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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梦离》〈章十三?悲喜一念〉#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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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梦离》〈章十三?悲喜一念〉#5

『我、我才没有这幺想!』沈梦离被反问得又羞又窘,急着辩驳。

两人一路随着那草丛里窜动的细微声响,至次已至上回撞见野兔的那颗大树下,那树的枝干、叶梢之间,皆有刚挺苍劲息气,宛如于此屹立了数十年仍未有半分颓老。

那树庞然的荫下,也是她与他初初相见的地方。

沈梦离容颜因羞窘与争驳微微泛了红,却见拓跋曜唇畔兀自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彷彿认定了这个说法,又接着在她脸蛋旁说道,似是有意逗弄:

『若真是如此,妳可是这世上能让本王相候的第一人,妳可开心?』

『谁开心了?!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的,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沈梦离让他轻佻的言语一激,尖声顶了话,她却不知,自己发怒时,那嗔中带娇的模样,正中拓跋曜下怀。

『往脸上贴金?妳方才也说过一次,这话是什幺意思?』拓跋曜扬声问,『可是在说妳们中原女子仿那浮屠画里学来的妆容,将自己脸蛋贴成金金黄黄的庄严相?』

沈梦离听了拓跋曜的谬解,不禁嗤出一笑,眉眼傲然地斜斜睨向那个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人,『哼,胡人习汉语,看来也不过学得皮毛。』

嗤笑间,一旁草丛里的声响愈来愈搔然明显,沈梦离让那娑娑草声吸引,抬眸望去,随即看见那只野兔窜出了草丛,一旁还随着另一只同种之兔,一前一后,蹭蹦着跳到沈梦离身旁大树下、树根盘错处一个被荒草掩得不起眼的树洞旁,那只野兔突地缓了脚步,回头望着沈梦离,一双黑玉般的兔眸灵动地转,彷彿真有灵性、欲向沈梦离告别一般。

沈梦离也望着牠,浅浅朝牠一笑,随即那兔便跟着同伴窜入树洞之中,失了蹤影。

瞧野兔寻得了牠的群与巢,沈梦离突地心中袭上一阵深深失落,她敛了眸,怔然盯着那树洞,掩不住瞳眸里的落寞。

『既是那幺捨不得,为何不乾脆收养了牠?』拓跋曜将沈梦离面上表情瞧得清清楚楚,忍不住问。

『可你不是说牠失了伴不行的幺?』沈梦离仰了头,反问。

『牠若够信任妳,便会当妳是同伴。』拓跋曜垂眸迎上沈梦离的目光,温声道。

『……不了,还是让牠跟同伴们待一块儿吧,我若收养了牠,只是害得牠失去一片广袤的草原。』沈梦离知晓,自己那间房不是照料这只兔的好环境,即便现在觉得不捨,横竖过几日也就好些了,家中还有许多事等着自己帮手,无暇沉浸在失落中太久,是以无须为了私心,剥夺牠自由自在生长的环境。

『对一只兔,妳都能这般敞开心胸,何以本王与你同为人,妳却要敌视若斯?』拓跋曜看着沈梦离对一只野兔这般疼爱,微微挑了眸,凝视着她一双微垂的柳眉,隐有深意地问。

拓跋曜这番突来且直接的话让沈梦离凛了心神,她有些惶然地避开他灼若星华的炯炯瞳眸,努着唇,却是不敢作声。上回顶撞,係因不知他皇族身分,如今既知,怎敢再放肆谩骂那胡人蛮子如何好战、如何粗俗,儘管一思及拓跋曜是胡人,心里还是不禁鄙弃。

『怎幺不答?怕我?』拓跋曜察觉她的沉默,似是看穿了沈梦离心里的顾忌与担怕,哼了一笑,作势嘲笑她的畏缩。

『谁、谁怕你了?』这话一入了沈梦离的耳,她立刻鼓了腮帮子回嘴,『问我为什幺讨厌胡人?胡人黩武好战、侵略中原、逼得汉人大举流亡南迁,还妄想我们好声好气地对待嘛?』

然被激出了回答的下一刻,她心里立即后悔了,懊恼自己的冲动,不禁偷偷抬眸觑了拓跋曜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未有分毫愠怒,反而神色认真地望着自己,似是思索。她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绣鞋脚尖处,那而沾了些许草地上的土泥,然沈梦离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心里却奇妙地突然有几分安稳。

她这才意识到拓跋曜温和的一面。

爹说胡人性情好战暴戾,可与拓跋曜两回相见,自己屡次出言不逊、甚至大肆谩骂胡人,他却未曾同自己计较过半分,他既寻到自己居住之地,还遣人送来了那车粮麦,想必他已是察得自己身家背景,若他记恨、挟怨欲治自己的罪,亦非没有门路,然他却是送来了一车粮麦与一纸信……

对了,她还要问他为何要送那车粮呢!沈梦离突地想到这搁在心里几天的疑问,冲口欲问,然仰了螓首尚未出声,却见拓跋曜先开了口。

『妳是不喜欢胡人,还是不喜欢战争?』他追问着,口气突地变得轻柔几许,让沈梦离捉摸不出他话语中的情绪,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是不喜欢战争。』她直觉回应。

『喔?』拓跋曜凉声一扬,徐徐说道,『那本王就更不解了,大汉盛世奠基前,先有农民揭竿起义叛秦、后又有楚汉相争;魏蜀吴三国鼎立时代,彼此攻伐更是频繁,这些战争乱事,可都是汉人自个儿掀起的,怎幺你们兴战无罪、胡人兴战就该死呢?』

沈梦离鼓了胸臆张了唇,却让拓跋曜的话堵得无话可回,只得红窘着脸,索性承认,『我──是,我是讨厌胡人,那又如何?!』

沈梦离急声急嗓,拓跋曜却忍俊不禁笑了,因为那张涨得窘红的巧脸瞧上去格外可爱,『不如何。只是,妳为何要讨厌胡人?』

『胡人灭我家国,怎教人不厌不恨?』沈梦离字字又急又重,藏着愤恨不平,然而她这番话,却答得不加思索,彷彿已然从他人口中听过数千、数百回。

她爹时时窃骂胡夷,沈梦离已然听得倒背如流。即便沈梦离未曾亲眼见过数十年前胡人进兵中原、战火燎原的情景,然爹每回说起时,那张怒红的脸,沈梦离几乎都能感觉到胡人是多幺的可憎,久了,对胡夷的憎恨便成了一种无须过问理由根源、甚至盲目的情绪。

『别那样看我,我可不是灭妳家国的人。』拓跋曜沉瞧着沈梦离望向自己的一双水眸,简直要跟方才那只兔一般,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笑得明目张胆,只扯了扯唇角,赶紧出声制止她迁怒到自己身上。须臾,却沉了声,眼眸里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深意『……或许妳不能体会,但有时,烽火反而是通往和平最快的途径。』

沈梦离不能完全理解拓跋曜这番话,却觉这句话在她心里微微荡开,孕生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一时教她分辨不清。

『哼,说得好听,胡人都是一样的。』她半疑半惑地撇过头,闷声低骂,然一只有力但温柔的掌,却伸探至自己颚下,将她别过的螓首轻轻一抬,沈梦离猝不及防地被迫迎上一双柔柔的目光。

『若我拓跋家三十年前征战一回,能换得百年太平、胡汉相敬,妳可愿信我?』

沈梦离心口狠狠一扯,拓跋曜低沉的嗓音,彷彿带了磁一般,几乎将她的目光、心神尽数吸附过去。

她瞠着一双杏圆水眸,说不出话,这回,不是气恼、不是语塞,而是宛被一股不知名的漩涡给缓缓绞入、吞没。

一片静默之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乱。

沈梦离很久之后方意识到,那一刻胸口的慌乱,是因为自己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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