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薄情江山总悠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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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劫狱的动静闹得挺大,本来也没有经过事先计划,可尽管如此,我还是背着杜融从天牢里逃了出去。
医馆不敢去,我只能偷偷溜进蔡府,让客居在那的一春子好好治治满身是伤的杜融。
天牢里的人理应善待他的,毕竟连皇上都没有给他真正定罪,那他就还是身份尊贵的亓州少城主,朝廷上的刺史大人。
可坏也就坏在这层身份上,皇上已经盯着亓州多久了?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他怎么着也得套点有用的东西出来,方才对得起自己一番辛劳。
不过看杜融这个受伤程度,皇上显然还是有些顾及的。
“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你是不是特想掉脑袋啊?我看你就不该长着个东西,你看着碍眼,我看着也不舒服!”蔡玉在客堂里来来回回走了四五圈,终于还是没忍住,恶狠狠地痛骂起我来。
我十分委屈地低下头“可是皇上已经准备了毒酒要杀他,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皇上要杀他?”蔡玉震惊。
“是啊。”我无奈叹气“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皇上病危,他迫不及待想除掉 杜融也是情有可原。”
“可皇上再如今这样的局面对杜融下手,岂不是自找麻烦吗?我可听说了,祁国因为和亲的事,已经发文书来讨要说法了,我估摸着,他们大概已经部署好兵力准备我们一战了。”
要说理解,蔡玉也能明白皇上心中所想,可要说不理解,他又的确不明白皇上这么急匆匆下手的原因。
眸光微微一顿,我自嘲笑了笑“是因为我。现在我并无官职在身,来去自由,皇上知道我会去劫狱,他是害怕我和杜融会跑得无影无踪,或者逃到亓州去。”
“自古战乱起于萧墙之内,和亲一失败,祁国肯定就要和我大芩开战,此时若是亓州发生变故,后果可想而知,换句话也就是说,收回亓州的掌控权,越快越好,最好是能在大战之前。”
蔡玉听我这么一说,竟是半晌无语。
“平日叫你收敛些,你偏不肯,朝堂又不是白鹤书院......”
皇上也不是仁慈可爱的夫子们啊。
我没多言,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回廊的边沿坐了下来。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在皇上面前有所保留呢?可帝王之心从来多疑,我若不能让他完完全全的放心,他又怎么会让我在这短短几年就到达如此高位,把控朝政呢?
“要我说啊,你也别太担心,杜融的心思一向缜密得很,当初他敢无视圣令,偷偷跑到祁国去,就说明他已经想好后果了。”蔡玉见我神情萎靡,有些不忍心“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他难道心里不清楚吗?他身上背负着什么,他难道不明白吗?也许眼前这所谓的皮肉之苦,都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呢?”
蔡玉这番话倒是让我思绪一顿,有些通明起来。
我歪了歪头,仔细想了想最近这些事发生的前因后果,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这一页一页的片段之中。
我已经好久没有静下心来了,自从祁国来和亲,我的全部心思仿佛是在被一个无形的手不断往前推一样,我措手不及,猝不及防,几乎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陷了进去。
这样很危险。
“青枝?青枝!”蔡玉突然轻轻推了推我。
神思一瞬收回,我茫然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蔡玉见我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一春子大夫出来了,你不去问问他关于杜融的身体状况吗?”
我一愣,连衣袍都未理,站起来就匆匆往屋里跑。
“哎,等等我呀!”蔡玉气得跺脚。
我全当没听见。
“一春子大夫,他身上的伤可有大碍的地方?”我急声询问正在收拾药箱的一春子。
一春子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摆摆手,让我稍安勿躁“这位公子的底子很好,他所受的不过是一些皮外伤而已,过个十天半月便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头几天得格外注意些,要及时换药,不能碰水,最好也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以免再裂了伤口。”
“好好好,我一定会牢记的。”我应和“只是......大夫,他吃不得太过腥气的东西,您开的药能不能......当然了,最好也别太苦,太苦的东西,谁都咽不下......”
一春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稍稍靠近我,轻声道“小女娃,他可是你的心上人?我看哪,有你在,他可是什么药都能吃得下去的,且放心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脑子里嗡嗡的,有些混乱。
“上个儿在皇宫,太子殿下特意请我和宫里的御医一起给你看病,我行医这么多年,自然什么都能看得清楚。”一春子居然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拎起药箱,伸手将两张方子递给了我。
“一春子大夫,我......”
一春子抬手,笑道“我已经不问世事多年,被你请出山,也不过是想在临去前,再看一看故人曾经在过的地方,这里是两副药,字多的,是你的,字少的,是他的,千万别搞错了。”
“我的?”我讶然。
“你的伤好了?又运功过度了吧?”一春子笑着摇摇头,带着药箱走了。
“那......”火灭
那为什么我是字多的啊?
“谁让你总不爱好好吃药呢?当然得一次性灌多点了。”蔡玉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笑着调侃起来。
我咬牙,满面笑意地看着他“蔡玉大人,你想不想也去寻一春子大夫要点药来吃呢?”
“我为什么‘想’?”蔡玉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我把两张药方“啪”地一声拍在他的胸脯上“我会把你打到吐血。”
蔡玉被我这一拍,直接后退了两步,他抓住药方,轻轻揉了揉胸口,伤心道“你怎的出手如此狠毒?我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哦?”我眯眼,抬手敛了敛袖子“是嘛?”
蔡玉见状,心知不妙,赶紧拿着药方落荒而逃。
“哪有这样强让人开心的?”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摇头笑了笑,转身进了后屋。
杜融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动。
他看着我走近,刚想对我笑一下,伤口就被扯得生疼,无奈,他只能就这么干巴巴地看着我。
“但凡你服一下软,就不会受这些苦。”我坐到他旁边,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我倒是想服软,可太子殿下步步紧逼,我也没办法啊。”杜融无辜地看着我,那模样像极了软绵绵的小羔羊。
“岑羲去审过你?”我愕然“他为什么要去审你?他怎么......”
“你不信?”杜融的眸色深了深,脸上的无辜之情却更加让人动容。
我一哑,连忙摇头“你说的,我怎会不信?只是......想必他这么做,也定是另有一番道理。”
“你偏袒他?”杜融的眼里渐渐升起了薄雾,明月如水,夜色深邃,碎碎柔光落在他眼里,简直就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动人心魄到了极致。
“我......”我无言以对。
“小青枝,你是不是喜欢他?”杜融突然收了所有神情,闭着眼睛问我。
我一顿,失笑摇头“他是帝王家的人,我怎么会喜欢他?”
“可你喜欢顾元城,”杜融微微睁开眼看向我,眼中是我看不清的幽邃“他甚至是大芩的死敌。”
我抿紧唇,脸色霎时变得有些苍白。
杜融看到我这样,心里苦笑了笑。
自己一直珍藏的东西,终究还是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青枝,这一生,你是喜欢快乐,还是喜欢忧伤?”他转头去砍外面的月光,声音淡淡的,像薄纱。
“当然是……”我下意识就要回答“快乐”,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我竟是说不出口。
我所经历过的快乐,真的是快乐吗?如果是,那未免也太苦涩了。
“忧乐悲欢常有时,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最终,我只这样回答了他。
杜融轻轻笑了下,身上的伤让他眉头一蹙,可他还是笑得那样轻,轻得像是一层柔柔的月光。
“小青枝,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值得高兴的事呢?”
心中一冷,我没说话。
杜融叹息一声,也没再说出什么话来,正巧这时蔡玉僵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我便取过药碗,让蔡玉扶着杜融起来,慢慢喂他喝药。
“青枝,你的下属找来了。”蔡玉神情严肃地对我说。
我顿了顿,淡声道“是小沪吧?你叫人让他回相府,顺便传个话,就说这几日如若无事,万不可离开相府,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蔡玉皱眉“你现在都成通缉犯了,你还想回去?”
我将冷了点的汤药喂给杜融,边喂边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便不相信皇上能撑住不宣我进宫。”
蔡玉真是佩服我的勇气“跟皇家作对,你可真是硬气。”
杜融闻言,笑出了声。
我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