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01
成一团,哪还有人遣送我呢?”
“我与你顺路,带你走一程吧。”他说着,朝士兵们拱手告别,示意她上马。
领头的有些迟疑:“禹学正,这个……”
“怎么了,查队长还担心我走不动,要借我一匹马么?”禹宣笑道,“不过我这回是回益州,这马是有借无还的。”
他的笑容澄澈清透,简直干净得令人自惭形秽。领头士兵顿觉怀疑他是自己的不应该,赶紧打着哈哈说道:“禹学正与公主府来往……那个,甚密,你说的当然绝对没问题了。不过这借马可不行,马匹都是有军马司火印的,我就是敢借,禹学正你也不敢骑呀,哈哈哈!”
禹宣微笑着轻拍马颈,说:“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滴翠迷迷糊糊上了马,直到走出一里许,再没有了那些士兵的身影,她才感觉到自己的一身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
走到一个渡口边,几个人正在往船上装载货物。禹宣牵着马停了下来,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愣了愣,默默摇头。
他示意她下马,从包裹中取出两缗钱和一套衣服给她,说:“衣服你将就先披着,总之不能穿这件绿衣了,钱我也带得不多,就给你一半。你若与我在一起,容易被官府的人找到,还是坐了这船,能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迟疑着,见他双手捧着东西,一直放在自己面前,只能接过,低声说:“多谢……恩人。”
他再不说话,收拾好包裹,翻身上马,说:“路上小心,就此别过。”
她抱着东西站在渡口,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终于忍不住叫他:“恩人,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救我?”
他停下了马,回头看着她。那双清澈明净的眼中,有薄薄的忧思与恍惚飘过。
但他终究还是掩去了所有愁思,只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我曾在大理寺门口,看见你抱着阿宝,温柔小心的模样。我想,这样的女子,肯定不是坏人。希望日后,你也能这样抱着自己孩子,好好活下去。”
她怔怔地仰头看他,喉口哽住,微有艰涩:“可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有这样的一天……”
“会有的,上天不会亏待好人。”
他说着,轻轻朝她点点头,拨转马身而去。
她目送着他离去,强忍住眼泪,在竹林之中披上了他的衣服,踏上了那艘船。
船老大在催促客人登船,客商们东倒西歪抱着自己的货物坐在甲板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热情地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
满满当当的船吃了深深的水,摇摇晃晃地顺着芦苇荡一路往前。
禹宣的衣服偏大许多,滴翠勉强拢住袖口与下摆,坐在船舱之内,将头靠在竹篾编织的窗上。
船行水上,水面如同微微抖动的光滑丝绸。滴翠呆呆凝视着水面,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想着那些重要的人,和那些重要的事。
但无论如何,伤害她的人都已经受到惩罚,遮掩她的阴霾也已经渐渐消散。她想,她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为了张二哥,也为了她的父亲。
像每个最普通的女人一样,终有一日,她要与自己的爱人重逢,要抱着自己与爱人的孩子,在日光之下宁静而从容,忘却曾侵蚀过她的一切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最近这几章,都是一边哭一边写出来的……
☆、二十三 大唐暮色(二)
夔王府,枕流榭。
景毓回来禀报自己的任务:“王爷,那个吕滴翠……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李舒白微微皱眉,搁下手中笔问:“不是让你从大理寺外就一直跟着她吗?”
“是,但到了城门外时,她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奴婢正在想如何上去保护她,结果有个路过的人将她救下了。”景毓说道,“奴婢想起王爷的吩咐是护送她离开京城,又见她已经上船离开,便不再跟下去了。”
“嗯,夔王府可以帮她一时,但总不能管她一世,随她去吧。”李舒白听说她已脱险,便说道。
景毓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李舒白见他这样,明白他还有话说,便示意他说完。
“当时救了吕滴翠的那个人,是刚刚辞去职务的国子监学正禹宣。”
李舒白沉吟片刻,嗯了一声,却没有其他反应。
景毓十分聪明地行礼:“奴婢告退。”
李舒白扬扬手,等他退下之后,他一个人坐在水榭之中,却觉得四面水风侵袭,尽是灼热。
他不觉站起来,沿着曲桥穿过荷花开遍的湖面,走向前院。
今日当值的景雎正坐在偏厅,一边眉飞色舞地和对面的黄梓瑕说话,一边和她一起剥莲蓬吃。
“哎,崇古,我听说你要跟王爷去蜀中了?蜀中可好啊,天府之国,听说景色特别美呢!”
“嗯,估计很快就要出发了。”她托着下巴,望着外面的荷塘,轻声说。她的目光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仿佛正在看着遥远的,又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李舒白在窗外看着她,想起说好要在益州等待她的禹宣。
禹宣。
一个颇有点复杂,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人。
他有杀人嫌疑,或许与她父母之死有关,可他又心地纯善,对幼童孤女施以援手,从不留名求报;他孤儿出身自强不息,可他又自甘堕落,与郭淑妃这样的女人都敢有纠葛。若说他喜欢黄梓瑕,为何要将她的情书作为罪证上呈,并一意认为她是凶手;若说他恨她,又为何真的抛弃自己的前途,回益州等待她回去洗雪冤屈?
黄梓瑕与景雎已经看见他了,赶紧站起走出,听候他吩咐。
他示意她跟上,两人一起沿着荷塘边的柳荫走着。
荷风徐来,卷起他们的衣服下摆,偶尔轻微触碰在一起,却又立即分开了。
李舒白停下了脚步,站在柳荫下望着近处一朵开得正好的红莲,终于还是撇开了那个念头,没有说禹宣的事情。
“有个东西,我想给你看一看。”他说着,带着她向语冰阁走去。
这里是暖阁,如今天气炎热,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两人走进去时,里面闷热的气息,让他们都瞬间想到了同昌公主的那个库房。
李舒白从柜子中取出那个九宫格盒子打开,又打开如同木莲般的内盒,将里面那张符咒拿出来,递到她的面前。
黄梓瑕伸双手接过,不由得愕然睁大双眼。
厚实微黄的纸张之上,诡异的底纹之间,“鳏残孤独废疾”六个字,依旧鲜明如刚刚写上。而在此时,除了一开始圈定的那个“孤”字之外,另外出现了一个隐隐的红圈,圈定在“废”字之上。
衰败萎弃,谓之废。
那一个红圈,颜色尚且浅淡,似乎刚刚从纸中生出来一般。但那种淋漓涂抹他人命运的模样,仿佛带着血腥味般,令人不寒而栗。
黄梓瑕愕然抬头看着他,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王爷……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知。自从立妃那件事过去,上面圈定‘鳏’字的红圈褪色之后,我便忙于事务,再也没有想起。直到前几日心绪不宁,忽然又想到它,于是拿出来看了一下。”他的手按在符纸之上,脸上的神情似有错愕,却并不惊惧,“看来,又有一件难以避免的风波,要在我的身边涌现了。”
黄梓瑕问:“近日进出语冰阁的人,都有谁?”
“不少,从景毓、景祐,到花匠、杂役,何况还有我不在的几日,巡逻的侍卫过去之后,若有人要潜入,总有办法。”李舒白微微皱眉道,“嫌疑范围太大,恐怕不易一一彻查。”
“嗯,最好能有另一个突破口。”她点头道。
“等从益州回来再说吧。”他将符咒又放回盒中,反正也防不住,索性只随意往身后一放。
黄梓瑕皱眉望着那个盒子,说道:“其实我一开始,还以为公主府的九鸾钗失窃手法,会与这张符咒上的红圈出现与消失类似。”
“这个盒子的开关存取,我从不假手于人。”
黄梓瑕点头,说道:“是,所以究竟对方如何下手,又是什么人下手……我至今也毫无头绪。”
“它既给了我预兆,我便直面这预兆。”李舒白面容冷峻,平静之极地说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一张纸左右我的命运,还是我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
黄梓瑕敬畏地望着他。夏日逆光之中,他站在这圈定他命运的符咒之前,却笔直挺拔,如同矗立了千万年的玉山,熠熠生辉,不可直视,永不动摇崩塌。
她望着他,轻声说道:“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他点一点头,将盒子锁回柜子内,又随手拿出张家的那个卷轴,打开看了一眼上面的涂鸦,说:“还有,这幅画的真正面目,我想绝不是所谓的三种死法的涂鸦。”
“是,那只是我们对着画开玩笑,牵强附会的。”黄梓瑕叹道,“谁知吕至元会从我们当时的笑语中受启发,将这个案件与先皇遗笔联系起来,意图混淆视听。”
“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也是个令人佩服的老人。”李舒白带着她往外走时,又想起一件事,便随口提了一句,“还有一个值得佩服的人——王皇后回宫了。”
黄梓瑕微有诧异,说:“皇后动作好快。”
“朝野都对郭淑妃不满,何况她如今连唯一可依凭的同昌公主都不在了,怎么挡得住皇后回宫的脚步?而且……”
他回头看她,眼中颇有深意:“这回,还是郭淑妃向皇帝提请,让皇后回宫的。”
原因,当然是皇后已经对她施压了。
坊间传言,郭淑妃频繁出入公主府,与驸马韦保衡有私,她亦毫无顾忌。
一个女人,恋上与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少年,就如荒野着了火,席卷半空,肆无忌惮。即使,对方将她冒着巨大的风险所写的信笺,都漠然付之一炬,她依然执迷不悔。
而如今,帮他们遮掩的同昌公主已经去世,她与禹宣见面的机会也将十分稀少。这段不为人知便已落幕的感情,从此便将永远埋葬在他们的心中,只留下那一句话,成为套住她颈项的绳索,无时无刻不准备着将她拖入深渊。
她永远不是王皇后的对手,无论哪一方面。
“王皇后回来也好。同昌公主的陵墓逾制,朝堂上正为此事又闹成一团,我无暇过问此事,不知道刚刚回宫的皇后能不能将此事压下去。”
黄梓瑕诧异问:“王爷无暇?”
在她的印象中,他分身有术,怎么可能会没时间处理这种事?
李舒白转过头看她,目光幽微深远:“自然,也是不想管。有时候我在想,或许当自己最珍视的那个人出事时,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都会无法控制自己,做出一些无论谁都无法阻止的事情吧。”
所以,皇帝会不顾朝臣的阻拦,一意孤行为女儿大肆营建,用最盛大的哀礼来寄托自己的哀思。
所以,吕至元这个执拗窝囊的老人,会苦心孤诣谋杀所有伤害了自己女儿的人,即使面临千刀万剐也未曾犹豫。
而一个备受万千宠爱,却得不到自己最想要东西的公主,与一个际遇堪怜,却有人豁出一切珍爱的民女,到底谁才会是比较幸福的一个呢?
“不知道,我将来会不会也有个女儿,我的女儿又会是怎样。”李舒白望着在风中起起伏伏的荷叶荷花,忽然说道。
黄梓瑕轻声说道:“世上宠爱儿女的人很多,我想圣上肯定也会觉得,自己把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呈现在了同昌公主的面前,他的女儿一定会获得世上最幸福最圆满的人生……可惜他错了。”
李舒白点头,若有所思道:“人人都觉得皇帝宠爱同昌公主如珠如宝,她的人生定无缺憾,可其实,谁看得出她千疮百孔的人生呢?”
她的父亲对她极其宠溺,却从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年幼时曾经被碎瓷片割伤手,于是便永远失去了玩具。他给她赏赐下无数的珍宝,却剥夺了她年少的快乐。
她的母亲拿她作为自己的上位筹码,甚至在做下荒唐事时将她拉过来作为挡箭牌,遮掩自己与禹宣不可见人的秘密。却在她死后第一个考虑的,是杀光所有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