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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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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间从没有不劳而获的便宜可拣。国公府给的好处越多,讨要的回报自然少不了。

而今她担忧的是,此次世子登门,除了寻她清算旧账,会不会……还跟姜家有些她所不知道的牵连?

“管大人方才所言,麓山官学也收女学生?恕下官孤陋寡闻,之前却是从未听闻。”总归是一郡郡守,经了官场上诸多历练,姜大人暗自镇定,没一听麓山书院的名头,就昏了头脑,忽略了旁的疑惑之处。

“这也怪不得姜大人不知晓。却是这女学馆,尚在筹建中。江南离燕京隔了数个州府,一时半会儿消息也传不出来。约莫还有段时日才能透出风声。半月后,麓山官学会在各地甄选贵女,选入书院教养。三十余席位,只燕京一地便会占去大半。”

管旭偷偷瞥一眼静坐的世子,未说全的话却是:世子有命,别说女学馆,便是将麓山书院拆了重建也是使得。

麓山官学学监大人,恰好是国公爷早年收的门生。自然对世子无有不从。且设立女学馆,惠及燕京大半世族,这等好事,谁也不会明面上阻挠。

不过自传出国公府牵头,于麓山书院开办女学的消息,其余两大世族,后族朱氏、幽州关氏,也紧接着四下宣扬,不日将在四海书院、清平学社,分设女学。

显是效仿,不甘顾氏专美于前。

文王对此乐见其成。朝堂之上,钦赐国公府世子顾衍,“公子玉枢”之美名。竟是允他同几位皇子,同享“公子”尊崇。

大周除储君周太子,旁的皇子均以公子敬称。譬如,文王最疼爱的儿子,昭仪娘娘所出皇三子公子成。

另有成年皇子,四子公子丹,五子公子义。

玉枢为号,意指“玉质天成,机枢为要”。既区别于单字封号的皇族亲贵,又盛赞顾衍此人形容俊朗,人品贵重。

三家之中,唯有赵国公府得此殊荣,文王用心,不可谓不深。

管旭回想起国公爷知晓此事后,不过传来一封书函。世子看后,神情比之前无丝毫异样。只执起信纸,付诸一炬。

想起这父子两关系,管旭心里有些发毛。

宴席上,姜大人权衡再三,终是起身朝身旁少年人俯身一礼,“世子与管大人厚爱,下官愧领。今日大恩,姜氏一门必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咯噔一声,老老实实坐着的姜瑗心下一跳。果然,这话另有讲究。

不是郡守府铭记恩德,而是“姜氏一门”。再想得深些,这是表了效忠。

姜家七姑娘突然发觉,便是他爹见了那文士都需道一声“管大人”。自始至终立在世子身后,身份显然与管大人不相上下的那位阴柔美男子,却是被她糊弄着,十分利索打发了回去。

不论之后如何,只说眼前,她姜瑗也干了件大事!

宴席散去,姑娘们当先告退。路上穿过游廊,进了二门。

姜柔一路脚步轻快,水晶似的眸子光彩绚烂。姜芝疲惫落在后头,身后是更为沉默寡言的姜冉。

几人都知晓,方才宴席上提到能够资格去麓山官学,定然说的是府上两位嫡出姑娘。姜芝还好,不日就得议亲,本就是庶出,没觉着失落。可惜了姜冉,心里明明羡慕得很,却不能僭越,鼻子酸酸的,心头又苦又涩。

望着身前华衣美服的嫡出姑娘,五姐姐姜柔添了几分雀跃,七姐姐姜瑗一如既往,温和守礼。九岁的姜冉目光落在姜瑗高高梳起的云髻上,怯懦的眸子闪了闪,第一次觉得,比起五姐姐喜形于色的张扬,七姐姐这种沉稳自若,内敛的矜持,像是智珠在握,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临到了岔路口,几人招呼过后各自带人回去。姜瑗目光在闷闷不乐的姜冉身上一瞬停滞,缓缓收回眼,转身又是淡淡笑颜。

外边春雨初歇,午后天光竟逐渐敞亮开来。懒懒的日头挂上去,碧空如洗,连庭院里的花草也跟着鲜活起来,舒展了枝条。

“小姐,您可要歇会儿?”替她拆了发髻,绿芙把着梳篦,细心替她疏通头发。“小姐这头发丝又黑又密,长得极好。就是发尖儿有些参差不齐,得空得再拾掇拾掇。”

拨一缕发丝在指尖耍玩,姜瑗摇摇头,“今儿个不歇了。茶水吃得多,躺下去又不舒服。头发倒还好,寻个天晴的日子,去院子里修剪。叫人把窗户都支起来,透透气也好。早间落了雨,阴湿得厉害,叫日头给晒晒。”

江南之地潮湿,时常需要晾晒被褥。

姜瑗起身到锦榻边取来倒扣着的游记,想着得空翻翻,理理心绪也好。那人的目的,该是借麓山官学叫她办事儿。

只才拾起书册,里间一页对折过两次的宣纸,在姜瑗睁大的眸子中一下落到她脚边,正好压在湖蓝色绣花裙摆上。

“这是小姐练的字儿?”绿芙正要替她拾起,不想自家姑娘亲自动了手。

“旧稿罢了。”说着一脸无事人似的,歪在榻上,屏退了左右。

很寻常的笺纸,展开来看,字迹极好,一手行草已成气候。

可姜瑗莫名就觉得,这字不是出自世子手笔。行文太流畅,文气极重,透着股随意。像他那样的人物,不该轻易从字迹间叫人揣摩出心境。

“未时三刻,东厢一聚。”

寥寥数字,却叫她丝毫不敢懈怠。

来了。一直悬在她心头的疑惑,总要有个说法。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叫人带了消息,穿堂而入,进了内室,又熟悉她平日作息,姜瑗小心翼翼叠好笺纸,放在随身戴着的荷包里,压了压荷包口子。

她会如他所愿,再不逃避。

“小姐,您这是要去往何处?”自家姑娘在屋里凳子都没坐热,这就只带着她一人,说是出去走走。春英一头雾水,跟着七姑娘在后花园里穿行。

更为古怪,自家姑娘像是在掩人耳目,大多走小道过去。看这方向,是冲着前边儿厢房去的?

春英吓了一跳。前院厢房,多做待客之用,岂是姑娘能够随便去得?

“别多问,春英你且记住,今日所见,你只当什么都不知晓。性命攸关的大事,院子里能信得过,又不会背着禀告了太太,我也只能挑了你出来。却是对不住你。”

姜瑗凝着面色,话里带着抱歉。她这是明知不合规矩,却不能不就范。唤了春英跟随,实属无奈。若然此事曝露,她有太太捧在手心疼着护着,就算要受罚,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然则春英却不好说。最是严厉,作为卖身到府上的丫头,便是活活打死,官府也不会过问。

煞白了面孔,今年不过十三的丫鬟,再是稳重,也软了腿脚。

“小姐。”哆嗦着开了口,除了唤一声小姐,春英有些六神无主。大多是怕的,却也透出丝感激。

打小的情分,若非真到了紧要关头,姑娘不会这般为难她。这也表明了,在姑娘心上,她是最被信赖之人。

“别怕。莫说不一定有事,便是被人察觉,我必保你性命,千方百计也留你在身边。”姜瑗握着她颤栗的双手,眸子里透出坚定。

她说这话不是没有依据。既然是世子叫人打点此事,那人该不会眼看她落入险境。她虽不喜他行事,却知晓他认定的事,决不许旁人扰乱。

紧紧握着七姑娘手,春英咬牙点点头,抬一抬下巴,努力扯出个笑来。“奴婢省得,姑娘是哪样的人,奴婢都清楚。”

两人沿着墙角,遮遮掩掩摸索过去。直到了东厢门外,姜瑗亲去敲开了门,里面那人拉开门扉,却是跟她有番过节的阴柔男子。

“大人安好。姜七奉命而来,还请大人代为通传。”

那人居高临下扫她一眼,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半晌过后直接让到一旁,嘴里不忘讥讽一二。

“世子跟前,姑娘若然再耍花样……需得知晓,世子可非周某人这般好戏弄。”

听出这是恼恨了她,只差说她心机深沉,手段诡诈。姜瑗颔首,带着春英迳直入内。

是非对错,他早已高高在上,从来就没有她辩驳的余地。

才跨过门槛,却听身后那人还不放过她,微微扬起了语调,“七姑娘这是来吃茶,或是逛园子。莫不是还要带着这婢子,到世子跟前露露脸?”

回身果然看见春英被他一只手拦下,眼里带着焦急,踮脚探着脑袋,显是不放心她一人进去。

春英这时候方才听明白,自家姑娘不是无缘无故,起了兴头就往东厢房跑。而是被世子传唤过来。只是世子跟姑娘……早上见礼,两人还陌生得很,怎就突然有了干系?还叫姑娘背着人,如此不守规矩,偷偷私会外男?

“出来时候却是不能没有个交代。大人看看这样如何。允了我这婢子进门,只叫她角落里候着。既不会在世子跟前碍眼,也不会等在门外,被人撞见。”

身量只到他腰腹的女子,说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静静抬眸看进他眼中,乌黑的眸子浓得化不开。

即便算计过他一回,此时看来也瞧不出羞愧,镇定得让他想起那晚只照着抹月色,拥被缩在角落里的身影。也是这般模糊了面庞,脑子却清清楚楚记得她璀璨如星子的眼睛。

“大人若是得空,还请禀明世子。上回大人深夜到访,姜七使的手段,给大人埋下了些许无关紧要的引子。稳妥起见,还是尽早拔除得好。”

跟这样的人结仇,显然不智。如今她坦言相告,对方若能放下心结那是最好。若是不肯,她也只是遵从了操守,于心无愧。

“姜七姑娘来了。”许是醉酒,面色酡红的管旭,从天井中迎来。画了墨竹的扇面平平展开,姿态风雅,当空划过,就着折扇替她指了路。“姑娘还请快些,世子正等在里间。”

又回头对周准道,“世子有命,带这丫头耳房里等候。”

被管旭拉扯到一旁,又听是世子谕令,周准沉沉看她一眼,一声不吭掉头离开。春英得自家姑娘示意,赶紧小跑着跟上。

很是吃力才追上他脚步,春英拎着裙摆,憋了许久,总觉这位大人待自家姑娘十分不喜。姑娘的脾气她很清楚,淡然、随和。除了与二爷玩闹,从不与人逞口舌之快,更不会无故招惹是非。该是此间生出了误会。

想一想,这般情形,若然她无动于衷,当真是昧了良心。

“大人,我家姑娘心肠极好,待人也温和,品性良善。”春英自来老实,不善花言巧语。说出的话虽然质朴,却也显得笨拙。

第一次背着姑娘,自个儿拿了主意。春英紧张得语调都有些不稳。

身前那人头也没回,挥一挥衣袖,极为不屑。“多嘴的蠢人。”

愚忠的婢子他见得多了。国公府后院,每年枉死的丫鬟不是扔了乱葬岗,就是沉了井。没到被主子推出去顶罪,个个都恨不能掏心掏肺。

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奚落,春英也是女子,脸皮薄,心里难受。硬是忍了泪,不觉自己委屈。她就认死理:姑娘待她极好,她不能狼心狗肺。

前头姜瑗得来人解围,很是有礼,诚心谢过。

谢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周准竟跟个小姑娘过不去,言辞间多有刁难,确是失礼。

“谢倒不必。待会儿见过世子,若然姑娘帮得上忙,还请姑娘务必尽心。世子喜静,最不耐烦人聒噪。七姑娘切记。”

这便是说,眼前这位也不是平白无故帮她一回。人家这是催促她办正经事。如此说法是给她留了体面,真计较起来,根本无需与她客气。末了还不忘善意提点两句,已然待她不错。

人情世故她自然懂得,投桃报李,应对得宜。

“大人放心,姜七省得。”

待得到了门外,管旭冲她使了个眼色,拱手朝着里边一拜,默然退下。

布置别致的小院儿里,独独剩她一人。姜瑗壮壮胆气,轻掀起门帘。

本以为那人会等在里间,却不料一掀门帘,便见到他身影。

那人已换了身藏青色常服,坐在藤椅上,手中执了卷书简。腰间松松绑了绶带,襟口微敞,肌肤如上好的美玉,露出半截凸显的锁骨。目光清明,毫无醉意。

看她进来,缓缓抬起头来。不满门口之人怔然止步,蹙了蹙眉,轻声唤她。

“愣着作甚?近前来。”

近前来

男子低沉嗓音将她唤醒。姜瑗赶忙收手,身后珠帘倏然垂落,晃动间撞得噼啪作响,很是清脆,扰乱一室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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