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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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圆满的,就像月亮总会渐渐缺失,时光总在悄悄流逝,而你深爱过的人,或许已不在你身边。
宋晓的结局说不上圆满,却也算是幸运的了。
因为那个深深爱着她的人,已经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到了她的身边。
“晓晓……”
一道瘦削的人影冲过箭羽横飞的战场,他直向我和宋晓这边跑来,凌乱的衣衫上全是雪融化后的湿泥巴印。
待他站定,满身是血的女子蓦地闯入他的视线,身体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他踉跄地跪在了女子身旁。
我看见他,沉默地将宋晓放到了他的怀里。
“阿毅,你怎么……”顿了顿,宋晓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释然一笑“我总为这件事觉得愧疚于你,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许毅愣神地看着怀中女子的笑颜,突然就有泪水从他眼眶里掉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一把抱起宋晓就要往战场外冲。
“别冲动!”我挡在他面前。
方才他能孤身一人闯进来已实属侥幸,如今还想要带着个人出去,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让开。”
我不动。
“让开——!”
许毅是属于那种温文尔雅的书生性子,再加上他从出生起就带了病根,待人说话从来都有礼有节,温吞如玉,不急躁,也不会发火。
可今天他不仅冲着旁人大吼,两只眼睛里甚至布满了血丝,仔细看,他的眼里仿佛要滴出血来。
“你冷静点。”我皱眉“伤至内脏,她已经……”
看到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悲伤,我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阿毅。”宋晓摇头“你不要这个样子。”
许毅本来是凶狠地瞪着我的,然而听到宋晓的话,他的眸色霎时柔和了下来。
他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慌张,可刚开口,沙哑的嗓音就出卖了他,他忽然哽咽住。
宋晓看着这个抱着她的男人,心中既是伤心的,却又带了诸多不可言说的欢喜。
“在这个世界上,我能遇到你,真好。”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家了,有的只是一颗漂泊的心。
娘亲爱她,可她最多的就是独自一人在窗边流泪,不说话,也不愿看见我和哥哥;爹爹也爱她,但她却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除了他拖人送来珍宝的时候,她都快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养父养母对她很好,但她一直知道,这种好不是单单对她,还有对父亲的承诺和义气。
她一直以为哥哥能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可他却不顾她的意愿,不让她与吴悦来往不说,甚至将她远嫁到了江南。她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这也让她明白,他终究不能一直陪伴着她。
许毅,这个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过来的如玉公子,他处处谦让于她,处处包容于她,为了能让她开心,他可以自己一个人爬到树上摘果子给她吃,可以在寒冬腊月跳进湖里为她寻一支她失手掉落的簪子,可以跑遍江南去找根本不存在的江南婆娑果带来给她……
他明明知道,她是在戏耍他,是在报复他,是在讨厌他,可他就是甘之如饴。
他只要她能开心,只要,她能开心。
“你调查过吴悦的,对不对?”
所以他才会不管她怎样寻死觅活,也不让她去找吴悦,所以他宁愿她恨他。
许毅不说话,他微闭了闭眼。
“你……还是放不下他?好,好,我带你去找他。”
抱紧宋晓,许毅回身就向元县城门口走。
“阿毅。”宋晓苍白着脸叫住许毅,见许毅向她看来,她扬起笑,一如当初那个初见的妙龄少女“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
其实这句话她早就想告诉他,可当她想要对他说的时候,她的身上突然就背负了血海深仇。
他的身体不好,她不想他再为她耗费心神了。
许毅睁大眼睛,他眼里隐忍和痛苦的神色清晰地展露出来,宋晓望着他,吃力地伸出手抚上他的眉梢。
“要好好的,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
说完这一句,宋晓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许毅抱着宋晓失声痛哭“晓晓……”
他不怪她曾经那样戏耍他,他不怪她利用他许家的财力为她父亲报仇,他不怪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放弃过他,可是这一刻,他恨她,彻骨的恨。
“为什么要骗我说一定能回江南,以后会和我好好地生活?”
“为什么要在说喜欢我后,残忍地抛下我?”
“为什么要我痛苦地活下去……”
“宋晓,我恨你!我恨你!”
鲜血从许毅口中流出来,他皱紧眉,浑身痛楚地抽筋起来,可即是如此,他还是将怀里的宋晓抱得很紧很紧。
眼见许毅脸色越来越差,我顾不得时机是否已到,对着将士们下令“攻城!”
士兵们收到命令,立刻改变队形。因为行军匆忙,没有准备撞木,士兵们只能通过绳梯爬到城墙上,再进入城中打开城门。
索性方才一轮进攻已经将敌军的防备打啵,我军攻城虽然时机没抓准,折损的人也不是很多。
“走!”
我从许毅身后将手伸进他的双臂下,托着他往城门口走。
许毅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本来就体弱带着病,又一直抱着宋晓,被我往前推时,若不是我还托着他,他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城门此时已经被我军的人打开,我马上命人去元县内寻找大夫。
“你坚持一下,大夫很快就来了。”
许毅用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随即嘲讽般无力地笑了。
“沈相?哈哈哈……咳咳……”猛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你不会内疚么,沈相大人?”
我冷着脸撇开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呵。”许毅眼含泪光地看着怀中女子苍白的颜,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的颜色都随她的离去而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个弱女子而已,你们凭什么……”
虽然身处千里之外,可只要是她的事,他终究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也许就是深爱了。
我沉默。
将许毅带到一家还算有些规格的客栈里安顿下,我便随着大军攻向县城里面,追捕逃窜的叛军。
当我们追到县衙时,皆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明明只是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衙门而已,它的四周却全都用石头砌起了四人高的围墙,围墙上头全部布满了锋利的刀片和火把。巡视围墙一周,唯有正对着衙门的地方有一个被铁栏拦住的入口,入口只有一人大小,也就是说,除非我军和他们硬耗,把他们统统饿死在里面活是将围墙弄倒冲进去,不然他们只有撞开铁栏杆,一个一个地进去。
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里面储存的粮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估计是不会少到哪里去的。而弄倒这样的围墙,怕是人力物力上要耗费不少,再说,他们今日只是急行军,可以说,除了马匹和武器,他们什么也没有。那么剩下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从小门进去。
可真要一个个进去,也许就是一个个被屠戮的命了。
军队停在围墙外,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命令。
我肃着脸看向那扇铁门,呼呼的寒风吹在脸上,刀割般生疼。
这是对我的考验,也是我必须要挺过的难关。顾元城给我留下的不仅是一个圈套,更是一个机会,一个收服军心的机会。
“众将士听令,一队带上二十人利用绳梯清理出墙上可两人通过的位置,二队在一队后面,随时准备补充;三队给我撞门,将门撞开后,全都退到三米开外;剩下的人听本相的命令,本相下令冲,便不可退。”
命令下达后,显然有军中一阵喧哗,毕竟谁都知道,这四队的人就是即将要去阎王殿的牺牲品了。然而在我目光的威压下,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按我的命令开始行动。
围墙上的刀片并不好清理,县衙里时不时射出来的飞箭更是增加了清理的难度,然而铁门却是很快就被撞开了。
就在众人等着我下令往里冲的时候,我却一人提一剑,一步步靠近铁门。
“大人。”终于有人忍不住,他站出来抱拳道“大人是文官,这种事,还是交给末将吧。”
我脚步没停,进去铁门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服从命令。”
“大人!”将士们在我身后唤我,
我握紧手中的剑,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
说实话,我的体力早在一路的刀枪剑影中就到了极限,方才将许毅搬进县里客栈时,我已经是靠着自己精神力了。
看向安安静静的前路,我抬剑,一个旋身将藏在铁门后面的两个敌人砍翻在地,随即剑身在我手中向后一折,那个想要偷袭我的敌人就被我刺中腹部。
拔出剑的时候,喷涌而出的血浆立刻溅到了我的脸上,冰凉凉的,不像雪。
十几个敌人向我冲来,我一握剑柄,目光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