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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_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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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路跑来口干舌燥,抓过桌上的茶水先给自己灌了一通。

黄梓瑕和李舒白无奈地对望一眼,各自按捺住性子,坐在案桌两边等着他说下文。

周子秦灌下了一壶水,才擦擦嘴巴,说:“不行,这个我简短不了,我一定得从头开始说起。”

“说。”黄梓瑕简直无语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你们不要怪我太会东拉西扯,这事我真的不交代不行,不然你们不知道里面的人谁是谁。话说京城内有个钱记车马行,生意做得很大,老板名叫钱关索,估计你们是不知道啦……”

黄梓瑕和李舒白又默然对望一眼,黄梓瑕以一种复杂而奇异的口吻说:“知道,听说过。”

周子秦毫无察觉,继续说:“你们知道就最好啦。钱关索是长安最有名的车马商,官府很多马也都是他帮忙弄的。我见过他,一个矮胖子,整天乐呵呵的,果真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他从前年开始啊,生意不仅在车马上,还笼络了一批泥瓦匠、土木匠,甚至连京城工部通下水道的人都有几个在他那儿挂着职,如今京城修缮房屋、营建塘池之类的也都找他——哎,他还振振有词,说衣食住行四件事,前两样家中娘子管,后两样他管,这就叫……”

黄梓瑕听得真有些无奈了:“子秦,你能不能从那场杀人案讲起?”

“好吧。”周子秦颇有点挫败,“今天傍晚,近黄昏时,钱关索和手下一个管事的在西市酒肆喝酒,结果喝醉了就大骂那个管事。至于原因,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原来那个孙癞子本就在坊间被人唾骂,听说魏喜敏被天雷劈死后,就每日闭门不出。但那破门破屋的,他又怕被人破门而入害到自己,竟去找那个管事的赊账修房子。管事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叫了几个人花一下午给他修了门窗。钱关索喝酒时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说这么一个人人喊打的混账,又穷得连修缮都要赊账,管事的是泥巴糊了七窍才答应吧。他骂了一阵,接着酒疯,带管事的直冲孙癞子家,说今日就算把他家拆了,也要讨还这笔钱。”

黄梓瑕对于他这样的叙述十分满意,所以点头,问:“他找到孙癞子,然后起冲突了?”

“不!当时酒肆内的人一看有热闹,老大一群人都跟着他走到孙癞子家门口。据说那门窗修得确实不错,加固的门,加固的窗,那窗户都是半寸厚实木板。他家门窗紧闭,简直就跟铁桶似的。钱关索一边踹门一边大骂孙癞子,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后面有人给他递了一把斧子,钱关索借着酒兴就把门劈开了,众人怕他拿着斧子进去会把孙癞子给劈喽,赶紧把斧头夺下了,还给原主——你猜那个递斧头的人是谁?”

黄梓瑕摇头,周子秦又转头看连李舒白也猜不出来,顿时有点得意:“这人啊,出现在此处也奇怪,也不奇怪,正是吕至元那老头儿啊!”

黄梓瑕诧异问:“他怎么会在那里?”

“京城人修缮房屋,不是经常在壁上按那种放灯盏的托儿么?吕至元常和那个管事的合作,给人安灯盏托儿。这回西市的那个酒肆就在他的香烛铺旁边,听说是向孙癞子讨钱,吕至元大嚷说,孙癞子答应赔钱给他的,如今还不足额呢,可这个孙癞子有钱修房子,居然没钱给他。所以他一气之下,拿起劈蜡的一个小斧子就一起跟去讨钱了。”

黄梓瑕对于这个老头儿无话可说,只好又问:“然后他们一群人就把孙癞子给劈了?”

“不!孙癞子已经死了!”周子秦激动不已,一拳砸在桌上,力道大得连那个茶壶都跳了两下,“他们一群人踹开门,发现屋内破床上,那个孙癞子躺在床上,已经死得僵直。天这么热,屋内又紧闭着,整个屋内都已经有点发臭了!”

黄梓瑕皱眉追问:“当时情形呢?”

“当时旁人闻到臭味,都已经觉得不对劲,唯有发酒疯的钱关索扑上去,还抓着孙癞子的衣服想拎起来打一顿。正跟在他身后的吕至元赶紧上前将他拉住,但孙癞子的尸体已经被抡到了床沿,等钱关索被拉住一松手,扑通一声就摔到了地上,死得都已经僵直啦!吕至元蹲下去把地上的尸体翻过来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拉着他赶紧往后跑,钱关索一看见尸体那扭曲的面容,也吓得往后连退。两人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旁边围观的人赶紧扶人的扶人,报官的报官,叫里正的叫里正。等报到大理寺,已经天快黑了。我一听说是孙癞子死了,赶紧过去看看情形,跑来找你了。”

“孙癞子怎么死的?”黄梓瑕问。

“被刺死的!伤口薄而小,应该是尖锐的那种小匕首,宽约一寸半,而且凶手力气甚小,伤口并不深,对方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在凶器上淬毒,扎了他两刀就跑了。现场没有留下凶器,应该是凶手带走了。”

“有挣扎痕迹吗?”

“没有,凶手应该是趁着死者在睡梦中行凶的。”

“伤在何处?”

“孙癞子当时背对着墙面对着门,侧身睡在一张窄床上,尸体就呈着那种自然睡卧的姿势。不过他浑身烂疮,验尸的时候简直没恶心死我。”周子秦说着,一边比划着自己身上,“伤口一处在左肩琵琶骨下,一处在肚脐右侧的腰上,伤口都是斜向下的痕迹,明显是孙癞子睡在矮床上时,凶手蹲在他的床边刺下的。”

“挣扎的痕迹呢?”

“没有挣扎痕迹。”

“不合常理。”李舒白冷静道。

黄梓瑕点头:“是不合常理,并非要害,刺得又不深,死者至少应该有挣扎反抗。”

周子秦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们:“我也不知道呀,我过去验尸的时候,尸体已经躺在床下了。但是按照当时打开门后众人的说法,孙癞子确实以睡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黄梓瑕微微皱眉,先抛开了这个疑惑,又问:“孙癞子具体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个我可以确切无疑地断定,最迟不会迟于今日午时。他绝对是在午时或者午时之前死掉的。”

“也就是说,在吕至元和钱关索闯进门之前至少三个时辰,他已经死了?”

“对,就在刚刚修缮好的屋内,加固了门窗的那个铁桶般的房子里。门紧关着,里面上了门闩,钱关索当时重重踹了好几脚都没踢开。唯一的窗户是一整块的厚实木头,没有任何花纹,从里面上了窗栓。而墙壁都是夯实的黄土墙,连老鼠洞都没有。”周子秦一脸抓狂的模样,“所以,凶手从何处进来杀人,又从何处出去,并把门窗都从内锁好,不留一点痕迹呢?”

黄梓瑕微微皱眉,又问:“目前看来,物证是一点都没有了?”

“是,没有。但是……人证有。”周子秦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类似于牙疼的表情,“可是,可是……”

黄梓瑕示意他说下去。

周子秦皱眉,压低声音,说:“据坊间几位大娘证言,午时左右,她们在古井边树荫遮蔽下纳鞋底时,曾有两个并非本坊的男女,前后脚相继来到孙癞子家附近,似乎在徘徊观察什么,但是又好像没做什么,就离开了。”

“男女?”黄梓瑕皱眉问。

“是啊,一男一女。”周子秦烦恼地捧住脑袋,喃喃地说,“据说,先来的是那个男的,长得十分高大,一脸正气,腰板挺直,一看就是个好小伙儿,她们几人虽然年纪大了,又坐在偏僻处,但也难免多看了几眼。但因为那些大娘们坐着的角度,看不见孙癞子家,所以具体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了什么。”

“那个女子呢?”

“那个女子,一直埋着头遮遮掩掩的,看不太清脸,但身材纤细,年纪应该不大。她在男人离开之后过来,顺着他走过的地方转了一圈,也在孙癞子家附近徘徊了许久。”

“其余特征什么的,没有了吗?”

“有……”周子秦艰难地说,“她穿着一双软木底的青布鞋,左右鞋上绣了两朵相对而开的木槿花。”

黄梓瑕想起了今日下午在张行英家中见到滴翠时,她脚上那一双软木底的木槿花青布鞋,不觉脸上有点变色:“你对大理寺说了吗?”

“没有。但是我想,大理寺在各坊一查问,他们两人大约不久就会被查出来,到时候被叫去问讯了。”

黄梓瑕无言地看向李舒白,李舒白走到案旁,扯过一张纸写下几个字,说:“今晚你们就赶紧去查探一下那边的情况吧,以免证据散佚。”

周子秦拉起黄梓瑕的袖子,赶紧说:“走吧走吧,我已经查探过了,孙癞子的房间绝对没有任何可以进出的地方,你赶紧帮我确认一下,看看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在这样的房间里杀人。”

“杨崇古。”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李舒白在后面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黄梓瑕赶紧回头:“王爷。”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周子秦牵住的,她的袖子上,缓缓地说:“明日我们另有要事,你记得要尽早回府,不得夜不归宿。”

黄梓瑕赶紧将自己的袖子从周子秦的手中扯出来,低头行礼:“是。”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千字大章奉上,大家周末愉快~~

☆、十 尘埃凝香(一)

“你们明天有什么大事啊?王爷还特意要嘱咐你一番。”

黄梓瑕跟着周子秦前往大宁坊时,周子秦疑惑地问她。

“哦,是朝廷上的一些事。”其实我不去也没什么。她在心里默默想。

周子秦颇有点羡慕,说:“崇古,你真是厉害,能在夔王身边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真的很少。”

黄梓瑕点头,说:“夔王天赋异禀,太过能干,在他左右做事,压力自然很大。”

“就是嘛,今年年初,他不过去山陵拜祭母亲半月,朝廷几乎都乱了,各衙门找了几十个人都顶不下他的事情,最后皇上都不得不下旨,诏他早日回京。”

见识过李舒白在各衙门处置事务的黄梓瑕深以为然,默默点头,在心里想,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该有点爱好什么的,可夔王看起来,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似乎没有兴致。不知道这个人活在世上,什么东西能勾起他的兴致呢?

左思右想,长久不离他身的,似乎也只有那一条小红鱼了。不知道这条小红鱼,到底关系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呢?连当今皇上都明言自己不能过问的,必定是一个足以倾覆天下的绝大秘密。

然而,一条养在琉璃盏中的小红鱼,两根手指就能轻易捏死的弱小生命,又能藏得下什么秘密呢?

她一壁催马跟着周子秦,一壁又忽然想起当日在太极宫中见到的那个男人。

站在窗内的那个男子身边,那个鱼缸之中,如同鲜血般艳红的小鱼,虽然离得远了,看不清形状,但让她总觉得,有些许异样——

总觉得,王皇后特意将自己召进太极宫,与这个遥望自己的男人,似乎有什么关联。

琅琊王家……王蕴。

想起上次他与自己相见时的情形,她觉得自己面临的处境更加复杂混乱,简直是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如今压在身上需要处理的事情,有父母家人的冤案,有四海缉捕不可见人的身份,有王皇后下令帮她重回大明宫的重任,有同昌公主这边的无头案……

还有,突如其来重逢的禹宣,和已经揭穿了她身份的王蕴。

她觉得自己头深深地疼痛起来,坐在马上神思恍惚,简直连挽马缰的手都开始不听使唤。

而周子秦忽然停下了马,说:“王蕴。”

她“嗯”了一声,下意识道:“王蕴也是个麻烦……”

说到这里,她才猛然惊醒,周子秦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而王蕴正策马,从街道的另一边缓缓行来。

夏夜清凉,一种透明的墨蓝色笼罩住长安,王蕴向他们行来,在墨蓝色的天空之前,神情平静而柔和,依然是那个如濯濯春柳的大家子弟。

“长安即将宵禁,两位还要往哪里去呢?”

他声音温和,与往常一样,未语先带一丝笑意。他的目光从周子秦身上滑过,落在黄梓瑕的身上,笑意明显地加深了,唇角上扬的弧度也显得特别好看。

黄梓瑕想起上一次两人见面时,他最后说的话,做的事,望着他此时清朗如同长安月色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些微的抗拒与畏惧,却又无法言表,只能默然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王蕴催马到她身边,低头轻声问她:“又要去查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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