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云烟》〈章二?无情公子〉#4
《卷一?云烟》〈章二?无情公子〉#4
「便是张丞相之女，方才在遇仙楼时巧遇，相谈了几句，是个大方好相处的女子。」向云烟徐徐解释，欣喜笑道，「不过没想到她手脚这般快，方回府就给我捎了信。」
「真是多事，小姐才不爱去那种抛头露面的地方呢！」挽红站在一旁听见是方才客栈里的张芳菲，鼓起了腮帮子嗔道，虽然小姐待人总和善客气，可她知道，小姐一点也不喜欢在客栈那样众目睽睽的场合被这样大声地唤出名、也不喜欢参加那种人多到要透不过气的宴会。
「挽红，不得无礼。」向云烟皱了皱眉，轻斥挽红，「爹，挽红被我惯坏了，您别介意。」
「呵，挽红丫头性子我还不明白幺，在这府里少些拘谨、相处起来像一家人一般是挺好的，可在旁人面前，可千万收敛妳这心直口快的性子。」向延恩朝着挽红说道，然温和的语气不像斥责，倒像叮咛。
「挽红知道了。」挽红低下头，讷讷应道。
「小姐，既然无事，那拾翠与挽红先回绣楼了。」一旁拾翠见已无两人之事，又怕挽红口无遮拦地讲些琐碎的话，便赶紧拉了她退出书房，将这方空间还予向云烟与向延恩。
「妳与张丞相之女二人皆是独女，作个伴也是好的，爹就怕妳镇日待在府里给闷着了。」向延恩欣慰笑着，突地像是想起了另一回事，「对了，下朝时我恰巧碰上了六王，他说起昨日下午来拜访过。」
「是呀，」向云烟唇畔轻弯，点了点头，一面提起了茶壶在杯中斟上温茶，「坐了一两个时辰，聊一些闲话。」
「六王性格沉然稳重，出阁以来，对政事甚是认真，是这皇室里难得的栋樑之材。」向延恩徐徐说着，嗓音温雅。
「爹，喝杯茶解解腻吧。」向云烟先将斟满的茶杯捧至向延恩面前，方应话，「六王个性确实好，志向超然，只可惜宫廷生活中诸多无奈，他不得不受。」
「生在皇家，谁不是如此呢？」向延恩啜了一口茶，叹出浊浊一口气。
「六王不比其他皇子，志在巩固赵家江山；他图的，不过是一份安然闲适。」向云烟水眸轻轻一敛，语气中突地有几分淡淡的忧愁，好似她亦深刻地了解那种哀伤。
不只赵元偓，历史上诸多皇家贵冑，看来地位烜赫、众人艳羡，然灵魂实是被困锁在那权位利禄推砌成的牢狱之中，挣脱不得、亦倾诉不得。
她想，这便是为何赵元偓将自己视为知己、喜欢与自己往来的原因吧。因为自己看得透那样的悲伤，看得透他一身华袍之下寂寞的灵魂。
然赵元偓不知道的是，他所以为的这一份慧黠洞悉的心思，其实亦是她心底一方幽暗的角落。
如果，自己能早一些懂得他们生命中的无奈与身不由衷，或许，便不会有今日的向云烟了，不会有一个背负了两世悔恨的灵魂，降生于此。
「说到这无奈之处，只怕官家儿女亦是少不了的。」向延恩语气中突然多了几分沉重，一双温润中带些沧桑的眸看着自己的女儿，「爹知道，皇上封妳作这清河郡君，背后实是有所希冀的，只是皇上甚是宠妳，不忍以旨令强迫，故授此封衔，盼妳与六王皆能早些透彻上意。唉……若不是爹如今这般身分，也不会累得妳如此……」
听见向延恩有着浓浓歉意的话语，向云烟赶紧隔着高几挽住他的臂，轻声安抚。
「爹，千万别这幺说，是女儿太招摇了，又与六王交情过密，才会招惹众人这般联想的，是女儿不好，毁坏了自身名声，爹别怨女儿。」向云烟见数月前授封郡君一事，竟让自己的父亲在心底暗自牵挂至今，而自己却不曾瞧出这些心思，不由得自责起来。
「爹怎会怨妳呢？有妳这样女儿，文采经纶不在男子之下，说实话，爹可骄傲着呢。爹只担心，只怕一身才气，反成了拘束妳的枷锁，」提起自己女儿，向延恩愁容被几分笑意沖淡，反倒反过来安慰着向云烟，「只要妳快乐、满足，无论如何，爹都是支持妳的。」
「爹，女儿心里明白圣上之意，然姑且不论女儿与六王只是诗文之交，这郡君之封，本是逾例，若得机会，女儿会亲向圣上请求，收回封诰，以免落人口实。」
「若妳这样心里舒快些，爹自然是赞成的，不过圣上之意已是笃然，只怕即使撤回了封诰，也撤不回圣上心里那份冀盼啊。妳与六王如何，爹都是乐见其成的，只是怕妳二人没有那份心思，反倒是这个封衔让妳们处得尴尬了。」向延恩温雅的嗓音中，此时听来却有几分沧桑。
他并非顽固抱守礼法之迂腐文人，相信自己的女儿知分寸，也未曾制止两人往来，或许自己的女儿若真与六皇子有情，他亦是乐见其成。
「爹，六王不是彆扭性狭之人，不会将这点事放在心上的。」向云烟柔声应着。与六王来往甚密一事，她从不在向延恩面前避讳，偶尔也会聊起两人相处时的细节，然她未曾提过的是，赵元偓那份两人皆是昭然的心思。
对她来说，赵元偓是一个难得的知己，稳重中带着风趣、落落大方之中亦有细腻之处。
她从不是爱出风头之人，即便因着一个阴错阳差而成了皇城之中所谓的「才女」，她依旧鲜少在公众场合卖弄文采、鲜少在诸多文士前高谈阔论，因为她深知文人之间相轻相鄙的心态。或许某种程度上，她亦是自信且倔强的。
连着几年受邀出席闻喜宴，不是未曾结识其他进士文臣或王公贵族之子，然大多数接近自己的人，都是抱着一种「较量」的心态而来，他们不容许一个女子有着与自己相等、甚至在自己之上的学识与文采。在言谈之中，总是隐含着要压过他人的气势，起初她谦然受之，并甚是感激，然而在看见了太多人在评论着自己时、那面上流露出的得意神情，她便看透了背后那不堪的心态，并觉得厌恶。
赵元偓却非如此，第一回见他时，他跟其他人一样，拿着自己无意间流传出的那纸作品，当时的她以为，他亦要同其他人一般，藉着论诗之名，一一点评着自己这首诗哪个字眼用得不好、哪一联稍嫌工整不足……然而，他并没有，他侃侃而谈的，是字句之间流露的情感与意念──那是所有人都未曾留心的。
她依旧能清楚忆起他温雅的声音徐徐叙述着他读诗时心里的共鸣，那一双真诚的眸，令她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