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生日快乐
老妇人的双眼睁开了一道缝。
“来看望你的那位朋友——我相信你已经发现了他的医生身份，在见到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罗萨利欧坐到了卢卡森夫人的床边，“要我说，他一定称赞了你的贤淑端庄。”
那个在躺在床上，显得有些苍老和干瘪的老妇人只是微微的扯动嘴角，尽管这样微小的动作做起来都相当费力。
她也许想说些什么，可现在连张嘴都无法做到，只能眨了眨蒙层灰一样的眼睛。
在床头柜的药剂下面压着一张诊断书，罗萨利欧在她醒来之前已经读过一遍，上面用较为工整的字体写着：“很遗憾，夫人的病症已到了弥留之际，我无能为力。这些药剂并不能治愈夫人的病症，但可以缓解她的疼痛，愿天神与你们同在。”
死亡来临之前永远不会给你支个信，正如你的突然降生也一样毫无预兆。
世事总是没个准。
卢卡森夫人的睑缝缓缓的合拢，只剩下一条缝。她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过，一点血色也无法找到。她紧抿嘴唇，气息似有似无。
任谁都看得出她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罗萨利欧不知道她的火焰还能持续多久。
“我在邮局找到了些信，”罗萨利欧向老妇人展示着手里的一沓厚厚的信件，“这些都是给你的。”
这一叠信有着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寄信人的署名无一例外，都是那个已经逝世多年的“哈罗德”。而收件人，则是卢卡森夫人的名字，莫琳·卢卡森。
信上已经提前写好了寄出日期，一到两个月一封的频率，最末的一封信标注为神创历1018年12月，二十年后。
只是其中的大部分，都只剩下了信封而缺失了内部的信件。
在和邮局的营业员交流之后，罗萨利欧获悉这些“还没到寄出日期”的信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并且早在他到邮局任职前，那些信就已经寄存在了投递柜里。据说那个客户一次性付清了费用，并要求他们根据信上标注的日期投递，而接收人则是卢卡森夫人。
这样的行为邮局已经持续了多年。
这大概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哈罗德先生的手笔？
素未谋面的哈罗德先生在他即将与世长辞的时候，写好了之后数十年的信，并委托邮局，将自己仍旧炽烈的情愫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的伴侣表述。
只是卢卡森夫人，这个总有些健忘的老妇人，是否能感受到哈罗德先生深深的眷恋？
“哈……罗德。”
卢卡森夫人的声音细不可闻，罗萨利欧第一时间握上了老妇人的手。
“我在。”
“今天的信……你……读……”
“好的。”
那封今天的信被他放在了这一叠信的最上方，但等他将那封信拿起，他才意识到问题：
它保管着的信件早已遗失，唯一能传达出的信息只剩下封面上标注的寄信日期“十二月四日”、哈罗德的名字以及左上角的褪色五角星。
或许它想要表达的东西很重要，可信件已不知所踪。
真是遗憾。
罗萨利欧瞥了眼生命体征微弱，气息几不可觉的老妇人，忽然觉得，自己完成不了这简单的要求简直罪不可赦。
但，这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如果，我能够看到……
左眼中划过一道淡淡的光，在那之后，罗萨利欧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召唤。
周围的景象成了宇宙般的瑰丽之景，如星辰般漂浮的一扇扇门仍在时刻不停的运作。
他的意识发生了跃迁，一扇有些虚幻的门扉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的意念驱使下，那扇门缓缓敞开。
罗萨利欧在门中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穿着厚厚的毛衣，正在伏案写作，手中的蘸水笔一刻未曾停歇，而桌子的另一边则是用不同样式的信纸写好的，一封封简短的信。
这就是哈罗德先生？
而他正在写的，一定就是现在我看到的，给卢卡森夫人的信。
“今天是979年1月6日，你一定很想我对吧？我在一艘前往罗塞的船上，今天天气不错，海风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就像书里写的那样，还有些海上才会有的鸟，看上去样子很奇怪，我没法描述出来。来年的这个日子我大概就回来了，或许……等你收到信我可能就已经到了，爱你的，哈罗德。”
“980年3月11日，我现在到达了罗塞，这里的人长得很奇怪，没法说的奇怪，他们有着长长的毛，尖尖的牙齿，就像所有书里写的那样，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吃了一惊，谁能想到书里写的会是真的？我马上就会回来了，你也许还得再等我一会儿，相信我。爱你的，哈罗德。”
“987年8月5日，我马上就要到都灵了，我亲爱的莫琳！船长说我们在做完这一桩生意之后马上就能回去，真的，这一次绝对是真的。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那个好心的船长的名字了，他叫‘咯’，这样的名字很少见，我知道，所以我对他的记忆尤其深刻。爱你的，哈罗德。”
其实你早就已经无法回来了，但你留下的信却传达到了你妻子的手里，她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内心，哈罗德。
罗萨利欧看到那个哈罗德开始写一封有些特别的信，他用蘸水笔一次次的在信封的左上角画着五角星，然后写下“神创日九百九十八年十二月四日，哈罗德寄”这样的字样。
接着他换了一张不一般的信纸，深深的吸了口气，坐的很正。
“生日快乐！我终于等来了这个日子，莫琳！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同样是在今天！那是在一场生日派对上，那时候我们发现我们的生日竟然是在同一天！这难道不是个奇迹吗？一定是天神让我们相遇的，我会始终爱着你，就像我在婚礼上说的那样。今天是你的第七十九个生日，而这个时候我在外地度过了我的第八十四个生日。本来这个时候我应该在你的身边为你庆生，但很遗憾，我还回不去，但很快了，我向你保证！爱你的，哈罗德。”
罗萨利欧看到，这个时候的哈罗德已经泣不成声。
这些信件是穿越了时空的一封封弥足珍贵的情书，它永远向收件人诉说着“我无法归来”的一个个拙劣的缘由，却是渴求着近在咫尺将其深拥的告示。
星界消散，罗萨利欧回到了现实。
他坐在床沿，手里仍拿着那封缺失了信件的信封。
罗萨利欧看着那个脸部曲线显得安详的，柔和的夫人，却发现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也正在看着他。
他拉低了帽檐，遮住了自己的脸。
“生日快乐，莫琳。”
“生日快乐，哈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