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梦离》〈章十七?前尘尽弃〉#2
《卷二?梦离》〈章十七?前尘尽弃〉#2
两侧以竹竿撑起缆绳、悬挂起一列列灯笼,灯篙上亦悬了灯,篙上结了缯綵,复有以纸剪糊成的百戏人物,悬张于篙上,晚风每每拂荡,便在灯光下影影绰绰,宛如缥缈飞仙。
不仅街衢两侧,家家户户、衢肆店铺门檐下,都张挂上了灯笼,有与向云烟手上所提之灯一样是琉璃的、有雕龙画凤的、有丝绢绷成的、有缀上兽角翎毛的、有花形的、有题上诗牌灯谜的,一盏精丽过一盏,彷彿争奇斗艳一般,看得向云烟目不转睛、几度差些碰上前头的行人,都让赵元偓一双臂膀轻轻地拦缓了。
「静妍,妳瞧。」赵元偓指着街角处,一群人簇成一团,中间有一个男孩,头顶着圆球,颤巍巍地走在地上拉直了的一条绳上,顶上的鞠球摆摆晃晃,却始终落不下,一旁又有另一个身形短小轻盈的男孩,踩着高跷却蹦蹦跳跳,两人精湛的技艺赢得了热烈的鼓譟及鼓掌声,一时街角欢腾喧天。
「真厉害,那一对小兄弟必是练得相当勤劳辛苦吧。」向静妍在步过人群外围时,探头望了一望,讚叹着,一面在身上摸探着钱袋,欲打赏这对小兄弟。
「我来吧。」赵元偓看出她的意图,在她摸出钱袋前,自袖中掏出了一贯铜钱,以眼神示意向云烟稍后,便半探身穿入了人群,将那贯铜钱放在聚钱的皿中,方回过身来,依旧笑吟吟地,「继续走吧。」
两人走着,距离极近、却又未曾触碰到彼此地穿行在人群之中,两侧街边花灯琳瑯满目,让人目不暇给,赵元偓有时看见了几盏特别的,便赶紧唤来向云烟注意;向云烟若在两侧行人手上,看见了哪盏教她惊艳的,也低声地说与赵元偓听。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格外欢愉。
越走近御街中心,人潮便越是挨挤,向云烟与赵元偓两人也时而必须侧身绕行、闪闪让让。原因无它,只因在御街中央处搭了高台,台上立了数十只矮篙,悬挂着一盏盏花灯,宛如一场擂台竞赛。
赛灯乃灯节中最使人注目的一环,为汴梁城中製灯人技艺的较量,有时甚至吸引了其他地域的製灯师傅、带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上京与会。因是竞赛,每位製灯的师傅无不绞尽脑汁、打造出一盏盏巧夺天工的花灯,而赛灯会每年皆恭请京兆尹大人亲莅评点,堪称灯节上一大盛事,自然在这条御街上吸聚了大批人群,围观争睹。
向云烟手上提着的琉璃花灯,随着她莲步轻移而微微在身前摆晃,散出温柔的光晕,吸引着向云烟的目光,每走几步路,她便不禁微微低下头欣赏着赵元偓送给自己的这盏花灯。
蓦忽间,远处一阵劈啪声响,一道金光随即在半空喷开,如天女散花,在空中洒下一把金粉,繁华艳丽。那点点金芒倒映在向云烟水眸之中,闪耀更甚。
惊艳间,向云烟正欲呼唤赵元偓,身后却突地拥上一群兴奋的少年,争挤着要看高台上展示的花灯以及前方烟火,一阵突来的喧嚷沖散了她与赵元偓,她让人挤得踉跄地退了几步,待站稳了身子,眼前赵元偓的身影却已让一群行人遮隔去,教她看不见。
她心里有些急,想唤赵元偓、引起他的注意,却碍于他的身分,不敢高唤出声。于是缩了身子,急忙要钻入人群,去寻应当还在原处未曾走远的赵元偓。
「有请京兆尹大人为咱们评点本年参赛的花灯。」同时,向云烟却听得高台上一阵吆喝声拔窜起,昭告活动的高潮,瞬间又招聚了更多人群,往御街中央的高台涌来,她赶紧张手护着手上的花灯,深怕让人群给碰挤出了缺口,却让后头一个冒失的人给猛地撞了肩,一个踉跄便往后方跌去。
「唔!」她闷哼出声,心下以为自己摔定了,下意识瑟缩起身子,背脊却磕碰上一片不算坚硬的结实,那瞬间的触感,向云烟认为自己撞上了人,赶紧扶着一旁的屋墙站稳身子,旋身便要道歉,面容一昂,却迎上了一双冷冽的瞳眸──
向云烟一双堆满歉意的容颜,彷彿瞬间让冰霜冻住一般,僵住了表情。
黎久歌看清身前那女子旋过的面容,脸色一沉,瞳眸寒了几分,不耐地别过眼神,齿间啐了声,「啧。」
「对、对不起……」向云烟涩涩地收回了目光,不知所措地朝四方飘移,硬是逼自己挤出那被堵在喉间的话,然浑身却是不自在地好似不知如何在他的目光下安置手足。
「向大小姐倒是有闲情逸致呵,一个人来此赏灯。怎幺,想物色市井男人?」黎久歌口吻凉凉漠漠,有着一贯的嘲讽。
向云烟视线不自在地垂落在自己手中的那盏琉璃花灯上,口吻却半是坚定、半是迟疑,「黎公子,请你……莫要再这样说话了,前回的事,是云烟的莽撞与冒犯,就请黎公子……全忘了吧。」
两人伫立在离御街高台稍远的街角,高台那一侧的火树银花几乎吸引了众人目光,让向云烟与黎久歌所驻足之处,兀自成了一小方边陲之地。
「呵,妳说的倒是轻鬆,费那幺大把劲勾引男人,失手了,便要让人忘了、装作没这回事?」黎久歌讪讪挑眉,嘲讽着。
「云烟知道,黎公子对我已是成见甚深,云烟不奢求挽回自己什幺颜面,但我会依诺……不再相扰。今日遇见,实是偶然……」向云烟口吻突然顿涩了几分,彷彿喉间生了一个硬块,让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嚥下、撑出一抹淡淡笑意,「芳菲……是个好女孩儿,你……会很幸福的。」
黎久歌的瞳眸瞬间阴冷了几分,原先心里因嘲弄向云烟、瞧她一脸挫败而生的快意,突地让几分不悦掩过。
『今生你能幸福,我便别无所求了。』他脑海里,蓦地浮现她上回所说的话,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为何她的口吻听来,好似自己幸福与否是那样的重要、那样教她再三挂放在心头上?为什幺?又凭什幺她逕自将自己的幸福当是她心里的盼望?
让自己狠狠地拒绝了,她不应该是挫败的、受辱的吗?为何她还能笑着祝福自己?
黎久歌不懂,只觉得她淡漠、疏离的口吻格外刺耳。
「别一副关心别人的圣贤模样,自以为是,虚伪得看了刺目。」他低咒。
「呵,是幺……」向云烟兀自喃道,未曾因他尖锐的言语而受伤分毫。因为自遇仙楼那一日起,她便彻底碎尽了心,再不能让他伤得更重。反而,正因死了心,此时方能如此淡然地同他说话。「既是如此,云烟便不再叨扰、碍黎公子的眼目了,就此告辞……」
她嘴角扯出涩涩一笑,微微福了身,随即旋身、离去。
「妳──」黎久歌未料她突来的告辞,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地便探手要扳扯住她的臂弯,蓦地一阵温沉的声响自人群喧闹间笔直传来,让他顿了手下的动作。
「静妍、静妍──」向云烟方跨开一步,便听见赵元偓一贯温沉、却多了几分焦急的嗓音,在雀跃的鼎沸人声之中格外显耳。她缓下脚步,直觉地望向那声音的来处,恰见行人挨挤的身影之间,瞥见赵元偓于人群之中闪闪让让,一张从容的面容此刻却是焦急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