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79
声。
罗韧回头,看到猎豹。
他的表情从惊诧到冷笑:“你吗?很好。”
她的手里,也有一把锃亮的匕首,很小巧不到,说是匕首不大确切,罗韧认出那是在大马和印尼常用的蛇形刀,刀身有4到5处弯波,曲线如蛇,刀柄处伸出有锯齿的三角,用以在近身搏斗中卡死对方的武器。
围笼死拳,冷兵器,两个只能活一个。
很好,就该这样,这是他最理想的复仇舞台,不要用枪,一颗生冷的子弹打过去,不痛不痒,安抚不了亡魂,最好是冷兵器,坚硬、残忍,破开皮肉,饮你的血。
罗韧长吁一口气。
“木代呢?”
她不回答,眼神冷漠,面无表情,一步步的走进来,转身关门、落锁,然后手一扬,那把开锁的钥匙从链网的孔洞中飞出去,又落在地上,发出金属质地特有的声响。
“木代呢?”
她还是不回答,蛇形刀在手上转了个刀花,刀柄是镶金的,映衬着银晃晃的刀身。
罗韧笑:“怎么,不说两句吗?”
猎豹的眼睛里戾气骤起,突然间前冲两步,罗韧迅速后退,满心以为她是直取,谁知道她冲势未绝,忽然斜身踩上链网,身子扬起两米多高,然后居高临下,刀锋斜指,向着罗韧脖颈处插入下来。
罗韧猱身避开,与此同时迅速转身,两手一左一右,各掰住她肩膀,向着地上狠狠掷去。
她动作极快,后背甫一接地,旋即跃起,身子一个半空翻转,借势将匕首插向罗韧小腹,罗韧毫不留情,一脚正踹在她胯骨,把她整个人踹飞撞到链网之上,但她借力卸力极好,一手拉住链网,身子往上急滚,再一个猛蹬翻转,两脚稳稳蹬住网身,一手紧抓顶上的链网,竟像个可以飞檐走壁的蜘蛛人样。
罗韧脑子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猎豹的轻身功夫可真好啊。
高手过招,即便只是一个回合,已然神经紧绷,好在根据时间推算,兴奋剂已经起作用,他不觉得累,伤口没有知觉,反而极其亢奋。
第二回合。
猎豹居高临下,又是携劲力飞扑,罗韧后撤一步,手中匕首狠狠挥出,半空之中,她居然躬身避过匕首锋刃,长臂一伸,搭上他肩头,整个人如同一只灵猿般,从他腋下穿过,一手控住他胳膊,一只手持蛇形刀,向着他咽喉直撸过去。
罗韧变招也快,向后便倒,若是寻常刀刃,自是伤他不到,但蛇形刀刀身起伏,有一道弯刃,还是将他的脖颈处拉出一道浅浅口子来。
罗韧怒极,倒地之后一个挪起,两腿绞住她小腿,向着侧面狠翻,觑着她倒地之际,匕首直刺过去,猎豹避之不及,身子刚刚侧过,匕首便自她锁骨处直豁而下。
猎豹一声痛呼,一脚蹬在他腹部,借力滑脱出去,罗韧竟不觉得疼,持着匕首站起来。
那一头,猎豹也抓住链网站起身来。
她伤口比罗韧深,鲜血淋漓滴在地上,像小朵绽开的嫣红的花。
真奇怪,蛇形刀的刀柄处有伸出的三角,三角处有锯齿,是用来保护手腕的,而且近身搏斗时,方便卡死对方的匕首。
她刚刚,为什么不用蛇形刀呢?好像是并不清楚这刀有这样的功能。
有飘渺的疑惑,半天的云一样从脑海掠过。
不过,不及去想了,第三个回合开始了。
这一次,是对冲。
说不清是谁攻谁守,只记得冲到一处时,罗韧突然心念急转,错步闪身到她身后,一手摁住她肩膀,另一手钳她咽喉,她双手迅速抓住罗韧胳膊,一个大力下拽,想把他拽个过肩翻,中途知道自己力气不够,一脚蹬住边上链网,身子上扬,蹬蹬蹬连上三步,似是想从这钳制中脱身,罗韧早料到她意图,几乎是有样学样,与她前后脚蹬住链网,然后半身翻转,借着自身重量,将她狠狠压跌在地上。
半空跌落,几乎能听到她骨架和地面碰撞的闷响。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罗韧再无犹疑,一只手握住她两手手腕,膝盖狠狠压住她腿,另一手一翻,匕首的锋刃便压到她喉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罗韧咬牙,狠狠剜视她几秒,脑海中过电影般。
——塔莎娇憨的,红着小脸,忸怩道:“我是爹地的小女儿,国王和王后都是疼最小的孩子的。”
——尤瑞斯在水里兴奋地扑腾着,说:“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青木对着他大吼:“九条命!罗!九条命!”
罗韧的眼前一片模糊,他握紧手中的匕首,手上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身下的猎豹,那只没有被眼罩罩住的眼睛,缓慢地,流出了眼泪。
她竟然哭了。
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罗韧浑身发抖,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微凉的晚上,树林,木代的泪水滴落在他持刀的手上。
他喉结滚了一下,下一秒,几乎不受控般,一把扯掉了她的眼罩。
看到她的另一只眼睛,含着泪,清澈,而又明亮。
不是的,怎么会这样?巨大的恐惧、后怕,裹挟着狂喜,罗韧双手颤抖,胡乱地探向她脖颈、耳后,她脸上精妙地贴合着什么,那是取模米分倒出的脸部模具,他拭到贴合处,狠狠往外扯开……
有低沉的、女人鬼魅般的冷笑声,经由话筒和音响效果,在厂房空旷的上空盘旋,辨不清方位和来处。
那个声音说:“杀了他。”
话音刚落,身下的木代眼神蓦地凌厉,伸出手臂,狠狠扼向罗韧的喉咙。
罗韧翻身撤开,再起身时,她已经站起来了,伸手慢慢理过头发,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把蛇形刀。
“木代?”
她不回答,蛇形刀在手里转了个刀花。
☆、尾声
罗韧知道,这架,打不下去了。
那是木代。
他的武器是匕首,锋利无匹,在皮肤之上轻轻一撩就能见血,她身上的伤口还在冒血,他做不到拿刀子对着她。
除此之外呢?
他擅长近身格斗,每一招下手都重,之前的过招,如果不是木代躲的够快够巧,残了也是有的——现在,让他的拳头往哪处招呼?她那么纤细、用青木的话说,细伶伶风一吹就倒。
罗韧想笑,笑不出来,手一松,匕首就落到地上。
与他不同,木代的所有思绪和意识似乎都被那句“杀了他”牵引,眼神冷漠而没有焦点,好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她盯着他,攥紧蛇形刀,猱身扑上。
罗韧左支右绌,处处受制,承她拳脚,也受她刀锋,拳脚还好,木代的力气不算大,但刀锋无眼,只要进肉就会见血,最最凶险的一次,他一记重拳到了她肋骨处,硬生生滑开——肋骨之下保护的,是全身最重要的脏器,万一勒骨折断插进内脏怎么办?身娇体弱的小丫头,她受不了的。
她却不管,借着这滑脱之势绕开,反手向着他后背就是一刀,从左肩斜下,直豁了整个后背。
罗韧痛的眼前发虚,恍惚中,看到木代蹬蹬蹬踩住链网,飞檐走壁样直上,然后身子倒转,膝盖猛弯,向着他直撞过来。
这一撞几不曾翻江倒海,她的膝部顶撞他左右胸腔,罗韧胸中气血翻滚,几乎是被她压翻在地,模糊中,看到她蛇形刀高高扬起,向着他胸口斩落。
罗韧意识飘渺,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到高处。
那里,原本是没有人的,但是现在,他突然看到了黑洞洞乌漆漆的枪口。
电光火石间,罗韧忽然反应过来。
猎豹要杀木代。
她对他的折磨还要延续很久很久,但木代于她,本就是累赘,如今走到这设计好的一步,她要他们相杀的目的已经达到,游戏的高潮她已经欣赏,所有的包袱已经抖开,木代已经没有用了。
罗韧眸子骤然收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抱住木代,翻身压在身下,冰凉的刀锋刺入左胸,与此同时,“嗒”的一声,有子弹自他后颈下方射入,对穿,去势不绝,凿进地下。
有那么一两秒,意识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再然后,声响、气味、触觉慢慢回归,血腥气像汹涌的海浪把他包围,高处传来蹬蹬蹬的急下的脚步声,猎豹终于出现了吗?
他只看着身下的木代,嘶哑着声音,带着笑。
说:“木代,你看,你那么想杀我,可我始终,都舍不得你死。”
又问她:“小口袋,你认得出我吗?”
木代狠狠把他推搡到边上。
罗韧倒在地上,伤口处的鲜血如同热流涌出,他用手去堵,眼前渐渐弥开血雾,模糊中,看到木代翻身站起。
梅花九娘调教的好徒弟,身姿利落,无可指摘。
木代提刀上前,远处,猎豹怒喝:“先住手。”
于是她住手,停在原地不动。
他的姑娘,跟他的小女儿一样,现在,只听猎豹的话。
罗韧笑着咳嗽,血沫从口中翻出,按住伤口的指腹下,有极细的链子。
那是他送给木代的、又被猎豹送还的口哨,已经浸透了血,白色的珍珠,裹着血衣。
罗韧攥住口哨,慢慢送到唇边,意识像流水一样倾覆开去。
那一晚,猎豹说他的话没有错,他从未输过,却在她那里折戟沉沙,他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从心底里,他其实惧怕猎豹——她逐一拿走了他生命里最珍视的东西,一次,又一次。
罗韧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颤动着,缓慢的,攥住了身侧遗落的匕首。
猎豹向这里走来了,她不会错过他弥留的时间,她会亲眼审视他这头拔掉了猎牙的兽。
那是他救木代的最后机会。
罗韧微笑,血在身后蕴开,木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他像是回到了在菲律宾时常做的那个梦里,他的姑娘,披荆斩棘为他而来,可突然,又从他的怀中惊起,越走越远。
最终,他也没留住任何人。
——罗小刀,你要是想我的话,就吹响口哨。
吹什么呢?
——“给你吹个好听的。”
——“世上独一家,青木和尤瑞斯他们想学,永远学不会。”
——“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你想知道,以后问你儿子去。”
细细的音律,像微颤在充满血腥味空气里的一道波线,又像一缕最细弱的希望,一音三转。
宁静,平和,穿缀起他和她的每一帧片段,回溯到最最初时,两人确认关系的那一刻。
——“过十二点了,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好不好?”
高处,窗外的夜色似乎要化开了,黎明将至。
始于午夜,终于晨曦。
小口袋,以后这世上,就没人吹口哨给你听了。
……
猎豹打开锁。
她听见哨声了,开锁的时候,手下稍微迟疑了一下。
吹响口哨,总像一个无从摩挲的谶语。
她用口哨试探过木代,不管怎样的吹法,短促或悠长,她都没有反应。
罗韧的哨声,在她听来,无甚不同,她狐疑的目光扫过木代的脸,她还是那样站着,眸光没有焦点,手里的蛇形刀,泛着清冷的光泽。
很好。
猎豹打开锁进来,绕着罗韧,慢慢地转了一圈,再一圈。
然后,面上忽然露出狰狞,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匕首,然后伏下身去,慢慢凑近他耳边。
罗韧的胸膛起伏的厉害,身体开始出现时不时的痉挛。
猎豹跟他说话。
“罗,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给自己留了后招,你的后招就是这把刀吗?想和我同归于尽,最后一搏?”
“你知道我的后招是什么吗?”
“你给你的小美人儿挡了枪,你以为,我是想杀了她吗?你真不了解我,罗,一颗子弹结束一个人,多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