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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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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做出决定,心也就慢慢平静了,只需去做,然后等待结果。

不愿听到这世间的厮杀声、哀嚎声,和云宫外面的阵阵鼓角争鸣,袖一挥设了结界,花千骨安静从容的在殿内沐浴更衣,任凭外面仙魔大战,腥风血雨。

池面上飘着层层白气,再加上殿角燃的香,到处雾蒙蒙的看不清楚,犹若水墨仙境。闭着眼抱着膝安静的沉在池底,被温暖的液体包裹着,仿佛回到当初被压在长留山海底的日子,虽然孤寂悲伤,可是平静安宁。

轻烟缭绕,赤着脚缓缓从池中走出,如出水的莲,人世间最美的景象莫过于此。藕玉般修长的手剥开层层华幔,衣裙飞来穿戴完全。流苏轻摆,极尽浮华,周身环绕着四条飘浮在半空的饰带,如墨的发简单随便的用一花枝绾着。

这将,是一个华丽的谢幕。

走过蜿蜒回旋的长廊,周围越来越冷,打开暗门,杀阡陌依旧安静的躺在那里。

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面颊,记起他微笑时的样子。

翱翔九天的火凤,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花千骨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耳语:“姐姐,别睡了,到时候醒来了”

空荡的声音在室内久久回旋,杀阡陌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花的妖冶印记光芒大盛。花千骨久久的凝望着他的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保重。”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天空黑压压的,云宫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滴水不漏,墨冰仙此刻正负手站在门边。

花千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墨冰仙眼神复杂,五指张开,手上一把光剑,灼灼逼人,却又丝毫没有杀气。

“不要去。”

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何还是执着?他今日,拼尽全力也要拦下她。一旦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他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想她能好好的。

花千骨冰冷着眸,大步走过:“关你何事?”

墨冰仙瞬时已拦在她面前,光剑长劈,却未近她一丈以内已被远远弹开,大雨覆明过去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可是那没有错,是这份爱错了,是他错了。

仙身虽已恢复,白子画的脸色却白的近似透明,薄唇轻抿,似是不知到了今时今日还能说些什么。一切早就脱离了掌控和预料,老天若真要覆灭六界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尽力。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平添死伤了,随我回长留海底吧。”白子画轻叹口气,仙界之人虽有不满,但是也都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哪怕六界的人都在这里,要击溃妖神的把握也不到一层,风险虽不得不冒,能避免自然是最好。

“你能保证不杀我?”花千骨冷笑。

“只会将你的妖神之力重新封印,我会用我的性命护你周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她肯主动交出妖力,然后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伴着她,哪怕囚禁千年万年,总有一天能偿清彼此的罪过。

“那跟杀我有何分别?”她早已废在他剑下,全靠妖力续命,封印之后,要她变回当初又瞎又哑又丑的样子么?

白子画侧身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沉声道:“有,我会在你身边。”

花千骨冷笑:“继续负责看守我么?谢谢,我不稀罕。今天别说是你们,就是六界的所有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杀的完,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白子画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凭你根本就没办法杀人。小骨,你是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就像太阳没办法从西边升起。杀戮只会给你带来疯狂和痛苦,亲手杀十一已让你无法忍受,没毁灭六界前你的神格会率先崩溃,再无法承受妖神之力。何苦弄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花千骨低下头,原来他始终努力想要挽回,也从未对自己绝望放弃,不是因为真的相信自己,而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是神,就算身负最具毁灭性的妖神之力,也没办法违背本性做出残忍杀戮之事。

而自己也的确是这样,哪怕再恨再不甘,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爱这个世界,虽然谤她毁她骗她伤害她,她依旧是爱的,不是因为白子画或者其他,是真的打从骨子里的,想要去保护,去给予。如同糖宝是她的孩子一般,她又如何狠心毁灭她以血肉修复守护的这个世界?

仙界的人敢这样大着胆子来送死,就是因为知道这点么?就是因为白子画告诉他们,如果自己要想杀他们,最先毁灭的会是自己。神之躯虽是承载妖神之力最完美的容器,却也是最有效的制约。他们之前,都忽略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一次次为了天下牺牲?大义就只能靠牺牲小我来成全么?她没有错,她只是爱一个人,她哪里错了?这次,就算是玉石俱焚又怎样?

眼中,蔓延出一片邪狞,天地仿佛都打了个寒战,雨大的几乎要刺穿每个人周身的结界。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糖宝,你应该恨的人是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一个身影上前,却是轻水。形容苍白消瘦,眼神空洞迷离,短短两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鬓间竟有几丝灰白,完全不复往日明丽神采。

轩辕朗欲上前,最终却又收回了步子,双拳紧握,不发一语,只是眼神痛苦而挣扎的望着二人。他也沧桑了许多,却依旧威武不凡,虽身处千年不遇的乱世,内忧外患,妖魔横行,却始终励精图治。这些年,他除妖魔、平内乱,一次次救万民于水火灾荒,是难得的明君,却始终从未纳一妃一嫔。

年少的承诺,执着的相守。看似美好,却是无情。

轻水没有隐瞒的把一切都告知于他,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花千骨成为妖神的直接原因,竟是由自己而起。愧疚、心疼,从来他都没有在她身边陪伴,没机会为她赴汤蹈火,瑶池宴上杀阡陌和东方彧卿之后,他知道自己连爱她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糖宝的死,他甚至再没有脸去见她,也没办法再面对轻水。可是,终究,也做不到埋怨。一个人伤害了你爱的人,而原因只是因为她爱你。那么最无法被原谅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花千骨看着轻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竹染上前两步:“神尊,能否容许属下先将私事了结?”

花千骨点头,目光冷冷扫过摩严,他却至始至终看着竹染,神色复杂。

竹染上前几步,慢慢拔出匕首,花千骨在蛮荒经常见,回来之后就再没见他拿出来过。

没有人说话,摩严从人群里飘出,笙箫默拉住他,他只是回头摆了摆手。

二人相视而立,竹染一反往日恭顺儒雅,眸子闪亮灼人,赤红如同野兽,衬着一张布满青色疤痕的脸分外恐怖。握着匕首的手因为兴奋竟有些颤抖,身上光波起伏不定,连声音都激动的微微有些沙哑。

“摩严,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你做梦也没想到吧?我居然还会活着来见你!我说过我会回来报仇的,每次我想死的时候会在身上刻下一刀,告诉自己,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哈哈哈,这一次,你以为你还能向上次一样逃得过么?”

摩严望着他狰狞的模样,一向冷酷刚毅的脸上出现一丝心疼和愧疚。面颊上当初被他狠狠用匕首划伤的刀疤似乎又痛了起来。

“当初你杀了那么多人,偷盗神器,不择手段图谋长留掌门之位,被逐到蛮荒受罚是理所应当。你若心有不甘和怨恨,或是因为处死琉夏的事记恨于我,我无话可说。”

竹染仰天而笑:“你无话可说?你敢说你问心无愧?那你就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说,我是你的谁?”

摩严面色发青:“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所以他才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

“知道,怎么不知道,原来我娘是我爹亲手杀的。”竹染苦笑。

摩严嘴唇颤抖:“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那妖女故意害我才会有了你,她一直缠着我,还拿你来威胁我,我一时错手才”

“不用解释了,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我会不了解你么?你不过是为了保住你三尊之位杀她灭口罢了。呵呵,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舍弃了一切就只为了你能回头看他一眼,你知道她被废之后逐出妖界,孤身带着不到五岁的我到处飘零有多可怜么?堂堂五妖之一,受尽凌辱,实在撑不下去了找到你,不过是想在你的庇护下有个栖身之所,不想我再跟着她受苦,你却怕被他连累杀了她。你以为抹去我的记忆收我为徒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摩严慢慢闭上眼睛:“我一直都当你是我的孩子。”

“是啊,你虽对我严厉,却一直是关心的护短的。我曾经以为自己那样幸运,能够拜入长留,有一个那样好的师父,年少得志,名扬仙界,三尊六阁都有意培养我成为长留下任掌门,我还遇到琉夏,一切都美好到几乎不真实。这梦是你给我的,却又狠心的戳碎了它!”

摩严摇头:“琉夏是心怀不轨才混入长留想办法接近你勾引你,她根本配不上你!你那时迷恋她太深,根本就听不进旁人的话,我只能出此下策。”

竹染双手颤抖,忆起当时不经意得知自己最敬重的师父其实是自己生父后,又知道自己全心付出的爱原来都是假的,琉夏一直在骗自己。还被摩严设计,误会她与杀阡陌有私情。当时整个世界都倒塌了,心底只剩下了恨意。高傲如他,怎么能够面对世上最爱的两个人的背叛。他一向都是心狠手辣的,所以毫不犹豫反而利用了琉夏一步步将她推入死地,然后又暗中谋划着杀摩严。却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琉夏真正爱的是自己,她毫不畏惧的用死来证明了一切。

还记得他冷冷在琉夏面前说着那些伤人的话,琉夏哭着说不信,他便活生生将绝情池水泼在身上给她看,粉碎了她所有希望和念想。

可是之后,身上还是留下了红色的疤,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他便再次毫不犹豫的跳下了贪婪池,用青色的疤痕掩盖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爱与信任。从那之后,竹染再不是当初的竹染,他只剩下野心和抱负,他要做六界的王者,要有一日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然后琉夏死了,所有的后悔和怨恨,便全都转移到了摩严身上,年复一年,支撑着他在蛮荒活下去。

“拔剑吧摩严,当初你用这匕首杀了我娘,今天,我同样用它杀你。”虽然他法力没他高,但是这些年一直在等、在努力,如今多的是方法可以置他于死地。

摩严面色颓然:“你做了那么多,害得六界生灵涂炭,就仅仅是因为恨我么?”

竹染不说话,他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在蛮荒的那些日子,如果连恨也没剩下,根本就撑不了那么久。

“拔剑!”

摩严摇了摇头:“我已经错手杀了你娘了,不能再做父子相残之事。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终归亏欠了你们母子。你若真那样恨我,就杀了我吧。长留弟子听着,这是我与竹染间的私人恩怨,之后任何人不得寻仇。”

竹染笑:“不用在我面前演苦肉计了,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不会讲什么道义,你不还手,我照杀不误。”

话音未落,匕首如飞刀旋转而出,已径直穿通摩严的肺腑。未待回神,气丝牵连控制之下再次回旋穿心而过,竟是刀刀毙命。摩严没有任何抵抗,鲜血顺着雨水流下,几乎不能直立。

“师父”上上飘、狐青丘等人大惊失色,却又不敢冒然上前。

竹染看着他们冷笑一声,白子画可以对花千骨承诺只收一徒,他却是收了一个又一个。自己爱他敬他崇拜他,那时他就是他的天,他的整个世界,他却只不过当自己是个随意操控和删改记忆的傀儡罢了。一次又一次的骗自己,还让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匕首再次盘旋而去,直插摩严头我没办法违背自己本性么?我今天就做给你看,就算死,我也要你,要这天下为我陪葬!我要你眼睁睁看着六界,一点点坍塌,看着你所大爱的那些世人,一个个死在我的手里!”

白子画心如刀绞,奋力追赶着她:“小骨,错都在我,你杀了我好了。不要放弃最后赎罪的机会,回头是岸。”

花千骨仰天大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我没有师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当初我以为我有全世界,却原来都是假的。爱我的,为我而死,我爱的,一心想要我死。我信的,背叛我,我依赖的,舍弃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简单的生活,可是是老天逼我,是你逼我!你以为到了现在,我还回得了头么?”

手中用力抽动,远处云宫传来一阵惊天巨响,剧烈的大爆炸几乎让整个海水都沸腾了。巨大的烟云瞬间被大雨浇散。不知道死了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摩严、笙箫默他们此刻是否安然,只看到那边整整一片海全红了,血水迅速朝这边蔓延,浓重如油彩。白子画呆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发一语。

拼命告诉自己,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小骨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大脑只剩下一片嗡鸣声。

花千骨惨白着脸大睁着眼,笑容狰狞可怕:“别担心,没死绝呢。不过,迟早都要死的”话未完,再次扯动了拴天链。

白子画飞快上前,她却靠着昆仑镜到处移动,根本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停下来!”白子画怒喝,双手忍不住颤抖。

花千骨口中一丝鲜血流出,因为妖化,长发不断生长,铺天盖地的蔓延。左手翻转,流光溢彩,从墟鼎中掏出一把剑来,扔到白子画面前。

“你不是最爱这个天下么?想要救六界生灵?唯一的办法,杀了我。”

白子画脚下一软,几乎掉下去,望着漂浮在眼前注满妖神之力的轩辕剑,瞬间被怒火席卷。

她是故意的!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好了一切,什么玉石俱焚!她只是想逼自己亲手杀她!她恨自己,居然想到了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报复!因为他爱她,所以要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白子画脸上顿时一片空白,缓慢而郑重的摇头,退后几步。

花千骨轻笑:“很好,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命到底值几个钱,在你心中又比得过多少人的命。天下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拴天链一拉一锁,不用观微,图景已直接传入白子画脑中,蓬莱岛整个陷落,再一拉一锁,是太白山

“住手!”白子画双目赤红,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条性命如此轻易葬送在她的手中。

可是花千骨依然诡异依然的笑着,唇角淌着血,天崩地裂,无数人的嘶喊和哭声不绝于耳,老人、妇人、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错的明明是我”

白子画周身结界消失,大雨砸在他身上,手臂上鲜血顺着雨水流下。一向飘逸的长发紧紧贴在身上,双目空洞无神,绝望而无措的矗立在风中,再不复半点仙人姿态。

花千骨檀口轻启,如同魔咒:“杀了我”

白子画依旧摇头:“不要逼我!”

她是被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他已经伤了她那么多次,怎么还能对她举起剑。那么多年,不管在任何时刻,他也从未曾想过要杀她。不管是在知道她会给自己带来的劫数之时,还是她犯下大错获得妖神之力,他宁可背负骂名,将六界都至于险境,他都从来没放弃过她。甚至当她成为真正毁天灭地的妖神之时,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杀她,而只是想要挽回。她是他用整个生命来守护的徒儿,胜过一切,他宁可自己死,也再不要伤她一分一毫。可是她,居然逼他亲手杀她!

花千骨站立的姿态诡异而扭曲,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我没有逼你,诛仙柱下,瑶池上,你不是做的很好么?以前可以做到,现在也可以。拿起剑吧,长留上仙,为了仙界荣辱为了六界生灵你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来,杀了我,一切便又可以回到最初。”

白子画不停的后退,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在明知道了他对她的爱之后,逼他做出这种选择。何况轩辕剑下,妖力四溢,她便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过去的一幕幕不停的在眼前闪现,白子画只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呐喊。

六界何干?天下何干?我只要你

可是四海内生灵涂炭的景象不断出现在脑海中,头仿佛要炸裂开来。无法杀她,也再不想看她双手沾满血腥。

当看到长留山开始倒塌沉没之时,白子画已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终归,还是要毁在他手上么。

若没有了她,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选天下,还是选我?

花千骨周身紫气弥漫,可是再强大的结界也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剑瞬息刺破。鲜血四溅,雨滴顺着她脸颊滑落,轩辕剑没柄而入。

花千骨身子微微晃了晃,苦笑一声。

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了,可是,还是

白子画眼神空洞,上前接住她的身子,抱着她狠狠砸落在海面上,却没有沉下去。仿佛风雨中漂泊的一叶孤舟。

轩辕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往天空中飞去,然后接二连三,其他十五道光芒也向上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光亮,在海天之间形成一条巨大水柱,天空又变成妖异的紫色。

“小骨”白子画颤抖着紧紧把她抱入怀中,脸贴着她的脸,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冷潮湿。大雨将二人淋得湿透,血水染红了他的袍子,如同无数个梦中一样,他就那样浸泡在她的血里,然后眼看着鲜血大片大片的向四周蔓延开去,不多时,整片海都红了。

“别怕”他的整颗心仿佛也被那一剑刺穿,浑身痉挛着,痛得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妖力,到处四溢飘散,海上紫气蒸腾。

“别怕,师父就来陪你。你不是想我带你走么,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不论到哪里,都再不分开”一滴一滴冰冷的液体滑落在花千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白子画的泪水。

花千骨没有看他,只是仰望着天,空洞而诡异的笑。

白子画身上的法力也开始消解外溢而出,随着花千骨一同寂灭。

“尊上!”“千骨!”

杂七杂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四周的景物仿佛画纸被撕开,他木讷的抬起头,周围一切顿时清晰起来。云宫在那里,所有人都在那里,惊恐的望着他,望着他怀里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白日梦。

顿时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样可怕的事实几乎将他整个摧毁,头皮都要炸裂开。

——他究竟,犯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嘴唇颤抖的低下头去,花千骨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子画,你其实从不信我,你只信自己的眼睛。”

痛得几乎要昏厥,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是。没有人见过白子画那样可怕而扭曲的表情,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怒吼,凄厉破云,悲撼至极,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花千骨努力维系不让最后一丝神魂太快散掉。白子画说的对,她的确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用神农鼎炼化而成的幻境,是她有意骗他。可是睿智如他,如果不是潜意识里就真的认为,也一直害怕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又怎么会轻易相信,那么容易就被她欺骗。

“你怎么可以”白子画的眼睛黑的如同被掏空了的大洞,她居然,设计故意让自己杀她!

花千骨眼睛里满是与昨夜相同的焚心刻骨的恨意。

“我说过,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她太了解他了,亲手杀自己,爱会让他痛苦,可是内疚却可以将他摧毁。

很快,她的身体她的神魂,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这世上,再没有神的存在。

感觉意识一点点被抽空,花千骨蜷缩起身子。白子画依旧紧紧的抱住她,身上几大要穴依次爆破,鲜血四溅。

“尊上不要!”

笙箫默等人急疯了想要阻拦,却全被花千骨逸散的妖力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子画自断心脉。

雨还在下,每个人的结界都破了,站在雨里望着他俩。幽若抱着舞青萝怀里哭成一团。轻水气若游丝的躺在轩辕朗怀里,嘴角是解脱的笑,很好,很快,他们大家,糖宝、落十一、朔风,还有她,大家都可以团聚了。

摩严绝望而颓然,他终究还是毁在那个女人手里。

只有竹染,安静的在一旁站在,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又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冷

花千骨的睫毛上结了薄薄一层霜,紫色的眸子颜色越来越淡。

她以为她早就不会痛了的,可是原来还是会。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这到底是惩罚还是解脱?

“白子画,你还是不肯爱我么?”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在她心中神圣过一切的东西,他却如此轻鄙?

白子画空洞无声的看着她,不是不是爱,是不肯爱。正是因为太重要,所以不能爱。

花千骨用力伸出双手推开他:“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一起死?”

白子画整个呆住了,他有什么资格跟她一起死?

花千骨的声音突然空灵而诡异,犹如尖锐的弦音在搔刮耳膜。

“白子画,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时间瞬间停止,所有人都惊呆了。然后白子画就看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逆流而行,无数漂浮的微光重新聚集回自己体内。左臂剧烈的开始疼痛起来,他甚至听到皮肉生长的声音。

颤抖的拉开衣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块疤痕再次好好的印在自己手上。

花千骨凄惨的笑,耻辱是么?我非要让它永生永世留在你手臂上,日日夜夜锥心刻骨的痛着,内疚着。

看着白子画震惊的神情,她已不知应该为所做的这一切感到快意还是可悲,神魂抽离,终归只能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白子画,今生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可是若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不要——”白子画痛苦的怒吼,却只抱住一片虚空。花千骨身体和神魂都散做千万片,往十六件神器飞去。顿时神器光芒大震,大雨停息,周围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所有妖力都往正中心一个地方重新注入,女娲石。

光芒从海上开始,和着花千骨鲜红的血,一寸寸迅速扩展开来,径直穿透到海底最深和世间最阴暗的角落。那些荒芜的、死掉的、残破的、毁灭的,世间万物,六界生灵,一点点开始复苏再生,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这些年因妖神出世直接和间接死亡、破灭、受伤害的人或事物全部都退回了原点。大地、山川、冰河,万物又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出现过。

“轻水!”因花千骨的死而悲痛欲绝的轩辕朗,一点点看着怀中的女子伤势慢慢痊愈,不由喜极而泣。

轻水却捂脸痛哭失声,弥留中,她听见花千骨跟她说保重。她知道她原谅她了,又或者她只是伤心,根本从未真的生过自己的气。

天边两个人影急速奔来,众人抬头看,却竟是斗阑干和蓝雨澜风。二人看着天空中的十六件神器凝眉对望一眼,终归还是来晚了。

“丫头”斗阑干微微有些哽咽。他一开始不明白花千骨为什么要追杀蓝雨澜风,以为她变了,直到后来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如果不是这样,或许他和蓝雨澜风之间永远不能化解,不肯相见。她以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们俩最好的成全。哪怕被误解,哪怕是蓝雨澜风把她害到无法回头的一步。

“是我对不起她”蓝雨澜风伏在斗阑干的肩头悲伤而内疚,她成全了别人的爱情,可是努力了一生,最终还是没能赢得自己的。

众人都不由为六界的重生而欢呼庆幸。只有白子画,呆呆的站在海面上,不言不语,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师兄!”知他遭受打击实在太大,笙箫默心酸无比,上前几步,却没想到被白子画一掌逼开。然后只见他疯了般一掌接连着一掌的打在自己身上,却除了痛,什么也没有,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好个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一句神谕,便决定了他永生永世的痛苦。

像个怪物一样活着,当初她身负妖神之力,就是这样的么?可是,她至少可以选择死,选择死在自己手里,却将他连死的权力都剥夺了。

她爱天下,却唯独恨了他一人。

白子画仰天大笑起来,双目赤红,满脸都是泪水。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让我亲手杀了你之后,留我一个人?

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不管对的错的,我都给你。

爱给你,人给你。

六界覆灭干我们何事?这些人是生是死干我们何事?

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你想怎样行。

只是不要离开我

眼泪一滴滴滑下,锥心刻骨的疼痛几乎让他快要昏厥。是他放弃了,是他最后放弃了她

抬头看着眼前的那些人,突然觉得都面目可憎了起来,若不是他们,小骨就不会死

“师弟!”摩严大惊,看着白子画额头逐渐开始出现堕仙印记。

“大家小心!”

巨大光波发出,惊涛骇浪排山倒海的卷起,阵阵轰鸣爆炸声不绝于耳。法力较弱的一些仙魔没来得及避开,瞬间尸骨无存。

“尊上疯了”幽若傻在那里,哭得狼狈至极。

白子画的眼中再没有了任何人,突然想,六界为什么不毁灭掉好了,仿佛那样,花千骨就可以再次回来。

“白子画。”

突然一个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却是竹染。

他脸上一丝无奈的笑意,知道白子画此刻已完全丧失了理智。没有人可以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能保持清醒。不疯癫便成魔,花千骨的目的达到了。连他都不知道,当那个小小的丫头真正开始恨一个人的时候,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决绝这么残忍。

硬逼着白子画杀掉自己,她怎么做得出来?又让白子画怎样活下去?

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为了天下舍弃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样的心又该有多硬有多痛?

“白子画,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虽然一次次被你伤成那样,一步步被逼成妖神,看似残忍冷漠,可是其实从未变过,甚至从未怨过你。在霓漫天死的时候便已决定放下一切,开始炼化神器,想借助女娲石让她所爱所伤害到的一切都复原再生,让六界回归妖神未出世前的和平,也想一死得到解脱。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逼你亲手杀她,借此来伤害你。是你最后,又逼着她恨了你。”

“其实,她一直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面对,不肯信任。就算到最后,天下和她,你选了她,不肯杀她,她也会自绝于此,让你情义得以两全。对于这点,你潜意识里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敢赌,不敢相信她,不敢用六界来冒这个险,宁愿选择跟她同归于尽。可是她偏偏就不肯如你所愿,非要让你活着,去承担你所做选择的结果。死有何难,最怕的是孤单而内疚的活。”

“女人很可笑吧?总是宁肯把一切都押上,只为了证明你是爱她的。更可悲是花千骨,明明知道结果,还是心甘情愿被你再伤一次,只是想看看她在里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其实,你哪里又会对她有一丝慈悲和怜悯呢?你心疼你内疚,可是这些年,你只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如今,你就永生永世看着,守护着这个你用最爱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世界吧。”

白子画几乎站立不能,心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额头堕仙的印记逐渐消褪,只留下一片空白。

竹染看着他呆滞的眼,五识俱乱,神魂颠倒,知道他差不多已经疯了。不由轻叹口气,爱到最后两败俱伤,千骨,这便是你最后想要的结果么?就算死,也不要他忘记你?那么恭喜你,你终于赢了一次了。

“早猜到会有这一天,知道没办法避免,所以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挽回,才能救她,可是能力有限,哪怕集尽六界之法,我这一命,也只能换回她的一魄。白子画,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这一次你能够珍惜,不要再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话音刚落,竹染已化作一道银光直向十六件神器飞去。

“竹染!”摩严阻拦不急,心口一痛,几乎窒息。

竹染却终究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憎恨也没有原谅,只是平静的去做了或许是他今生唯一对的一件事,报答了这世上最后给过他温暖的一个人。

回忆起当初相依为命的日子,其实,也挺快乐

天空一阵巨大光闪。花千骨临死前用余力重新将妖力封印回了十六件神器之中,神魂四散,却终于还是由竹染以命为代价,用禁术强收回了一魄。

那一点微弱的紫光在十六件逐渐恢复如常的神器之中漂浮着,像一粒火种,瞬间将白子画照亮。

所有人都呆住了,却未等任何人有反应,天边略过一道绯红的身影,瞬间将那紫色微光收入袖中。

“魔君!”春秋不败大喜过望,他终于醒过来了!

杀阡陌冰冷的俯视下方,悲痛和怒火几乎要将他焚化。他还是来晚了,花千骨帮他复原之时他就已经隐约恢复了意识,可是却被禁锢着,一直到女娲石的光扫过才醒过来。花千骨分明是故意!

奋力克制住下去杀了白子画的冲动,这一魄马上就要灭了。他猛一转身,一条红线,瞬间已消失不见。

这边白子画还久久没有回神,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杀阡陌!”

惊天的怒吼,满是杀气,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一丝希望,竟这样轻而易举被他夺走!

白子画面孔狰狞,疯了一般化作阵风追了上去。

余下的人或悲或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旷古一战,竟是以这种方式惨淡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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