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梦离》〈章二二?姻消缘散〉#1

《卷二?梦离》〈章二二?姻消缘散〉#1

「静妍，我们……解除婚约吧。」那一张素来温沉俊雅的面上，无哀、无悲。

「六王？你说什幺？」向静妍怔然，望着眼前一张无有表情的面容，以为自己感觉神识还模糊着、听差了，她愣愣地起唇，发出虚弱的嗓音。

赵元偓佯装将药碗摆到床头的几上，微微侧过了身子，不敢直视向云烟那张苍白无邪的面容，他怕，多凝视她一眼、一分一刻，都会让他一时冲动便收回自己方才的话，然后如往常一般，佯装一派无事地相处下去。

可是，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静妍，我们……不要成亲了。」背着身子，看不见向云烟的容颜，赵元偓低低地複述。

「为什幺？！」向云烟听清，那虚哑的嗓音讶扯出声。

她眨着沉重的眼皮，迷茫望着那背过自己的温俊背影。欲等他回过身来，以寻常温柔的嗓音同自己解释、同自己说话，告诉自己那是一个玩笑，儘管向云烟深知，赵元偓从来不曾、也不会开这种玩笑。

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一片无尽的沉默，与那道一动不动的沉默背影。

向云烟有些慌急，胡乱地以虚弱的臂膀自床榻上撑起自己的身子，吃力地挪到床缘，探出单薄的臂，自身后扯住他的衣角，果然惊动了赵元偓，却在他稍稍瞥回头时，望见他微微泛着红的眼眶。

「六王……为什幺？」她的话语，如此苍白无力。

「跟我成亲了，妳会后悔的。」赵元偓回过身，视线落在床榻上的向云烟身上，淡声道。然那嗓音之中的淡然，却压抑着隐约的哽咽。

「为什幺这幺说？我不会、不会的……」向云烟不懂，不懂赵元偓的结论是从何处想得的，一张面上尽是迷茫。赵元偓望着向云烟无助的神情，那一对掩不住温柔的瞳眸，却愈见哀伤。

「若哪日……黎君胤心里有了妳，妳也不后悔幺？」

他嗓音轻得、彷彿初秋落叶，轻柔且飘忽，却宛如一声沉沉锺鼓，在她空白的脑海之中，荡响、荡响。

向云烟怔住，宛如思绪空白了一瞬。「六王……怎会知道是黎君胤的？」

瞧见向云烟的迟疑、犹豫，赵元偓心里有了几分底，他扯出一抹苦笑，细微地让人不察，「静妍，我不是傻子，自小在宫里长大，很多事我都看得出来。」

可是，他在心里却希望，希望自己不曾看穿过。因为如此，他便能毫无忧虑、毫无迟疑地这样与向云烟一起生活下去。可是他太纤细、太敏感，太容易将喜怒哀乐挂放上心头。

他知道向云烟心里还有黎君胤，他知道黎君胤或许也对向云烟有着异常的在乎与执着，一旦知道了这些，他便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她、面对自己。

「呵……那个人心里，许是恨透我了，怎幺可能会有我呢……」向云烟凄涩苦笑，那张病容苍白且苍凉。脑海里，尽是那日黎君胤紧紧搂了张芳菲、吻了张芳菲的画面。

她这才察觉，原来想起这一幕时，自己的心口还是会酸酸涩涩、还是会细细地疼。

「可是，他爱的，不是张芳菲了，不是幺？」赵元偓淡淡地望着向云烟，看见她脸上的苦涩、话中的凄凉，便彷彿在她心里隐约看见了黎君胤的影子，知道她还是会为黎君胤悸动、为他心伤。

向云烟这才恍惚意识过来，那日张溶溶哭着对她哭吼的话。

『他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气妳！』黎君胤，与自己置气？为什幺？他不爱芳菲，那又是为什幺？她的思绪好似断了一个环节一般，再如何努力思索，却是想不通彻。

望着向云烟陷入沉默的容颜，赵元偓敛下了眸，思绪跟着沉默成一片空白。半晌，他发现向云烟半坐卧在床上，单薄的身子露在衾被外，赶紧随手自床头挂架上取下一件披风，披覆上她削瘦的肩头。

察觉肩上罩下一道温暖，向云烟仰首，望见的是赵元偓一贯的温柔。这个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男人，连欲取消婚约，他想着的，都是自己，为了自己好，他宁可孤独地拥抱痛楚……她怎能伤害他，怎能再伤害他？！

「我不同意……」她颤着声音，「我不同意取消婚约……皇上、皇上也不会允许的。」

「父皇那里，我会想办法的。」赵元偓柔了口气，彷彿是要向云烟莫担心，然这并非向云烟所欲听见的回应，她猛摇着头，内心抗拒着。

「你说过，要给我机会、给我时间的……」向云烟微微哽了嗓音，一双瞳眸，好似让浮上眼眶的水雾遮掩，楚楚汍澜。

「如果给妳时间，妳就会爱上我，那我会把这一生、这一世，都心甘情愿地交到妳手上。可是……」赵元偓敛眸苦笑，「可是我明白了，有些事，等再久也不会有结果。」

「可是……你不等，怎幺会知道？你这幺快放弃，怎幺等得到？」向云烟眼角被逼出了泪光，一双泪眸凄楚望着赵元偓。

「我想……只要你心里有黎君胤一天，就一天容不下别人吧。可他在妳心里，太深、太深。」深得，连在梦里，都呼唤着他的名。

「我……我……」向云烟哽咽着嗓，张着双唇，却只是嗫嗫嚅嚅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彷彿抗辩不了、也承诺不了他。

『──那幺，给我时间，我会忘了黎君胤。』这句话，她努力努了嗓，可不知为何，一个字、一个音也说不出来。彷彿呼应了她心里所深知的──或许，她永远做不到。

「那我又要怎幺办……为什幺要让我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伤害你？我上辈子已经负尽他的心了，为什幺要我这辈子还这样伤害你、伤害一个只知道无止尽地对我好的人？！为什幺──」向云烟扯着嗓，几乎欲哭。

「静妍！」赵元偓却难得冷了声隐怒低喝，「妳还不懂幺？我喜欢妳，可我不要妳可怜我！妳若违背自己的真心来到我身边，妳才是真正负了我。」

赵元偓沉重地敛了眸，浊哑哽咽的吐息声藏纳着庞然的心痛。

他再说不出话、向云烟一双憔悴的眸让泪水载满，苍白薄唇微微张着，却是发不出声，半晌沉默，悄悄地在内室流转、徘蕩，直至一阵稀疏的脚步声，自绣楼外的旷庭之中缓缓靠近，自绣楼内清晰可闻，赵元偓方嚅了嚅唇，低声歉道：「抱歉，在妳病着的时候跟妳说这些话……我先走了，妳好好休息……」

再如何想在床缘守护着她沉静的睡颜、再如何不放心而想留下多照顾她一会，此时此刻的赵元偓都不能再纵容自己了。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让静妍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不是以愧疚和婚约拘束她，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对她的渴求。

因为他怕，他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赵元偓艰困地挪动了脚步，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跨出屋室、跨出绣楼。

向云烟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眸，怔怔地望着那道温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成为门纸上一道淡去的影。

须臾，泪水扑簌簌自那空涸的眼眶直冒出来，无声地一道道滑过她消瘦的双颊。

为何，她终究还是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