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个年宋良辰过得心满意足,他觉得这是他所有新年里最开心的一个——虽然他根本不记得以前过年是什么感觉,但肯定不如今年这么令他兴奋。
原因是他听了爹娘的话,表现得甚是乖巧懂事,让他爹娘很是满意,然后他那个英明神武的爹也说话算话,当真寻了匹矮马过来。
其实宋良辰不知道矮马和别的马有什么区别,可能它比较矮?好吧,它长得确实比别的马要矮很多,一副没长大的样子,看起来也有几分可爱,但跟他比起来,仍然是巨大的了。
他娘说这匹马是他爹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把他爹的俸禄花光光了,以后他们父子都靠她的银子养,所以从今天开始,他们都得听她的话。
他爹这份心意,宋良辰当然很感动,听完他娘的话,便哒哒哒跑到他爹书房去表达自己的感动和安慰了。
“爹,你放心,日后娘欺负你时,我会保护你,娘最心疼我了,见我挺身而出,肯定舍不得为难我的!”
他爹当时还装作不懂的问他在说什么,宋良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爹,你不用掩饰了,咱们是亲父子,你日后要靠娘养的事实,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爹果然是拉不下脸面,听他这么保证了,都没说别的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太冷淡了!宋良辰心想他娘说的没错,爹果然是闷骚——所谓闷骚,宋良辰是这么理解的,就是看起来很沉闷,其实是独领风骚。听起来棒棒哒,就如夫子所说,他爹是风采风流的状元郎,世人皆知,所以才更要谦虚,不窃喜于名利,保持文人的风骨。
很能理解他爹为什么闷骚的宋良辰,不以为意的继续表白:“虽然夫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不过娘也说了,咱们是一家人,用不着分彼此,所以爹也不必觉得难堪,总之爹还是我最敬爱的父亲!”
“你娘跟你说的?”
不太理解他爹的关注点,宋良辰还是乖乖点头:“娘叫我安慰爹想开一点。”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不嫌弃了。”
“不客气。”宋良辰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歪了歪脑袋道,“不过疾风那么小,为什么还那么贵?”疾风就是他为坐骑取的名字。
“怎么,你不喜欢小马?”
宋良辰想叹气,第一次觉得他英明神武的父亲,也不是样样都行,比如他就不懂自己的心。
“我觉得大马看起来比较威风,希望疾风能快点长大。”宋良辰觉得自己说得够委婉了,希望他爹不要因此而伤心。
没想到他爹却道:“谁告诉你疾风会长大的?”
宋良辰大惊失色:“难道他得了什么怪病,矮人……不,矮马症?”
看他爹笑而不语,宋良辰默默的想他还是不要嫌弃疾风了,它那么可怜,日后还是好好疼爱它吧!
于是宋良辰从此有了位长不大的好朋友,它永远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般大小,比它矮了近一半的他都慢慢超过它了,但他们的友谊并没有因此而受影响,宋良辰几乎去那儿都要带着他的好朋友。
不过那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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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元宵,宋子恒依例回衙门开印办公,宋良辰的小伙伴们也从老家赶过来了,夫子们却没有这般快,年前说好的,到正月二十这日,宋子恒才派家丁去接。
宋良辰今年多开了一门课,骑术课,原是每日上一节,后来父子们发现小男孩们对马太过沉迷,唯恐误了学业,便建议骑术课改成三日一节,相当于现代的体育课了,苏婉安排挺合理,便准了。
是的,虽然表面上宋子恒说了算,其实宋良辰的教育问题,苏婉也是有否决权的。
小家伙们倒也不失望,骑术课少了,但是平日完成了课业,苏婉也不拦着他们和疾风玩,把多余的精力用在骑马上,总比他们琢磨着要如何调皮捣蛋强。
一时间孩子们安分了不少。这便省了苏婉很多事,她怀着孕,算预产期大概在五月份左右,还剩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也该小心起来了,偏偏宋子恒一上班就开始忙碌起来,根本无暇顾忌家里。
去年在琼州海岸增强了堤岸,果然从冬日到年初都无大的海灾,宋子恒受到了鼓舞,决定在飓风高发期——也就是夏末之前,把整个琼州周边的堤岸都加强巩固一遍,这是个大工程,从募捐到考察,样样都要钱。
此外,年前衙门还通过了建书院的提案,书院是半福利性质,只象征性的跟学生们手几个钱以维持平日营运,至于建学堂,买书,请夫子,这些都要找当地有钱人募捐,宋子恒还听了苏婉的建议,准备弄个奖励善款,用以资助那些有天分的寒门学子。
有钱人都是铁公鸡,他们现在倒还愿意给宋子恒面子,却也只有宋子恒出面才管用,所以停了大半年的应酬,宋子恒不得已又捡了起来。
当然这所谓的面子,都是看在商船跑一趟下来就是暴利的前提下,宋子恒早清楚这一点,拿到了“善款”,便马不停蹄的安排商船再次出海——夏秋季节是飓风高发期,海面上不安稳,想多赚钱,只能趁着春冬季多跑几遍,大家都不是傻子。
羊毛出在羊身上。
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宋子恒这番忙碌,便一直忙到苏婉临近生产才稍微歇口气。
刘妈办事妥帖,不用宋子恒吩咐,便依着上回的例,在苏婉生产前一个月便打听好了可靠的稳婆,离孩子出生还有半月,稳婆便被请到了知州府住,与她一道的还有据闻对生产在行的医女。
有了稳婆和医女的保驾护航,心思转回到后院的宋子恒便松了口气,心想只等着宝贝闺女出生了。
可能是这份迫不及待的心思起了作用,宋子恒这口气还没放下多久,苏婉那头便发动了,抱着他的手臂只喊疼,自认为有过经验,这回应该能淡定的宋子恒,还是淡定不了,颇有些惊惶的看了刘妈一眼:“怎么回事?”
刘妈淡定的道:“老爷,夫人怕是发作了,老奴这就去派人请稳婆和医女过来。”
“发,发作了?这才还有半个月,怎么会……”
稳婆住进了知州府,将要接生的是知州夫人,如何敢掉以轻心,夜间睡觉都不敢睡死了,更何况是白日,早听得动静,匆匆出得门来,才走到一半,便被苏婉房里的丫鬟拉住了,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看着妥帖,遇事还是有些方寸大乱,急急忙忙握住稳婆的手,就拽着直往主屋走:“大娘快去瞧瞧,我家夫人怕是发动了。”
“劳姑娘带民妇过去。”稳婆也不敢抱怨彩云的粗鲁,脚步匆忙的跟了上来。
一进屋便听见宋子恒的话。稳婆来知州府两日,还未得缘见知州大人一面,往常听得太多知州大人的事迹,早已心生敬仰,也想过许多种得见知州大人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对方惊慌失措、全然不像传闻中那般淡定强大的时候,稳婆心头的忐忑,倒是一下子消失了,她心想知州大人也是人,还是个年轻人,虽为琼州百姓做了种种实事,在宋夫人生孩子的事上,却也是不懂的。
宋大人与普通人一样,也会担心夫人为何突然发作。
思及此,稳婆淡定一笑,安抚道:“虽提前了近十日,但也正常,大人不必担心。”
宋子恒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低下头才发现自个儿手心都被汗浸湿了,正巧刘妈过来回报说产房的床已经铺好了,可以送夫人过去,宋子恒来不及用帕子擦手,直接在身上抹了抹,一把抱起苏婉道:“我送娘子过去。”
稳婆落后了半步,一面跟在宋子恒身后,一面道:“快准备热水,以及干净的剪子和布。”
刘妈回道:“都已备齐,今日就劳烦二位了。”医女也匆忙赶到。
几人打了招呼,稳婆和医女进了产房,床边宋子恒正抱了苏婉细声安抚哄诱,两人对视一眼,竟不知如何反应,毕竟产房重地,按理男子是不便待在这里的,可这位是琼州知州,当地最大的父母官,肩负盛名,并不是她们赶得动的。
刘妈却见怪不怪,解释道:“夫人素来怕疼,有老爷在旁边安抚着,生产起来也比较顺利,两位不必顾虑,要做什么尽管吩咐。”
经验丰富的稳婆可以试着对这一幕视而不见,走到苏婉身/下观察了一下,便对刘妈道:“羊水还未破,恐怕还要一阵,先去给夫人备些吃食来罢。”
刘妈转头吩咐了一声,很快彩云便端了托盘进来,一碗热汤面,一碗红糖鸡蛋,宋子恒不假人手,亲自喂给苏婉吃,苏婉吃了半碗面,瞧见红糖鸡蛋便觉得腻味,宋子恒只得轻言细语的哄着:“还不知闺女何时出来,娘子只吃了些面,万一中途饿了怎么办,还是再吃两口鸡蛋补一补罢。”
苏婉嫌弃的张口,只吃了两口,便不肯再张嘴,宋子恒没办法,将碗放回托盘里,彩云将托盘端走,而刘妈则绞了热帕子,宋子恒接过帕子,擦了擦苏婉额头的汗,左手温柔而坚定的搂在她,全然不顾已经被苏婉不小心抓出两道血痕的手背。
稳婆和医女震惊的围观着,却不敢多言,默默等着开宫指。
得了消息的小绿也匆匆赶过来,却被恰好端水出去的刘妈拦住:“你怎么来了?”
小绿一脸着急:“我听说小姐发了,怎么提前了近时日,刘妈,这怎么回事?”
“没甚大事,稳婆说提前发动的很正常,只要不超过十五日便行,咱们夫人平日吃得好,想是肚里的小千金也长得好,就提前出来了。”
“是吗?”小绿一双眼睛仍旧往屋里瞧,刘妈不由道:“你别担心了,老爷正在里头陪着夫人,你也怀着孕,可不能进产房。”
小绿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对了,小少爷可知道小姐发动了?”
“瞧我这记性。”刘妈拍了拍脑门,“竟险些忘记了。”
“还是我去通知小少爷罢。”小绿刚走出几步,远远便看着一群小萝卜头往这里赶,领头的孩子个子不是最高的,看着却最有气势,一身锦衣富贵非凡,板着精致如玉的小脸,精致的眉毛也紧紧皱起来,远远便朝小绿打招呼:“绿姨,我娘要生小妹妹啦?”
“是啊,小姐正在给小少爷添个弟弟妹妹呢。”小绿伸出手,宋良辰乖乖被她牵住,小绿温声道,“绿姨带你过去等弟弟妹妹出生。”
“好。”
“小姐在屋里生产,咱们不能进去打扰,只能在屋外等,知道吗?”
宋良辰异常乖巧的点头,只是听着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呻/吟声,不自觉将手指也拧成了麻花状,还好有小伙伴的陪伴,二狗子今年回去正好他娘给他生了个弟弟,自觉有了经验,便拍着宋良辰的肩安慰道:“别担心,生孩子都这样,等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就差不多生好了。”
“开宫指了,羊水也破了……”稳婆瞧了眼情况,小心地说,“大人,照着夫人这速度,不到两个时辰内便能生下来,您现在是不是移驾……”
苏婉紧紧搂着宋子恒的手臂,让他几乎无法动弹,宋子恒低头用下巴蹭了蹭苏婉的脸颊,只感觉下巴处一片湿润,心疼的道:“乖,我不走。”
“可是大人……”稳婆有些迟疑,医女在旁边道,“又开一指了!”
“竟这般快?”稳婆有些惊讶,赶紧道,“快,把我的剪子用热水煮一遍!”
刘妈叫人端着剪刀出去了。
宋子恒瞧见稳婆又在看他,只道:“不用理会我,你们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稳婆苦笑,父母官就坐在旁边,叫她如何冷静?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强自稳下心神,开始教苏婉如何积攒体力,又如何在宫口全开时用力。
刘妈说的没错,苏婉肚子里的小家伙确实是迫不及待想出来了,宫口开得很快,宫口全开后,不到半个时辰内,小家伙便生出来了,中气十足的哭声传出来,窝在宋子恒怀里已经浑身湿透的苏婉长长松了口气,她竟然还有意识。
稳婆利落剪了脐带,用襁褓将小家伙包好,笑容满面的递给宋子恒和苏婉看:“恭喜大人和夫人,小少爷看着可健康了。”
又小又皱的小家伙躺在臂弯里,宋子恒心软得一塌糊涂,哪还记得要失望,他是想要女儿,可是娘子给他生的孩子无了,无论男孩女孩,都是他的珍宝。
宋子恒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下,刘妈递了杯水过来,笑道:“老爷,先给二少爷喂些开水,再让他喝奶罢。”
宋子恒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直接用小勺子舀了些水递到小家伙嘴边,小家伙本能的吸吮,一点点吸完勺子上的水,喂了几下,才小心将儿子放到苏婉怀中。
苏婉以前确实不想再喂奶,但是怀了二胎后又改变了主意,做父母的最忌讳厚此薄彼,尽管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感觉到丝毫委屈,无论是哪一个。
强撑着喂完奶,苏婉终于歪头睡了,宋子恒安顿了母子俩,亲自将苏婉收拾干净,把人抱回主屋,又让刘妈厚赏了稳婆和医女,两人揣着鼓鼓的荷包,兴高采烈的收拾东西回家。
宋良辰终于可以进去看娘亲和“妹妹”了,趴在床边,小心的伸出食指,戳了戳正熟睡的小家伙,宋子恒冷不丁回头,抓个正着。
宋良辰眨了眨眼睛:“爹,妹妹长得不好看。”
“你刚出生的时候,长得比他还难看呢。”宋子恒不遗余力的打击大儿子,又道,“还有,这是弟弟不是妹妹。”
宋良辰张着唇,还没从第二个打击中走出来,怔怔的看着宋子恒:“不是说娘要给我生妹妹吗?”他好不容易才把想要弟弟的心收起来,真心期待妹妹到来,怎么就变了呢?
宋子恒只是拍拍他:“妹妹以后还会有,先让你弟弟好好休息。”
宋良辰看着他爹匆匆往书房走的背影,忙叫道:“爹,你去做什么?”
宋子恒头也不回的道:“取名!”
原先以为生的会是女儿,就想直接取名美景,良辰美景,凑成一对好。哪知道又是儿子,宋子恒毫无准备,匆忙去书房翻阅典籍。
宋子恒这一找便是一个月,在满月前一日晚上,才堪堪确定好小家伙的名字,就叫宋良奕。
苏婉月子坐得不错,怀良奕时她吃得不少,自个儿却没太长胖,小家伙一出生六斤六两,这一个月养得好,身子退了红,更是白白嫩嫩的,苏婉喂着奶还瘦了十来斤,腰身比怀孕前粗了不到两指,不细看还发现不了,原本还只是小巧玲珑的胸脯,如今倒是胀鼓鼓的,很有些波涛汹涌的感觉。
手巧的给苏婉盘了个典雅的发髻,刘妈一面在她头上插金步摇玉簪子,一面问:“夫人,可要涂点胭脂?”
苏婉瞧了镜中脸色红润、神采飞扬的女人一眼,摇头笑了:“小家伙喜欢蹭脸,别涂了胭脂都让他给吃了。”
“夫人光彩照人,就是不涂脂抹粉,也是艳压群芳的,放眼整个琼州,可再找不到像夫人这般体面的人儿。”
苏婉穿戴着珠光宝气,亲自抱着儿子,由刘妈扶着出现在人前,众人眼前一亮之余,不由在心里惋惜,宋夫人怀着孕都将宋大人把持得死死的,等闲没人插得进手,如今出了月子,她们更是没有机会。
且跟前的女人已经给宋大人生了两个儿子,宠爱有了,子嗣也有,地位甚是稳固,她们就是成功送了人进门,也撼动不了她分毫,众女眷心下警觉,一面羡慕嫉妒,一面还得笑盈盈的奉承苏婉,态度之谦卑热情,比之前更甚。
送女人这事她们向来做习惯了,也有跟宋夫人一般善妒的,可只要男人乐意,最后还不是皆大欢喜。是以,起初众女眷对苏婉也不在意,踢了铁板,只当是苏婉本事高,还真没人从宋子恒身上找原因,导致的结果就是把苏婉都得罪了,她们仍然没找到讨好宋子恒的机会。
这会儿倒是回过神来了,宋夫人本事再厉害,也是宋子恒吃这一套,宋夫人善妒的名声都传得满城风雨,若不是宋大人在背后支撑,她还能真无动于衷不成?
可是人已经得罪了,她们现在也只能尽力补救。
宋良奕这个满月宴,不是主角的苏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追捧,她们看她的眼神之热切,说话语气之温柔,还真有些她当年脑残粉的影子。
“夫人。”刘妈不知何时出去一趟,回来时脸上难掩喜色,“外老太爷赶来参加二少爷的满月宴,人正在前厅,迫不及待想瞧瞧二少爷呢!”
奶妈有颜色的上来,苏婉将怀里抓着她袖子玩的小家伙递给他,宋良奕比宋良辰乖巧多了,换了个人抱也不生气,眼睛半睁着,苏婉道:“他醒了有会儿,怕是要睡了,快些把人抱过去。”
奶妈稳妥的给小家伙裹上小毯子,包得密不透风,这才匆匆出去,两个丫鬟紧跟身后。
众女眷正热切的恭维苏婉,娘家父亲如此看重,远在千里也特意赶过来参加外孙的满月宴,刘妈则笑盈盈的送上单子:“夫人,这是外老太爷送回来的礼单,别个都是常用的物件,不打紧,倒是安远侯府的曾公子和于公子,他们竟送了一座半尺高的和田青白玉雕,如斯珍贵,马虎不得,夫人可要亲自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