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34
这一天都没有再见到罗韧,连晚上都没有出现,木代好几次忍不住去看罗韧常坐的那张桌子。
今晚坐了个敦敦实实的男人,点了杯咖啡,喝的时候呼哈呼哈,像河马饮水,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动静。
工作的间隙,木代去翻顾客意见簿,罗韧的字刚劲漂亮。
——该服务生热情待客,值得表扬。
想笑,笑不出来,惆怅似的想着,罗韧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个耐心,顺着她玩闹呢?
张叔走过来,说:“罗韧把昨儿晚上的事跟我讲了。”
木代嗯了一声。
“是她们家的人?”
“是。”
张叔有点紧张:“你……没做什么吧?”
木代看着张叔笑,笑的连自己都觉得凄凉:“我敢做什么啊张叔,人家没把我剐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张叔有点讪讪的:“当初那件事儿,不怪你。”
木代笑的有点神经质:“你说的不对,你觉得是我错,红姨也觉得是我的责任,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呢,不然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你没做什么吧’,你生怕我动手,你觉得我本来就有罪,要是还敢对人动手,就更有罪了。”
她说的急了,胸口起伏的厉害,张叔尴尬地一直叹气,僵持中,一万三纳闷地伸着脑袋过来:“聊什么呢?”
木代鼻子酸了一下,她把围裙解下了扔在吧台上:“我心里闷,出去走走。”
心里闷。
从那时一直闷到现在了,在小商河的时候,罗韧给她讲上古五刑,其中有一道叫墨,又称黥面,犯过的罪大喇喇横在脸上,像遭泼的门面,一辈子被人指指戳戳。
老话说,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她觉得,过去的永远不会过去。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罗韧住处后头的巷子。
二楼所有房间的灯都亮着,爬山虎密密布满了半面墙,围拥着镂空的雕花木窗,没有看到罗韧,却几次看到聘婷的身影忙碌般来来回回从窗边经过。
想起她那句不耐烦的“小刀哥哥”,木代不觉微笑,又站了一会,她转身想走,才刚迈开步子,身子忽然打了个激灵,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
她明白过来聘婷为什么在窗边走来走去了。
聘婷在拉线,一根,两根,三根。
☆、第7章
渔线人偶的记忆好像阴霾,重又在头顶聚集,木代的心跳的厉害,下意识连退两步,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她触电般回头。
是罗韧,没看她,目光飘在高处,表情很平静:“你也看见了?”
原来罗韧已经知道了,木代放心了些,忽然想到什么:“那郑伯……”
“我打发出去了,屋里没人。”
聘婷进过屋子,罗韧一早已经知道,那间屋子,不可能只靠挂锁,意会着拼凑起来的金木水火土,也不能让他完全放心。
所以他在屋子里装了简单的红外热成像监控,出于谨慎,没有跟任何人说,连木代他们都没告诉,而每天查看,已成习惯。
人体的温度偏高,当屏幕上出现熟悉而又模糊的热成像轮廓,当那个人缓缓打开箱盖,他的眸光骤然收紧。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难道说,除非真正的死亡,否则凶简是不可能离体的,它感知到聘婷的存在之后,再次找上的,仍然还是聘婷?
如果真是这样,聘婷还有摆脱这种厄运的可能吗?简直让人绝望。
罗韧给神棍打了个电话,声音没法保持平静:“我打开箱子看过,那块人皮明明还在的。”
神棍的回答像是兜头一盆凉水:“小萝卜,你是不是理解错了?凶简不等于就是人皮。”
是的,神棍讲过,那只是一道不祥的力量。
是聘婷冥冥中听到了召唤,把魔鬼又引回了身上。
而就像老话说的,山不向你行来,你就向着山走,即便看住了聘婷,凶简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某个所有人都熟睡的夜晚,找上聘婷的。
能困住凶简的,有且只有凤凰鸾扣。
罗韧把那块人皮夹出来丢在地上,水淋淋的一滩,泡的发白,死气沉沉一动不动,只不过是行将腐烂的皮肤组织。
空气中,好像有看不见的狰狞的脸对着他笑,向他说:怎么样?骗得过我吗?我又回来了。
木代很担心他:“罗韧?”
罗韧的思绪转回现实:“你回去吧,我会处理好的。”
顿了顿,又补了句:“不会像上次那样的,你放心吧。”
木代失魂落魄般回到酒吧。
郑伯也在,坐靠边的桌子,摆弄一个黄杨木的棋盘,颇为寂寥地往上头摆子,张叔兴致勃勃在边上看,郑伯邀约:“来一盘?罗小刀那臭小子赶我出来,说什么,越晚回去越好。”
张叔原本想推辞,眼角余光瞥到木代往这边走,木代今晚心情不好,他尽量避免跟她说话,于是点头:“行,我不怎么会,你教我。”
谁知木代却不是问他的:“郑伯,聘婷一直喜欢翻手绳吗?”
郑伯忙着摆楚河汉界,头也不抬:“也不是,今儿突然提的,脑子不清醒嘛,当然想一出是一出,我临时给买的线团。”
说完了才想起问她:“怎么了?有问题吗?”
抬头看时,木代已经离开了。
吧台里不见一万三,代之以傻愣愣的曹严华,一万三总是这样,得空就开小差,随便抓个人顶包。
木代没心思关心一万三哪去了,疲惫地靠住台子,额头轻轻点在台面上,冰凉。
曹严华很体贴:“小师父,要不要我给你调个酒?”
他当然不会调,只见过一万三调酒的架势,私心里觉得并不难:随便调呗,反正一样难喝,喝不死人就行。
木代摇摇头,说了句:“聘婷可能又不好了。”
曹严华的第一反应是植皮手术不成功,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惊骇地话都说不囫囵了:“皮……那块皮又回去了?”
“嗯。”
曹严华打了个冷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边上簇拥着的高瓶矮杯,发的都是冷光。
“那她……会……会杀人吗?”
会吧,木代额头抵着吧台点了几下。
她听到曹严华对着身后尖叫:“三三兄,你听到了吗,聘婷又感染了,你可别再跑去见她了!她要是把你穿个绳就惨了!”
很好,一万三也听见了,省得她重复一遍了,木代转头看一万三。
他站在往吧台近处的幽暗过道里,脸色有点发白,问她:“那……那怎么办?”
木代苦笑:“可能是罗韧做的那个什么五行的阵不管用吧,也应该不管用,如果管用,古代那些人老早这么做了,也不用等那么多年才等到老子。”
曹严华点头:“可不嘛,能封住凶简的应该只有凤凰鸾扣吧。但是凤凰鸾扣太不给力,传递信息也不明确,鬼知道那图是什么意思啊,可怜我聘婷妹妹……”
他越说越是心有戚戚:“可怜咯,可怜。”
一万三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烦躁:“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办?”
“罗韧说他会处理的。”
一万三原地僵了两秒,再然后,他突然大踏步向门口走去,越走越快,跨出门时,几乎是在飞奔了。
一万三把院子里的门砸的震天响,没人应门,他一身的躁汗,转到门边试图番强,墙面好滑,他不是木代,几次辅冲都上不去,心头火起,捡了半块砖头,吼了句罗韧,狠狠往二楼扔过去。
哗啦一声碎响,不知道砸破的是哪间屋的玻璃,过了会,他看到罗韧出现在二楼的栏杆旁边,明明看见他了,一点开门的意思都没有。
一万三吼他:“开门!”
他还是不动,一万三真火了,往门上连踹好几脚,门自岿然不动,他的脚都踹麻了。
一万三破口大骂着又踢又踹,到后来,忽然腿一软,坐倒在台阶上,额头上冷汗涔涔,身子止不住打筛。
聘婷出了事,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刻意隐瞒?会吗?如果当时和盘托出,现在的情势是不是会更好些?
赶过来的木代没想到会是这副场景,她抬头看罗韧,罗韧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平静但毫无内容。
木代犹豫了一下,径直上墙,跳下内院给一万三开了门,一万三听到门响,噌的弹起来,几乎是撞开她往里跑的。
关上门之后,木代又抬头看了一眼罗韧,他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甚至没再看她了。
沉重而惶急的上楼声,然后是一万三的吼声:“你干什么了罗韧?你干什么了,啊?”
眼前的场景,并不是罗韧干什么了就能简单解释的。
红色的毛线,约莫十几根,颤巍巍缠起一张长条凳,两个凳脚虚虚挨地,另外两个腾空,没来由的让木代想起奋蹄欲奔的野马。
聘婷躺在最里头的床上,苍白着脸一动不动,一万三往里冲,只是毛线,他大概以为能冲过去的,却没想到根根都絻得牢,乍乍一冲,像是缠进了蜘蛛精的网阵,越急越挣脱不开,倒是木代,平着气从边上绕过去,不费什么力就到了床边。
聘婷的两手并在小腹,手腕上绑了束带塑料手铐,脚腕上也有。
枕头边上有个打空了的玻璃针筒,床头柜上有两个掰掉了玻璃口的针剂瓶。
“强力麻醉剂,抑制中枢神经,持续使用可以让人长期昏迷。”
罗韧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平静地像是在背书:“同时可以让人四肢乏力,长期使用会造成局部肌肉萎缩,过量的话会损伤中枢神经系统,造成大脑缺血缺氧,最坏的结果是再也醒不过来。”
一万三的额上青筋暴起:“我cao你妈!那你还给她用!”
罗韧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屋子的布局:“这房子不够牢,我会加红外探头,窗和门另外加固,实在不行,里头再加个囚笼,门口到笼边放传送带,吃的传输进来,尽量减少人和她的接触,或者保险起见,让她一直昏迷,可以打营养针剂。”
目前看来,凶简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操控着人飞檐走壁,它还是要借助人体去行走、行动。如果聘婷持续昏迷,但又没有死亡,也许可以继续骗过且困住凶简。
是的,他冒很大的险,凶简的确是附身了聘婷,但换个角度看,他也可以让聘婷成为一个活的,可以困住凶简的容器。
罗韧的声音静的近乎冷酷,木代的小臂上不觉泛起近乎酥麻的颤栗。
一万三的眼睛里都要喷火了:“聘婷是人!”
罗韧笑笑:“是吗,等到她像我叔叔一样杀人的时候,你还敢这么讲吗?好了,看完了吧,二位可以走了吧?这是我罗家的地方,我说了算。还有,我不喜欢别人拿石头随便乱扔,也不喜欢不经主人家同意就擅自开门。”
忽然泾渭分明起来,是啊,这是别人的地方,别人的家事。
木代觉得自己像是被扇了个嘴巴,显得她和她酒吧的伙计,都好没家教。
木代过去推一万三:“走吧。”
擦肩而过时,木代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那你要怎么办,一直这样……关着聘婷吗?”
她难堪而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罗韧心里一软。
他语气柔和很多:“希望在这段时间里,我能进展顺利,搞清楚那幅图和仙人指路的信息,说不定那些是指向凤凰鸾扣的,而只有凤凰鸾扣,才可以真真正正制住凶简。”
一万三忽然不动了。
屋子里静了有那么片刻,木代轻轻叹了口气,想再催一万三离开时,他忽然开口了。
“仙人指路,我可能知道那个地方在哪。”
迎着罗韧诧异的目光,他自嘲地笑。
“应该没想错,我老家的那个祠堂,檐角上的行什,就是排在最后的那个猴子,是我敲掉的……”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