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7
连,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与他的前尘往事。
师父临终前没有解释,他便明白了,师父不让他解释,相见不相识,早已经注定。于是白清明微微一笑,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说:“那些人要杀师父,我救了他,所以他收了我为徒。白露师兄,我是你的师弟,我叫白清明。”
他冷冷清清地看着,嘲讽地掀起嘴角:“真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然分了师父一半的血脉,真是走运。” 白清明只是笑,笑得心甘情愿,喜上眉梢。
他们在山谷里一处幽静处葬了师父。
而后一个渡海去了四季如春的瑶仙岛,一个北上去了万里雪飘的东离国。平时偶尔有信件来往,如果师兄养的夜猫子不怎么迷路的话,半年能通个一封。只字片语,见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过的人过得好,就够了,还能图什么呢?!
一个白露,一个清明,中间隔了万水千山,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逢。
「封魂师不近女色,尤其是女人为情人流下的眼泪流进你们的血液里,那就是穿肠毒药。」
白清明也没看清楚,自己是怎么被袖里剑刺穿肩胛骨的。
落英要划破文清予的皮肤时,他只能念咒困住她。毕竟白氏封魂师见死不救,他那个严肃得连皱纹都没有的师父,说不定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掐死他。只是还没等他结好印,那个为情所迷的文清予已经甩袖抛出一把剑。
剑身很短,是狼骨做成,剑锋上涂了女子的有情泪。
自从来到风临城,他就开始穿花团锦绣的外衣,富贵的牡丹,素雅的绿萼,比宫里的娘娘们还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血液涌在白衣上,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倒不如给白牡丹染个红色,还显得富贵喜庆。
“你,你是什么人,你伤了寒露公子!”落英发狂似的,眼睛流出血泪来,无比狰狞,“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清予抬起眼,夜里赫然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与那人一般无二。他笑了,还是那么雅致至极:“落英姑娘,对不住,在下借了你的记忆一用,如今借完了,便完璧归赵了。”他指间一点莹白的光,在呆滞的女鬼天灵盖处一点。落英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傻了,须臾看看靠在墙上的白清明,又看看那笑容款款的文清予。
之间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她不过是失足掉进井中淹死的地缚灵,不久前一个紫衫公子对她说:“来,我给你瞧个东西。”那是一个桃树妖的记忆,在山谷里与寒露公子初相识,后来不远万里去了瑶仙国,为了与那个人有交集,进了他的店子,做了回生意。
“我不是落英……那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落英坐在地上,悲号起来,“那我为什么会爱他……我为什么会……爱上寒露呢……而且为什么你会跟寒露公子有相同的气味呢……”
做鬼做久了,就只能用气味来分辨人,她哪知道这世上会有气味相同的两个人呢。她就像做了一场梦,连梦里都是一场空。
白清明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力量在渐渐流失,被吞噬。不过他终于明白了,面前的这位文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狼族的人?”
“白老板好眼力,若要攀亲戚,你的寒露师兄要叫我一声大表哥呢。” “你要杀白寒露?可是杀不了他,只好来杀我?因为比他心软,比他好对付,是吧?”
“你们血脉相通,互相牵制,若是死了一个,另一个封魂师的灵力便会减半。”文清予抖开扇子,“不过能抓到你真不容易啊,竟然找不到破绽。若不是柳大公子偶尔说起,你这人心肠软又是个好奇宝宝,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白清明笑了,一点也不显狼狈:“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文清予也笑了起来:“你们封魂师不近女色,尤其是女人为情人流下的眼泪流进你们的血液里,那就是穿肠毒药,你恐怕做不成封魂师了吧。”
这个狼人与白寒露哪来的那么多深仇大恨,竟算计到如此地步。 他叹了口气:“做不成了,以后只能卖棺材糊口了。” “恐怕白老板连卖棺材的机会都没了,真是对不住啊。”
两个人笑过来,笑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两个至交好友在博古论今,谈天说地。 文清予慢慢抬起左手,另一支袖里剑也抛出手。 “叮——”
他咬牙回头,背后站了两个人,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白衣似霞。
“唉,我还以为你半夜偷跑出来见什么天仙美人呢,原来是个姿色平常的男人。”柳非银吹吹指甲,漫不经心地说,“我说清予啊,这大街小巷都传我是清明的那个,你就将就着相信一下,也不能动兄弟我的人啊。”
白清明依旧在笑,笑得像朵牡丹花。
秦毓忍着反胃,手中抛出银白的丝线,丝线像长了眼似的往文清予的身上缠去,他大惊失色地跳开一丈远,牙齿快咬断了:“……三千烦恼丝!秦毓你是什么人?”
柳非银又扭出来:“笨,你死了你的三千烦恼丝会断在望乡台上呢,感情好,我们秦老板亲手帮你剃秃瓢儿。” 有多少游魂惊艳于望乡台上那抹红衣。
只是转世为人又有几个记得。 文清予将那痴傻的女鬼抓起来抛到席卷而来丝线上,回头一笑:“白清明,记得把命留给我。” 他也笑:“慢走,不送。”
「小兰大人别怕,是只整天犯贱欠揍的笨猫。」
关于那夜的事,绿意没有敢问,只知道自家公子看不见游魂,已经没有封魂师的灵力了。他在榻上躺了几日,伤口迟迟不愈合,反复流血开裂,惨不忍睹。
柳非银咬牙骂:“大半夜跑出去干什么,要不是我不放心去找秦毓,看你以后去哪里风骚去。” 这次换他赔笑:“非银,我下次不敢了。”
他心满意足地挑挑自家老板的下巴:“嗯,乖。”
城主家的公子兰汀,从都城回来听说白清明病了,忙提了两斤糖炒栗子来探病。刚到门口就听见“啪——”一声。他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绿意摆摆手幸灾乐祸:“小兰大人别怕,是只整天犯贱欠揍的笨猫。”
门口蹲着的猫哀怨地缩着,喵呜一声,说不尽的委屈。
九国夜雪·月姬传说
「两日了,还不见那镇上的灯火,莫非真是运气不好,找错了路不成」
细小的雪花被北风裹着簌簌坠落,旅人喘着粗气举目四望,皆是茫然。这便是在夜色中静默而低泣的雪原,没有黑与白,是与非之分。
旅人身上捂着件厚厚的孔雀毛斗篷,手持一根打狗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原昼短夜长,估摸着现在不过是酉时,可是天已经黑得辨不清方向。按照羊皮地图上的标示,进了雪原一直朝北走,若运气好,两天后可以在麒麟雪山脚下找到一座小镇。
镇子上不过上千口人,北雪山之神庇佑,如同身置世外桃源。
只是大多数人运气不好,不是被冻死便是被雪原里觅食的狼群遇见吃掉,或者在雪原迷失方向,进去后就葬身于此。
旅人进雪原之前,牵着秏牛和狼狗的领路人不死心地问:“公子,您真要置身进雪原吗?不是我小的乌鸦嘴,就您这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都不够一只狼塞肚皮的,进去八成就出不来了。”
旅人摘掉挡风的帽子,抬起头来,莞尔一笑。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风临城锦馆坊的美人老板,白清明。
“由着你带进去的人,金银细软都收进你自己的钱袋里,尸骨都埋在冰雪之下。如今地狱里一群冤鬼吵着不肯投胎,吵得那个无常及其阴郁。依在下看,你又吃就吃,有喝就喝,你作孽太多印堂发黑是要大限将至了。”
那领路人瞪大了双眼,面上都是惊恐之色,边叫着:“你休得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你……”
边说边轰着那些畜生往后躲,真是面如死灰。
白清明嗤笑一声,戴上帽子,慢慢走近一望无际的雪原。
两日了,还不见那镇上的灯火,莫非真是运气不好,找错了路不成?
他摸了摸包裹,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若再找不到那镇子,他怕是真的运道差,丧命于此了。半个月前,他留了张字条,便独自离开风临城。瞒了所有的人。他的那个脾气不大好的侍女绿意会跳着脚指天骂地,闹得他的几个损友都鸡飞狗跳。婆婆妈妈爱哭包兰汀必然会担心得三天两头往锦馆坊跑,秦毓怕是会咒他最好死在外面。那么柳非银必定是不动声色,照样城南暗香院吃花酒,等他回去便阴阳怪气地给他添堵。
只是,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白清明的脸被雪粒子刮得生疼,身体所有的温度都在慢慢流失,睡意一阵阵袭来。他不禁笑了,生死不过是轮回,他舍了这副躯壳,以他跟阎王的交情,下辈子也会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吧。
正想着突然听见风中传来阵阵的银铃声。
他猛地抬起头,在黑夜中隐隐看见点点的灯火,铃声被风远远传来,在半空中打着旋。听说镇子上的木屋檐下,都挂着银铃和吉祥灯。是早先妻子为山上打猎的丈夫祈福引路备下的,后来渐渐衍变成了镇上的习俗。
白清明暗暗舒了一口气,重新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朝镇里走去。
刚到镇口,就听见狗吠声,家家户户在门前都拴着凶狠的狼狗,这镇子里偶尔会有饿急的狼流窜进来。那些狼找不到吃食,远不比这些吃肉长大的狼狗凶狠。狼狗只忠于一个主人,见陌生人靠近,便龇牙狂吠拽的链子哗啦哗啦的响。
“吉祥,如意!”屋内急急叫着,一个捂着狗皮袄子的少年奔出来,手中持着一根洗衣用的粗木棒,“畜生,这些个该死的杂毛畜生!”
少年骂骂咧咧走出来,没看见饿得眼睛发绿的狼,却看见披着个孔雀斗篷的俊美公子。他深紫灰的长发被风卷起,灯笼橘色的火光将他冻得苍白的眉眼,照得波光潋滟。
“这位小哥,镇上可有客栈?”白清明盈盈一笑。
少年搓了搓鼻子,粗声道:“没有,这等粗野镇子哪来的狗屁客栈?!”
“那……能否借宿一晚?”
少年上下打量他,那两头叫吉祥如意的狗冲着他龇牙,不甘心地后退两步。片刻少年吧洗衣棒扔在屋檐儿下说:“行,不过我要十两银子。”
「白清明进了门,看见那个麻脸闺女,还有坐在火炉前一脸天真烂漫地啃着烤地瓜的柳非银。」
次日白清明醒来,少年在锅边熬粥,小米里掺着香油还有屋檐上挂的熏肉,香味四溢。他这才觉得饿了,去屋后的暖泉便洗漱完,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粥,一碟小鱼干,一碟咸菜。
“多谢。”白清明微微一笑。
少年游搓了搓鼻子,一龇牙,露出秀气细小的牙齿:“不用谢,这可是你出过银子的。”说完少年又想起昨夜拿到的银子,在衣襟上蹭了蹭,有用牙齿咬了咬。风临城谁不知道白老板爱钱,可是他再爱,也没跟前这位显摆。
不过也挺可爱,白清明端起肉粥慢慢喝。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下白清明,小哥贵姓?”
“没啥贵姓,我爹娘早死了,镇上的大伯婶子们都叫我小麒。小麒将银子放进钱袋里,又转过头来问:“你来我们镇做什么?难道又是听了什么鬼什子传说,来这麒麟山上找麒麟的?”
白清明听见小麒说起麒麟,不由得叹息一声:“在下确实是来找麒麟的。”
小麒冷笑一声:“每隔一段时日就有人寻到镇子上找麒麟,可是从来没人上了雪山还能活着回来的,大多都做了狼的口粮了吧。我们这座镇子供奉的神兽就是麒麟,传说这山上是有麒麟的,可是没人见过。你若是真见了,能活着回来,别忘了跟我说说那麒麟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跟年华上描的那般。”
少年说完就穿上了袄子,戴上狗皮帽,招呼他出门。
他只留宿白清明一夜,而且白清明也急着上山,便出门去小酒馆打了壶烈酒,备了些干粮,准备上山的行头。无论是在哪里,酒馆永远是八卦流窜的地方。
“前天张老爹家的闺女往家里捡了个男人,就在镇外捡的,冻得半死,灌了几碗姜水才活过来。听说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美得要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