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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御前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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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殿中已是鸦雀无声了。

说实话,借作诗来嘲讽邓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众人都默然,哪怕是脸上,也极畏惧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样子。

实际上……魏晋时期的风气其实在盛唐时还是有残留的。

这时候虽也涌现出不少上马带兵,下马治世的佼佼者,可是在察举制之下,也大量出现了类似于热衷于谈玄,而轻视实务的人。

这就如同,你不知道律法,照样可以为官,那么为何要将律法倒背如流呢?

谈律法,毕竟不是什么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可若是你能作的一手好诗,亦或者,说一些生涩难懂的话,反而会令人对你另眼相看。

那么,谁愿意去熟读那背诵的礼法和律法呢?

对于邓健而言,却是不同。

其实科举制之中,想要做好文章,你就避免不了熟读这些,这都是和大唐息息相关的东西,若是不能做到精准的引用,那么这文章也就难做了。

何况大学堂不断的提高难度,教研组各种稀奇古怪的题放出来,本质上,就是要在一次次模拟考试的过程中,让人能够熟悉的运用这些知识,务求做到能够完全掌握。

这对于一个人而言,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好在人在大学堂,处于那种特殊封闭的环境之内,一个人可以浑然忘我的进行系统系的学习,毕竟,在那里,人们以模拟考试的成绩来见长短,不似出了大学堂之后,人们对于一个人的敬意来源于金钱、权力、相貌等等。

在封闭的环境之下,每一个人都是没有个性的,权力和金钱无法渗透进来,每一个都穿着很普通的儒衫,这种儒衫制式统一,料子相同。平日的生活起居,也是一模一样,没有格外的优待和区分。

想要让人能够忘我的读书,就必须得有一个鼓励读书的价值体系。同时,也要有雄厚的财力,能养起一批专门针对科举而研题的儒者。还需有一批精干的教学人员。更需有严格的校规,有各种相辅相成的应对措施。

可邓健这表现,却让李世民啧啧称奇。

因为这家伙无论是对礼法还是律法,都可以说是信手捏来,这足以见其本事了。

可是此前,邓健还是谦虚谨慎的样子,一个人在人前能够做到稳重,哪怕是被人羞辱,也能坚如磐石一般,不肯反唇相讥,可当真要显山露水的时候,却毫不犹豫的施展出自己的才华,这样的人……既值得信任,同时也值得委以重任。

李世民这时才抚掌道:“好好好,邓卿果然不愧是解元。来人,给邓卿赐座。”

邓健却是很认真地道:“陛下和师尊在此,不敢坐。”

李世民:“……”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邓健对于陈正泰,是尊敬到了骨子里的,一方面是学规森严,学堂里上下尊卑看的很重。当然,倒不是陈正泰刻意的营造尊卑的气氛。而是因为……毕竟教书的先生人数是有限的,可是生员却是先生的十倍以上,想要低成本的管理,就必须得有一套尊卑的观念,如此,方可让生员们安分,不会有其他以下犯上的想法。如若不然,隔三差五一群生员揍先生一顿,这就有些尴尬了。

先生们在时,学生必须恪守一定的规矩,而陈正泰乃是师尊,自然要奉若神明。

这是一套师生的礼仪体系,对外人不必如此,可在这个体系之内,却是半点马虎不得。何况,李世民又是陈正泰的恩师,如此,这一套礼法之下,邓健说不敢坐,就绝不是矫情。

另一个缘故,则是在于邓健从内心深处,对陈正泰感激涕零!

什么是知遇之恩呢?在这个上品无寒士、寒门无贵子残风还在存留的时代里,人的阶层是十分固定的,似邓健这样的人,他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陈正泰,他这一辈子,都将沦为最底层的贫民,生生世世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个时代提倡的乃是族学,是家学渊源,家里藏着书的人家,是绝不肯随便示人的。想要学习知识,绝不可能是后世那般,国家对你进行义务教育的保障,也不是你缴纳一些学费或者是培训费,便可换来。

而这个时代,莫说是知识,便是一门简单的手艺,也都是父传子,亦或者传男不传女,绝不肯传授给外人去。

哪怕是有人开设了私学,可对于入学者,也有很高的要求,绝非是邓健这样的人,有资格能够进入。私学也是资源,你必须得拿出对等的资源来交换,有资格来交换的人,只有那些世族的子弟,或者官宦之家,人家凭什么教授你邓健这样的人学问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的孔夫子,弟子三千人,并提倡有教无类,是多么一件伟大的事,只是随着知识阶层逐渐的稳固,这样的事早已是闻所未闻了。

陈正泰无疑等同于授予了邓健第二次生命,所谓恩同再造是也,所以邓健的回答十分明确,别人在,哪怕是在王侯面前,我也敢坐,可师尊或者是师祖在,我就没有坐下的资格。

殿中鸦雀无声,人们继续打量着邓健。

总觉得这个人,与殿中的人格格不入,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李世民则是闻言大笑道:“那你当如何?”

邓健道:“愿立于师尊一侧,侍奉恩师饮酒。”

这是奴婢做的事。

李世民却也没有为难他,颔首道:“依卿所愿。”

于是邓健毫不犹豫,站在了陈正泰的一侧,他昂首挺胸的站着,纹丝不动。

众目睽睽,反而令陈正泰略感有些尴尬。

李世民微笑,举樽将酒水饮尽,默默观察着邓健,心里想着对邓健的评价。

众人见陛下饮酒,便又推杯把盏,片刻之后,又有舞姬进来,歌舞助兴。

邓健目不斜视,似乎无心观赏。

待歌舞毕。

李世民突然笑道:“邓卿。”

“学生在。”邓健老实的回答道。

李世民道:“方才那舞,可好嘛?”

“好。”

如何个好法?”

“学生不知道。”

众人又笑了。

不过这一次,笑声还算是善意。

尤其是某些老家伙,笑声之中带着几分暧昧,若不是碍着陛下在此,此时倒是很想好为人师,传授一下人生经验了。

李世民兴致勃勃地道:“为何不知道?”

邓健又很认真地道:“学生在侍奉师尊。”

“你师尊也需侍奉吗?”

“我见师尊目不斜视,大气凛然,身为弟子,怎么可以去欣赏歌舞呢?”

李世民一脸诧异,方才他倒没注意陈正泰的表情变化。

没想到陈正泰也是目不斜视啊。

陈正泰心里有些尴尬,话说……李世民是自己的未来老丈人啊,每一次喝酒跳舞的时候,都是自己最尴尬的时候。

他干笑:“学生方才确实无心欣赏舞蹈,学生在想学堂里的事。”

李世民不禁道:“人怎么能脱离自己的本性呢?你们二人,真是奇怪。”

一旁的长孙无忌喜滋滋地为陈正泰开脱:“陛下,臣方才其实也只想为陈詹事斟酒,对歌舞之事,心不在焉。这房公不也是如此吗?”

房玄龄方才确实偷瞄了几眼歌姬,不过很快又立即收回了目光,而后故意阖目,假装在打盹的样子,这时候才假装惊醒,苦笑道:“陛下,老臣年迈了,一到这个时候,便忍不住打盹犯困。”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们几个啊……”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李世民便又道:“邓卿家,你除了读书,在大学堂还学了什么?”

邓健愣了一下,一时竟答不上来。

李世民随即道:“当真只读书吗?”

幸好邓健倒没有哑口无言,而是道:“偶尔也会锻炼自己的身体。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学里对此也是如此,并不提倡一味的死读书,清早起来,会有晨操,到了傍晚时分,会有晚操,偶尔也会学一些骑射,击剑,御车这样的本事。”

李世民听了,颔首点头。

身体其实是很关键的。

当然,这也是陈正泰无可奈何的事,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切的疾病,都必须通过人的免疫力去抵抗各种疾病的侵袭,没有其他的方法。

学里这么多的生员,若是当真发生疾病,即便是有医馆在,也未必能做到药到病除。

在这种情况之下,学堂将生员们的身体健康看得极重,身体好了,生病的概率自然就少了。

于是学堂有着专门的一套操练方法。

李世民满意地笑道:“不错,理应如此,朕看你,身体还算壮实,看来确有几分真本事了。”

邓健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敢。”

“既如此……”李世民面上已带着几分醉意。

此刻他兴致盎然,心里充满了对大学堂的好奇。

李世民还是颇好武的,毕竟他自己就是马上得的天下。

于是他道:“卿家敢不敢与朕的禁卫搏斗?”

这绝对是个馊主意了。

十有八九是喝醉了。

陈正泰愣了一下,一脸懵逼。

群臣有人带笑,有人觉得意外。

不过……倒是有人道:“观舞没有意思,若是搏斗,倒是能助酒兴。”

说话的乃是乐呵呵的程咬金。

其余人等也不断地点头。

人喝了酒,就爱起哄爱热闹。

这个时代的人,将文武都看的很重,许多读书人,也都爱好击剑和骑射。

因而听闻邓健每日读书之外,居然还成日打熬自己的身体。

自然而然,也就变得兴奋起来。

“自然,不过是双手搏斗而已,需点到为止。”李世民见程咬金等人起哄,便笑呵呵的道:“若是邓卿家心有畏惧,不比也无妨,你终究是读书人,并非武夫。”

邓健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却是低头,看着酒案之后跪坐的陈正泰。

陈正泰朝他点点头道:“下手轻一点。”

邓健于是朝陈正泰行礼作揖,随即对李世民道:“陛下有旨,学生敢不从命。”

李世民见他面无惧色,依旧是沉着的样子,心里倒是又多了几分赞许,于是朝张千道:“将尉迟宝琪叫来。”

能禁卫宫中,且还能随扈君侧的,多为勋贵子弟。

而这尉迟宝琪,乃是尉迟敬德之子,卫宿宫中,打小就跟着父亲学习武艺。

没想到,李世民起手就是一个王炸。

这一手,让人有点意外得再次懵逼。

张千领命出去,没多久便领着尉迟宝琪入内了。

尉迟宝琪颇为壮士,穿着明光甲,虎虎生风的模样,他入殿,瓮声瓮气的道:“见过陛下。”

李世民道:“你平日都说,成日都在宫中,没有克敌的机会,今日……这里有一个读书人,要和你比拼一场,你卸下甲来吧。”

尉迟宝琪听说是一个读书人,顿时有些愤怒了,感觉李二郎在侮辱他啊。

不过君命如此,他自是不能违抗的,很快便卸甲,抱拳道:“卑下敢不从命。”

于是……目光落在了徐徐走到了殿中的邓健身上。

嘴一撇,口气透着几许蔑视道:“你可小心了。”

李世民这时又露出微笑。

这微笑有点缺德了。

不过陈正泰却也有几分信心。

尉迟宝琪看上去壮实,不过他久在宫中卫宿,说实话,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装饰物而已,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

另一方面,尉迟宝琪这个人,虽是名将尉迟敬德的第二个儿子,可实际上,在《唐书》之中,根本就名不见经传,可见此人并没有承袭他爹的衣钵,十有八九,是个空有其表,生在蜜罐里的浪荡子,否则凭借着他的家世,再怎么样,也该能在历史上添上一笔的。

此时,陈正泰对邓健道:“放手去干,务必要竭尽全力!”

………………

变天了,风湿,每一个关节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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