻,他会想什么呢?

紫狐走了回去,一直走到他脑袋旁,轻轻坐下,毛茸茸的大尾巴“唰”地一下,甩在他脸上——她果然还是变回了狐狸。“我……不是故意的啦。”她见无支祁一直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只得委委屈屈地道歉,“也没用劲啊……疼吗?你、你别不理我……”

尾巴突然被他一把抓住,紫狐尖叫一声,天翻地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哈哈大笑地搂进怀里了,他的脸贴着她缎子一样柔软光滑的皮毛。左右蹭,一面叫:“还是这样好!真暖和!”

某些时刻来看。他真的像小孩子。

紫狐挣扎了几下,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下巴贴在他胸口上。不动了。停了一会,两人就像以前一样。天南地北地胡聊起来,千年的障碍仿佛一下子变得不存在,她还是他可爱地小狐狸,他也还是她心中偷偷仰慕爱极的男子。

是谁说过,两个人的关系中,谁先爱上了,谁就要多吃苦。为了那个人,会一再地降低自己,最后一直埋进泥土里去,他会成为自己的整个世界。虽然这样的事实令她无奈,但只要能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她再也没有变成人形,知道他不喜欢。全天下所有女子在他无支祁眼里都是美女姐姐,要亲要抱要蹭在一起,唯独她紫狐不是。从某方面来说,虽然令人绝望,但再反过来思考,在他心里,她也算独一无二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命之不造,冤如之何?她等了千年,想要地结局并不是如此,可是兜转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这便是她的缘法了,强求不得。

两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在紫狐眼里就像只过了两天,或者两个时辰,一晃眼便流逝掉。就像她昨晚做的梦,梦里与他携手千年,恩爱甜蜜,开花结果——也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睁开眼,一切都不同。

每天早上紫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无支祁衣服上把口水蹭掉,今天也不例外,用力伸个懒腰,尖尖地嘴巴朝下面一蹭——嗯嗯?怎么是一堆湿漉漉的茅草?她嗖地一下跳起来,吐出蹭进嘴里的茅草,左右看看,却见屋门大开,无支祁抱着胳膊站在外面仰头望天,神情很是严肃。

她几步就窜上了他地肩头,毛茸茸的尾巴勾住他地脖子,娇滴滴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夜观星象。”他说得可正经了。

夜观?星象?紫狐抬头看看灰蒙蒙白茫茫布满雾气的天空,这里除了雾什么也没有,哪里来地星象给他看?

“现在是白天吧,你就会装模作样。”紫狐舔着自己地爪子,她是爱干净的好狐狸。

“笨。”无支祁指着自己地心口,道:“用眼睛就是花上一万年也看不到,用心去看。……我有预感,那帮神仙要做一番事情了。”他肩胛处似有东西在灼灼跳动,隐约竟拉扯出一丝疼痛,“均天策海也有反应了。”

紫狐瞪圆眼睛看了半天,除了雾气还是啥也看不到,她叹了一口气,跳下无支祁的肩头,回头道:“用膝盖用鼻孔也看不出什么,算了。回去啦,这里阴沉沉的,有什么好看。”

无支祁回手扯住她的尾巴,道:“回哪里?咱们得准备走啦。”

“走?”紫狐挣不脱他的魔手,气急败坏地大叫:“放开我!尾巴也是你能拽的吗?!”

是把她拉回来,勾在胳膊上挂着,笑道:“走啦走啦开这鬼地方了。千年都没吃什么东西,嘴里淡出鸟来!小狐狸,咱们出去喝上一千杯美酒再说!”

啊啊?真的要走?紫狐这才真正反应过来,抬头问他:“走去哪里?离开阴间吗?可是……他们……”

“谁管他们!老子要出去,谁敢拦?”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张狂放肆,“老子出去,欠债的还钱,欠人情的还人情,该怎么逍遥怎么逍遥。拦我的,都别想活。”

语毕,他纵身一跳,眨眼便消失在茫茫白雾中,只剩身后的小茅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里。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影缓缓浮现在茅屋前,一人贴着门缝看了一会,似是确定人已经走了,低声道:“就这样放他出去,不知又要闹出多大地事端来。神荼郁垒只怕要遭殃。”

另一人并没答话,半晌,方压低嗓子道:“无法。旧缘法已尽,这新缘法究竟如何,上天也不知道。且看他们如何做吧。”

“那猢狲不是个省事的,若再次捣乱,又当如何?若他二人联手。又该如何?”

那人沉默良久,道:“杀。”

只此一字,便道尽所有。

****

将翱翔天空的苍鹰囚禁起来。有朝一日突然放开锁住它的锁链,它会有怎样的反应?紫狐一直认为人的傲性是会随着时间与经历的推移而渐渐磨损的。起初无论怎样棱角分明的性格,最后都会被打磨成光滑地面子。被擒获的苍鹰。会有大半宁可留下吃现成的。选择忘却流连天空的自由快感。

可是再见到无支祁脸上那熟悉的光芒时,她突然发现。时间在他身上几乎是停止不动的。无论他被囚禁多久,都无比渴望自由,他眼里那夺人魂魄的神采,到今天也没有褪色,令她神魂颠倒。

和所有陡然重获自由地人一样,他在天地间欢畅地跳跃吼叫着,仿佛浩荡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都属于他一个人。他也不知翻了多少个筋斗,最后哈哈大笑,将她一把捞起,纵身便跑,足尖在地上一点,飘飘欲飞。

他们到底是怎么出阴间的,她也说不清楚,只是眼前原本雾气弥漫,突然就变成了黑夜漫漫,腐朽气味的风拂在面上,那是真正的地狱的味道。“这是什么地方?”紫狐死死咬住他地头发,防止被他颠下来,模糊地问着。

不像是不周山,不周山虽然不分昼夜,永远是暗夜,但绝没这么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腐烂的气味悄悄蔓延。呆久了,简直要让人发疯。若不是无支祁就在身边,她真是忍不住想尖叫。

无支祁笑了笑,“这里是最底层地无间地狱,到了最后,就没有肉体上的刑罚了。任何人往这地方一丢,无论多么强韧,最后都会无止境地发疯,痛苦不堪。”

紫狐不由毛骨悚然。

“没有希望——这才是世间最残忍地事,不是吗?”他笑着。

他住的小茅屋就在无间地狱地最顶端,好在那里还有白蒙蒙地光,对任何人来说,有光明,就有希望,所以他还没发疯,还活得嬉皮笑脸。

“那帮神仙对我也算仁慈啦。”他将紫狐丢下去,她吓得尖叫起来,张口死死咬住他的裤子,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你要干什么?!”她吼得声嘶力竭。

无支祁蹲下来拍拍她毛茸茸地脑袋,柔声道:“抱歉,委屈你一下。退开些,别靠近,我有点事要做。”

紫狐使劲摇头,咬着他的裤脚就是不放。无支祁只得放弃,站了起来,突然抬手在左边肩胛处狠狠一抓,霎时间,万道光芒从他心口处绽放出来,犹如飘浮的绸带一般,缓缓旋转,像黑夜里璀璨盛开的光之花。

那刺目的光芒立即引起周围的躁动,深沉的黑暗里似乎有人在窸窣窣>最让人恐惧的。恍惚中,只觉有冰冷的手摸上她的脊背,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叫,就在她尖声大叫的同时,无支祁的手上多了一团剧烈闪烁的光芒,晃一下,顿时长了一人多高,隐约像一根弯曲的钩子。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将那钩子提在手里,耍两圈,莹莹流光飞舞,然而再强烈的光芒,也无法突破无间地狱里深邃的黑暗。他嘿地一笑,陡然大喝一声,纵身而起。

紫狐只见到一道巨大的光芒在空中闪烁,像一条矫健的银龙。紧跟着,一声剧烈的轰鸣,仿佛天地在一瞬间裂开一般,整个世界都开始震颤,那道光芒越拉越长,简直像横亘在黑暗里的一根柱子。地面像陡然沸腾的汤锅,翻滚扭曲,她不管怎么用爪子抓紧地面,都会被摔得七荤八素,滚来滚去,像油锅里的豆子。

“刺啦”一声巨响,紧跟着是轰隆隆,空空空,紫狐在地上不停翻滚,几乎要被那剧烈又可怕的声响炸聋了耳朵。她死死捂住耳朵,在最后一刻绝望地抬头——那道光芒撕裂开了整个黑暗!像初升的旭日,从一个月牙尖变成了辉煌万丈。光芒覆盖下,深邃的黑暗里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无助地挥舞,是乍见光明的狂喜?还是畏惧?

她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再也受不了地面剧烈的震荡,晕了过去。恍惚中有人将她一把抱起,脸贴着她柔软的皮毛,又叫又笑,像个孩子:“小狐狸!你看!耍了好大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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