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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病花犹遭辣手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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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又跳了跳,我终于忍不住,凭着现在这个破身体,我压着嫌弃和烦躁,一把扯开盖在身上的毛毯。

“岑曦,你究竟在干什么?”

一大清早,他就把我带到这个毛也不长的山崖上吹冷风,自个儿在那敲敲这个木头,砸砸那个石头的,我头都被他敲大了。

岑曦白了我一眼,觉得我智力有问题。

“盖房子啊,你看不出来?”

“!!!”

我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也叫盖房子?

几块木板钉在一起,没门没窗,立都立不稳,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几块破石头,这咱也不说什么了,就说屋顶,屋顶全是缝,抬头向上看,天上飘过几片云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更好笑的是,这玩意儿还没半个人高!

“给猪搭棚,你也要问问师太开不开荤,能不能屠戮生灵啊?”

料想岑曦肯定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事,我决定提醒提醒他。

岑曦停下手里的活,他握紧铁锤,扭头恶狠狠地看我。

“要不是你重伤在身,我不捶你一锤子,我都枉为人身!”

这话我听着就不服气了。

“您老一早就把我叫醒,硬是拖着我这个重伤在身的人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崖头上面吹冷风,我说大哥,您哪点把我当个病人来看了?”

“不是给你盖了毛毯了么?”

岑曦对于我的指责也表示不满。

“就这破布?”我用两根手指夹起被我拂到一边的灰色毛毯“给我擦地板,它也不够格啊。”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岑曦问。

我瞥了他一眼,随手又把毛毯放到一边。

“要是有金丝天羽雪绒毯呢,那当然最好;若是没有,金丝苏锦山羽毯我也勉强接受。”

岑曦一句话也没有,直接转头,又开始他自己的敲敲砸砸。

“切!”

我一挥手,撇开头去看崖下的云烟。

“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忍!忍!忍!

“哎,岑曦。”我叫他。

“干什么?”岑曦手里的动作不停。

“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也知道玉菊山天音师太的名头。此人虽身披佛衣,却是一等一铁石心肠的人物,你是怎么请动她为我诊治,还收留我们养伤的?”我问。

岑曦避而不答。

“知道书读得少,还不懂藏拙么?”讽我一句,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给我“拿去,好好读读。”

我呸,谁要藏拙啊!本相自谦一下,你倒是会顺坡下驴。

心里哼哼个不停,面上我还是不敢公然给太子殿下落面子的。

拿起岑曦扔过来的书,我看了一下书名。

“《破尘》?从来没听说过……是一本玄学书籍么?”

“嗯。”岑曦点头“天音师太说了,限十年为期,十年之内,若我们可以破解此书书中真意,就同意我们暂且在庙里住下。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并立言,若毁此誓,万箭穿心。”

“啪嗒。”

书从我手上直接掉到地下。

我呆愣地看着岑曦,脑中一片空白。

岑曦没听到我说话,疑惑地转头看我。

“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猛地回神,胸中一口气上不来,我捂住胸口咳得昏天黑地。

岑曦见我如此,手中的活也不顾了,他拿起一旁放置的茶壶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到我身边,将茶盏递到我嘴边。

“喝点水。”岑曦担忧道。

我就着嘴边的茶盏,将里面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喝完水,我气顺了些,随即一把就将岑曦推坐在地上。

“岑曦,你活腻歪了是吧?你不想活,别拉着我呀!告诉你,小爷的命可金贵着呢,哪能由你往死里的折腾?”我破口大骂。

岑曦很无辜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他又走回干活的地方。

“你至于么?这么大的火,都快把玉菊山烧了。”

我至于么?我至于么!

“你大爷的!这道上谁不知道啊,玉菊天音,佛面杀心,被她盯上的人,凭你是什么豪富大贵,侠客命官,哪个人能逃得过她的追杀?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岑曦殿下,你原来是嫌命长呀!”我气得伤口疼。

岑曦听我这么激动地大骂,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捣鼓自己的活,当当当当当响个不停。

他这是在藐视我啊!

我“嗖”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捡起地上的《破尘》,头也不回地就往山庙走。

“厨房里温着你的药,回去记得喝。”岑曦出言提醒。

我摆手,缓缓往前走。

岑曦不再管我,低头摆弄起自己的玩意儿。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我终于磨蹭到了庙里。从厨房取过汤药,我端着它走到了佛堂门口。

佛堂里,金佛刺目,威严悲悯,佛手拈花,大象无形。

我靠在佛门门框上,慢腾腾喝一口汤药,两只眼睛随意地打量着佛堂的布置。

佛堂很是简洁明了,大大的窗户,缥缈渺的香烟,高高悬挂的金黄帐幔,正中央的蒲团上,一人静跪,无声无息,无念无动。

若不是一声声规律的木鱼声提醒我,我几乎下意识就忽略了那身披灰衣的净香侍佛之人。

哪怕,我就是来寻得她。

我眯眼,脑中有无数想法接连闪过,最后我不得不承认,像她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已经接触到了佛的世界。

我默默喝着自己手里端着的汤药,暗下决心——汤药喝不完,绝对不开口讲话。

天音师太也不管我,自顾自念经敲鱼。

天光从窗子外洒进,一格格窗户格子影印在洁净的地面上,佛香袅袅如烟,一回一荡,一拂一卷间皆是红尘婆娑,岁月恍然。

我自屋外往里看,只见佛光柔和,佛音静寂。

喝完了药,我反倒有些犹豫。

“施主前来,可是找贫尼有什么事么?”天音师太竟先开了口。

木鱼声停,我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我道“山中清冷,前辈何不四处云游一番?毕竟天下之大,风光无限,若是总屈居于小小的玉菊山,人之一生,未免可惜。”

天音师太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她对我道“此山虽小,却已包含花水虫鱼,日月星辰;此庙虽窄,吾心已纳宇宙洪荒,千情万恨……世间风光吾已看尽,何需再暗恼惋惜?”

好玄妙的一番哲理,好开阔的胸襟,好高尚的境界,真真是让我这个凡夫俗子感到汗颜啊。

我将手里的碗往下一翻,见没有一滴汤药剩下,便又将碗翻了过来。

“古人常说,一叶知秋,一字识人。今日听了前辈这一席话,晚辈真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拍她的马屁,“由此可见,前辈果然是山中高人,云中散仙,我等凡尘俗人是万万比不得前辈的。”

天音师太不说话。

我疑惑。

难道是我夸得不够虚伪?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开口胡吹道“听闻神界仙山蓬莱居住着一位智者,此智者上知天文命理,下晓红尘俗事,这天地三界的命盘,他只要掐指一算,便可算出。依在下看,前辈已不同凡人,可比肩仙神了。”

天音师太依旧不说话。

我的喉咙有点哑,但任是我怎么将她夸的天花乱坠,离谱滑稽,天音师太一直就没什么表情,她只是闭着眼睛,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地向前拨动,佛衣清简,无悲无喜。

我看着她的那个样子,心里只觉得讽刺。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我相信他终有一天能洗净血污,成仙成佛,可一个满心仇恨,厌弃世人的信徒,我不相信他能成佛。

哪怕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佛的人。

我还待继续夸她,天音师太却出声打断了我。

“施主是来毁约的?”

一针见血,厉害!

“前辈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么,在下哪消受得起呢?”我双手抱胸,神色镇定,“岑曦乃当朝太子殿下,地位尊荣,万人匍匐,其有天命真龙护身,运不可改,前辈既信奉这玄学佛理,当知顺应天理才是,怎么也学那些宵小俗子,迫人立誓,设计圈套?”

天音师太敢给十年时间,让我和岑曦悟出《破尘》真意,这足以说明此书的困难程度,指不定她自己也未能悟出这本书的玄念呢。

可见,她就是设计想要整我俩,顺便杀个把人,过过瘾。

“阿弥陀佛。”天音师太对佛祖行了一礼,然后站起身。

“贫尼虽铁石心肠,却从不强迫他人。”天音师太对着我道“尘世虚影早已遮住了施主的眼睛,施主现在就如同一个盲人,不见四景,亦不见花鱼虫鸟。施主若真心想要知晓真相,何不亲自去寻找有关这件事的蛛丝马迹?”

我抿唇看她。

天音师太握着佛珠,神色淡淡地从我面前走过,出了佛堂。

“何谓智也,聪而万物清;何谓愚也,拙而百世透……”

天音师太边离开,边轻吟词句,初秋的枯叶随风落在她的袈裟上,她将枯叶拈进手心,又任它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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