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质询与期许
塞纳河左岸的波旁宫,自从180年开始,就成为了法国国民议会(众议院)所在地,至今仍旧如此。
当专横跋扈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与情妇蒙特斯庞侯爵夫人所生的波旁公爵夫人露易丝营造这座建筑的时候,恐怕永远也无法想到,这里终有一会成为法兰西人埋葬波旁王政的象征地。
此刻,法兰西王国的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正站在演讲厅正中间的演讲台上,毫无表情地面对着两旁座位上传递来的视线。这些视线或带着探询,或带着恶意,或带着仇恨,但是他丝毫不为所动。接近八十年的生命,血雨腥风的前半生,早已经让他再也没有了感情的剧烈波动。
眼前的场面,比起断头台前人们兴奋无比的欢呼,比起恢弘壮烈的耶拿战役,比起由他率领的远征西班牙的大军,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枪与剑,血与火,飘舞的马刀,呼啸的炮弹,壮观的行军,一幕幕一幕幕在首相的面前滑过。
当一个人开始不停地回忆自己这一生时,会不会已经明他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迟暮之年呢?
“首相先生,关于财政部的审计,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一声不合时宜的询问,打断了首相突如其来的对旧日生涯的感怀。
不愉快,很不愉快。
首相重新清理了自己的思路,然后微微抬起头来,凛然回视着那道恶意的视线。
“财政部对184年度的支出进行了详细的复核,发现了陆军军费支出上面有许多问题,与之前预算中所列的支出项目情况严重不符,那么……”似乎是被首相的气势所威慑,那边的声音低了许多,但还是流利地了出来。“作为当时兼任陆军大臣的您,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很好,果然已经打乱了他的阵脚,现在急急忙忙就跳出来发难了。
丢出了一颗炮弹,但是还不够有力。不过他居然能够拉拢到自己的财政大臣,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果然这么多年来有些长进。
“我不知道有什么问题。”首相平平稳稳地回答。“我们的支出都是严格按照预算执行的。”
“您的回答并没有能够解答我的疑问。”这位议员继续追问,“实际上从我目前得知的情况来看,这个问题非常严重,而且很有可能您也牵涉在其中。”
视线又重新聚集到老人身上,但是成为焦点的老人,在这种摆明了的挑战面前依旧平静得令人吃惊。
“这是明显的污蔑,先生,我认为相比追究这种毫无根据的恶毒攻击,您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可是……”这位议员似乎还打算些什么。
“您有切实的证据吗?”首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议事厅陷入到骚动当中。
“那我们是否能够组织一个委员会,来对此事进行专门的调查?”另一个人似乎是要打圆场了,他轻声发问,“必要时我们将传唤证人,任何被指名的人都不得拒绝出席,对陆军当时的支出账目也必须进行详细审计。”
看似是打圆场,实际上已经坐实了“必须调查”这一方针。
首相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这次他拉的人不少。
不过,仍旧没有关系,有的是时间来慢慢销毁一切不利的证据,甚至湮灭可能的证人。
“当然可以。”他温和地回答。
如果在座的议员中,有他之前在西班牙时的麾下将士,他们就会明白,这一声温和的“当然可以”到底意味着什么。
议员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频频交头接耳。
首相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前,心中却暗暗冷笑着。一个国家真正重大的事务,让四十三个人来讨论决定都嫌多,怎么可能交给四百三十个无头苍蝇来处理?等他们达成了共识,世界早就毁灭了。他们早就得到了授意,却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好像真的在决定国家大事一样。
更别,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是被大票送进来的木偶而已。
【当时法国众议院的选举制度是双重选举制,一年纳直接税三百法郎以上者才有选举权,众议院总数40个议席。每逢选举时,所有有资格的选民先选60%的席位(58个议席);然后纳税额最多的四分之一合格选民——也就是最有钱的四分之一人士——组成选举团,再选40%的议席(17个议席)。
所以,在这种制度下,最有钱的四分之一选民(全法国不过几万人)可以选两次议员,并可直接掌握40%的议席,号称“大票”。法国普通人有选举权,是**独裁的第二帝国时代才实现的。
而贵族院议席则如前文所述,是由国王陛下逐一委任的。】
不过,虽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是战术上却必须重视敌人。
既然基佐准备了那么久,那么就不可能轻轻松松地就会被打败,必须集中起所有注意力来击垮这个之前的得力助手。
一想到这里,他内心又隐隐间却有些不安。不,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而现在就算他能在之前的军费挪用上面查出点问题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奏效,至少在英国人的抗议到来之前不可能奏效,他不会想不到。
所以这肯定只是一种烟雾弹而已,掩盖他真正的目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年迈的老人,下意识地往左右扫了几眼。片刻后理智告诉他,外交大臣不可能在这里。
没关系,只要心应对,不管他还有什么招数,都一点都不用怕。一想到这里,老人的心又重新笃定起来。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仿佛生锈一般,脑子居然有一种转不过来的感觉。
例行的质询仍在继续,有内政上的也有外交上的,但是哪个也没有刚才那个军费挪用问题更惹人骚动。
而首相似乎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思绪当中,对每个问题的回答都极其简略。直到议长宣布结束今的质询后,他才慢慢地离开演讲台。
走着走着,这个老人突然脚下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地,所幸他还能鼓起余力抓住了旁边的椅子,才没有出现最糟糕的情况。
但是这也够了,足够让够多的人看见他的这番窘态了。
“哦!”
“哪!”
两边的议席再度传来低声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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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特雷维尔老侯爵的兴奋溢于言表,忍不住用报纸重重拍了拍桌子。“真没想到,他居然已经老迈到这个地步了啊……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即使如此,他也仍旧是个劲敌。”夏尔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够老,就不把他当敌人看。”
“是的,夏尔,你得没错,即使如此他仍旧是个劲敌。”老侯爵又笑了出来,“但是,首先你要允许一个已经憎恨了他超过三十年的人,地欢呼一声。”
夏尔微微一笑,不再什么。他理解老人的激动。
“这样看来,很快即使我们不动手,时间也将很快将他打倒。”侯爵在片刻的欣喜之后,又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是,与其静待变幻莫测的时间,还不如趁着时势给推上一把,把他给拉下来,不然晓得他还能赖在上面多久?”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要抓紧做。”侯爵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然陷入了思考,“夏洛特那边你要好好注意一下,密切配合。不管之后我们是不是敌人,但是至少现在是盟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会注意的。”夏尔连声答应。
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真没想到,时光竟然流逝得如此快,三十年了啊,却仿佛还是昨那样!”老人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他今年七十八岁,,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他只比我大八岁啊!我们今为他的失态欢呼,可等我到他这样的年纪,表现又会好上多少呢?”
老人突然悲叹自己的迟暮,让夏尔心中也有一点点伤感,不知道该什么来安慰。
“不,夏尔,我并不是怕死。”老侯爵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只要看到你能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继承和发扬开来,我就能够安息。”
片刻后他又继续,“但是,我还要提醒你,荣华富贵之后永远不要得意忘形,要永远保持冷静和清醒,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需要干什么。”
“我会的。”夏尔低下了头。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讲究道义的家族,夏尔,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最近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不错,很不错,但还是不够。”老人突然微笑起来,“你的先祖曾经侍奉在太阳王旁边,然后趁着王上废除南特敕令,将十几家人搞得家破人亡而大大发了一笔;你的堂爷爷和一群人把持国政的时候,利用全国纳税人和国库的钱来补偿特雷维尔家族在大革命中的所受的损失,你要学习他们,记得,学习他们!”
【1685年10月18日,法王路易十四颁布法令,彻底废止允许新教徒自由信仰的《南特敕令》,大批新教徒被迫害致死,新教徒所有的田地和产业被权贵所侵吞,并导致数年内5万以上的新教徒逃往英格兰、普鲁士、荷兰和美洲。】
老人看着自己的孙儿,眼中满是鼓励和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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