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
曼珍吓一跳,两腿黏在木梯上像是撞了鬼。这只鬼倒是没有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只是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她软着腿,既想上楼先洗个热水澡,又料想是不是该先下楼。
吴敬颐端坐着,他一向是这么坐着,左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右掌覆上去,摩挲食指指节上一枚素戒指。这是一枚新戒指,但又不是婚戒。他戴不了婚戒,所以就将就戴在食指上。
时间和空间好似跟他没什么关系,吴敬颐理所当然的坐在金公馆的独人沙发上,又像是坐在一处静止不动的时空里。曼珍到底还是先下楼来,往敬颐身边一坐,骨头似乎发出了嘎吱的脆响,她闻到青年身上的烟味,曼珍又朝茶几上看,水晶烟灰缸里堆着好几根烟头。
曼珍慢慢地靠向敬颐的肩头,上面是坚硬的触感,外面裹着柔软的衣料。
“你什么时候来的?”
吴敬颐反常的心平气和:“没多久。”
两个人贴得很近,心脏和感情却好像隔了很远。敬颐等得太久,怒火已经向深渊滑去,他对金曼珍,到底是失望。失望到了底,好像就没有生气的必要。
他质疑自己到底爱她什么,爱什么呢?要是换一个人,还能在他头上翻来覆去的动土吗?
敬颐抄手从西装内层里掏出一只小锦盒,深紫色的天鹅绒,圆融典雅的线条。修长白净的手指把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简单的素戒指。敬颐牵起曼珍冰凉的手指,将戒指套进去。
“来而不往非礼,这是我的回礼。”
情人间的情绪最为敏感,曼珍有点笑不出来,不过还是要谢上一谢。
敬颐起身,坤坤西装的下摆,是个要离开的姿态模样。
曼珍有些慌乱的起身,伸手去拉他的手,男人的手心带茧,纹理粗糙。她紧紧地捏着,往敬颐身前站:“这就要走了?”
吴敬颐垂首凝视曼珍,她的脸色褪成苍白,饱满的双唇散发出干涸的气息,他忽而生出一股残忍的快意,深沉的点点头:“是的,我还有事,你在外面忙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休息。”
体贴的话不带体贴的心,就会显得格外地虚伪和残酷。
“你在怪我出去没跟你说么?”曼珍脸上的线条趋于扭曲,喉头的唾液粘稠得难以下噎,可她不想后退,僵笑着踮起脚尖去搂男人的脖子,两人的脸面贴得很近,是个亲昵的姿势,只是各自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力。
曼珍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下敬颐的唇,对方没有拒绝,曼珍拉他往楼上去:“去上面休息一下吧,算是陪我,成么?”
吴敬颐仍旧没有拒绝,因为再拒绝的话,未太没有风度。他的风度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鲜少才有。曼珍洗完澡套上绵软的睡衣上床来,吴敬颐合衣躺在一旁,他的手臂摊开着曼珍就滚了过去,终于整个儿的抱住了他。
敬颐侧过身松松的揽住她的腰,右手食指落在曼珍侧脸上,刮着轻抚。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接粘结,敬颐终究还是压下头脸吻了过去。
他们这一次做得很快,甚至没什么动静,曼珍两条细软又肉感的手臂被青年禁锢在腰后,她仰着头,裸粉色的睡衣松垮滑下肩头,在吴敬颐进来的瞬间,低低喘了一声。敬颐仅是拉下西装裤的链子,将她的右腿圈到自己的腰后。他沉静的凝视金曼珍的脸,看红潮一寸寸的爬上来,忍不住云淡风轻道:“真是欠操。”
小环把晚饭端上来时,吴敬颐已经走了,她轻叩一声房门拔腿进去,见小姐系着睡衣的腰带正往窗边的沙发上坐,头顶上的大罩灯亮着橙黄温暖的颜色,只是她的脸着实看着不轻松,带一两分的沉重。
曼珍萧索的看过来,一手抚开肩头的湿发,微微笑了一下:“你说,我做错了吗?”
小环不晓得她指的是什么,但肯定跟姓吴的脱不开干系,气氛微妙到她说什么都合适,于是把盘子里的鸡汤端过去,添出一碗金黄的暖汤。
一进到工厂的大门,机器轰隆的声音由远及近,流水线上井然有序的点缀着藏蓝色的身影。曼珍立在二楼往下看,又听了一番经理的汇报,满意地点点头,开业两个月了,该发出的货顺利的发出去,订单也排到了两个月以后。温碧军规整地穿着西装,刚从报社回来,曼珍在二楼同他颔首,等人上来了问道:“怎么样?”
温碧军随她进了厂房办公室,扯一把领结,他仍旧不是很习惯穿正装:“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温碧军自然是有才干的,曼珍原本是让他来管厂子,但在武汉见识他的本事之后,思量把他放在外联的位置更合适。温碧军不负众望,点子也多,提议去报纸上给工厂登广告。
曼珍很满意他,他也满意这位年轻的老板,两人合作算是轻松愉快。
她抿一抿唇,两人对着喝了冷茶,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走吧,卢老板应该出发了,我们总不能迟到。”
晶华饭店的大堂内,临街的桌子用镂空的檀香木层层的隔开,这位卢老板从上海来,曼珍拿出下个季度的合同,没想他没怎么看,深表歉意道:“这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不急。”卢老板匆匆离去,温碧军从隔间过来,欠身坐下:“需要我去查查吗?”
曼珍惊讶的一挑眉:“这还能查?”
温碧军道想查的话总会查到些蛛丝马迹。
曼珍垂头,拿小汤匙搅动咖啡,忍不住轻笑一声:“好。”
两人都没吃饭,曼珍叫来侍应生点了两份套餐,侍应生拿着菜单去,没过两分钟又回来,折腰凑到温碧军耳边低语。温碧军听着那话,眼睛往金小姐身上探去,找了个借口离开。他随着侍应生上了二楼,对方将一扇门小心推开方寸,弯腰欠身着对里面道:“温先生到了。”
温碧军进去,身后的门当时就被带上。包房内一坐一站着两个男人,正对着他的窗边,立着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白衬衫黑长裤,细节处处经得起推敲,青烟从他的指节中袅袅升起。
吴敬颐背对着门口,抬手挥一下:“你先出去吧。”
徐国文起身,无声离开。
敬颐转身,刘海偏分,两侧稍短,黑眉下一双暗沉的眼:“抽烟吗?”
温碧军无由来的紧绷着背脊,竭力镇定下来:“抽的。”
吴敬颐看了他片刻,用一根香烟的时间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末了他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东西。沉凝的眼角缓缓荡开,轻哼一声。
牛排已经端上来,曼珍已然没什么胃口,端了咖啡再饮一口,起身左左右右的看也没看到温碧军的身影。饭店门口处忽然一片喧哗,一群衣装规整富贵的人拥着进来,曼珍不期然同人碰了个面,苏老板穿着元宝领的长袍,手边杵着一根龙头拐杖,欢喜的脸上登时蹙眉,不过很快就哈哈笑开了:“侄女哇,听说近来你们厂子很赚了些。”说着他侧过身,仔细的观测轮椅上的宝贝儿子:“亦清,你还记得曼珍吗?这是你金叔叔的独女,你金叔叔身体不好,如今都是她在独当一面,很了不起!”
苏亦清清瘦了许些,脸上的线条坚硬不少,好颜色一分不少却是更加成熟。他穿一件水蓝绸料的衬衫,大腿上盖着毯子,见老爹说不不停,抬手摁了摁太阳穴,显然对过于能干的女人提不起性质。他扫了曼珍一眼,曼珍也不是个一眼看去就惊艳的女人,于是扫也就扫过了,朝她和气的伸手:“金小姐,你好。要不要同我们一起进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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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珍对着这群各色眼神的人,有些慌乱的应付着逃开,她逃的很快,也不管温碧军,他好歹有两条腿,个大男人的,有两条腿就足够回家了。
金曼珍匆匆离开,苏亦清抚着轮椅的把手回望一眼,苏老板恨不得扣他一板栗,阴阳怪气道:“很好看吗?”亦清回过神来,转着轮椅前行,温温的笑:“看她有点眼熟。”
苏家四少爷回魂醒来,各处器官运转正常,苏老板难乐上了天,大张旗鼓的宴请四方。宴请的同时,还给宝贝大疙瘩物色老婆,苏亦清的好脾气也被他搞出了火力,凡是老爹介绍的闺阁女子一律不见。苏有成很纠结,支支吾吾道:“你这能醒,全靠我去城隍庙求的签。人家大师也说了,你的运道不是很好,需要冲喜。他前脚一说,你后脚就醒了,我不信他,那能成吗?”
苏亦清轻笑:“苏老板,我能醒,那是靠我自己的意志力。你还真以为你那老一套管用?”
苏有成见儿子志气满满,欣慰地呔了一声:“我是管不了你,但是约好的人,你好歹见一下嘛!”
苏家的请帖直接送到了医院,既然苏亦清没什么大事,苏家也就放宽了心,愿意把僵硬的关系再拉拢一些。曼珍提着餐盒进来病房,金先生的大腿上展开请帖,他乐得拍床:“真是太好了!”曼珍也跟着笑,杏眼明亮,来之前她去了趟苏亦清疗养的私立医院,细细的打听了又打听,他之所以坐轮椅,只是长时间住院的后遗症,再复健上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她信他没问题。
曼珍把餐盒放在床头柜上,拧开盖子,从里端着阿冬做的排骨汤,金先生鼻子一歪:“好香!”
曼珍得意点头:“请了个娇娇小厨娘。”
金先生吮了一口热汤,脑门上出了汗,又是叹息道:“给亦清求的符都没送出去,都怪我脑子不好给忘了。”
金景盛心心念念苏亦清,迫不及待的寻着机会空档要去探一探,他的心结一直没放下,如今有了转机怎么会不着急?
曼珍扭不过爸爸,紧张地拽着电话线,终究还是给苏宅打了过去。苏亦清家世好又是一表人才,他有着大好的前程。以前还不觉得,如今倒是需要仰头看着他,苏伯伯的表情其实她很能理解。前两年,她怎么就没有看出自己同他的差别呢。
张叔把车开进苏宅的大门,白色巍峨的大宅子下,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红绸。大厅内还挂着带和气球,看样子是刚刚举办过筵席。
苏有成叫了茶,请他们在长沙发上坐下,他跟金景盛是老交情,寥寥几句话就开始畅谈起来。不料外面滚过轮椅的生意,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从将苏少爷从廊下抬上来,他见苏爹在会客,笑吟吟的抚一把自己的领口:“金叔叔?”
金先生扶着沙发把手吃力挺身起来,要跟他握手,曼珍心中一痛,赶紧起身拖住爸爸的肩头。苏亦清跟金先生握了手,转而又朝曼珍看来,长眉展开,牟光清澈:“你好,曼珍。”
他对着自己伸手,曼珍的胸口心酸涨满,忆起种种往事,虔诚的感激他,手指落在对方手心里。苏亦清慢慢的握住,指尖稍微用力。
她有些紧张地抽手,苏亦清呵呵笑一声:“你们聊,我先上去换衣服。”
苏老板的脸拉下来:“不是跟周小姐吃饭吗,你们这是吃得有多快?”
亦清无奈,也未作争辩,让人抬着上楼去了。
借着曼珍去如厕的时间,苏老板点上自己的翡翠烟壶,直言道:“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些话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景盛,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但是如今你也看到了,各自的境况今非昔比。亦清是我最宝贝的儿子,真要找夫人,我会给他找个贤内助。至于曼珍她成日在外抛头露面的,不是说她不好,而是我们家并不需要女主人在外面应酬。”
曼珍掺抚着金父出来时,金先生的整个身躯还在微微颤抖。
羞耻像是无形的枷锁,让人抬不起头。
曼珍见不得爸爸的向任何人低头,无论是谁都不行。他给了她所有的爱,她也要爱他,长成一棵大树让他坐在树下喝茶看晚霞。
屈辱能够让人的骨头变得很硬。温碧军的广告往报纸上一登,金来顺便接到许多电话,与此同时,有熟人给金家介绍医院的生意。医院用纱量一直很大,也很紧张,曼珍跟温碧军一同去家刚上规格的小医院,这里主营妇女病象。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二位,他竟是位留着络腮胡子的西班牙人,怀着一颗国际主义的心,中文虽磕磕绊绊的倒是还能听懂。他的意思是,中国本土的纱厂生产的纱布,在卫生上不过关。曼珍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末了拿出方案,预备拿钱出来进口两台过滤机器。
他们回去的路上,温碧军心算了一笔账:“两台机器要十万块,我们账上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曼珍托腮望着窗外,天光泼进来,照地她肤色莹白,长睫毛下落下一片阴影,温碧军偏头去看了两眼。曼珍让司机把车开到商贸大厦,叫来财务把投资公司、糖厂和纱厂的账目合一合,投资公司本就是个门面没有进项,果真只抽得出五六万的样子。
“先把定金交了,剩下的再想办法。”
这个办法想来想去,最简单的也就无非是问吴敬颐借,等周转过来再还他。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曼珍犹豫不决的,想起竟然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一旦想起,就很难抛开,小环见她在穿衣镜前踟蹰往复,愤愤跺脚,又很不以为然:“见谁啊,衣服很难选吗?”
曼珍老脸一红,很想铲她一巴掌,可是小环已经长得五大三粗,她不好下手,只能让她滚。
万怡有限公司的大门前,看门人不许她进去。
曼珍的脸涨得通红,额前热出两滴汗水,她从来没想过会被吴敬颐拒之门外。在门口的招牌下立了一个小时,如今已经进入烈日炎炎之际,周边又没有树荫,曼珍裸露的胳膊上火辣辣的痛。汗水跟河水一样浸湿了衣衫,好在她特意选的一条黑色长裙,湿痕不是很显。大铁门忽然从内打开,徐国文开车出来,正看到狼狈不堪的金小姐,就连她的睫毛上,都挂着湿淋淋的热汗。徐国文摇下车窗问候了一句,曼珍已经快步走过来:“他在吗?”
徐国文条件反射地回看一眼,半真半假道:“有点事在外耽搁了,最近发生了点事,守门查得严您别介意。”
说完请金小姐上车,载着她去法租界的吴公馆。
曼珍在吴公馆呆坐了一下午,头顶上的吊扇哗啦啦地转,转得她一阵醒一阵睡,然而又不能真睡,只能一味的硬挺。然而时间太过漫长,她终究还是歪着身子睡过去。
楼上的人裹一件蓝到发黑的睡衣,扶着扶梯缓缓走下来,轻手轻脚的将人打横抱起。
曼珍醒的时候,周身昏暗,只余前面一盏台灯。
吴敬颐的脸还在阴影里,一只苍白的手搭在烟灰缸旁,指尖夹一根香烟。他就着黑暗端了水晶杯饮一口烈酒:“醒了?”
曼珍撑起手臂爬起来,敬颐摇手一指:“衣服在旁边,先换衣服吧。”
她背过身去,当着他的面退去黑裙,雪白的背脊从中凹陷下去,一截柔婉的腰卡在当中,在对方的目光中,曼珍穿好衣服重新在床边坐下,弹簧床咯吱一响,她的皮肤跟着簌簌战栗一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事到临头反而说不出口,原来思念已经远远的盖过其他所有,借钱都是借口。
她忍不住的朝他走去,在他的视线了一步步的走近了,绕过桌角来到他的身边,吴敬颐将椅子转了半圈,曼珍倾身下撑住他的胸口:“哥哥,我想你了,很想。”
她刚想不顾一切的吻他,然而手心处潮潮的,往台灯下一照,全是粘稠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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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敬颐寻常的去万怡公司,又寻常地去万怡下面的一家商铺,商铺经营中西药。这药店一般人开不起来,西药被上头抓的很紧。只因他背靠上海大佬,又有地头蛇深哥的背景,同巡捕房和政府在暗地里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西药店他说要开就可以开。华浦药店日进斗金,这且不说。借着运输西药的路子,他又在底下夹带了些私货。这些私货见不得人,所以需要他亲自把关。
也就是去码头的路上,徐国文开车,廖爱成说她需要去接一位远道而来的亲戚,于是捎带着坐上同一辆车。巨大的游轮冒着黑烟,呜呜的靠岸,吴敬颐低调等货,廖爱成等人,她穿着明亮的粉紫色,江风吹着秀发和裙摆,她边抚着自己的头发,边用余光看吴敬颐。她不能不看他,不能不注意他,就像徐国文不能不看她,道理是一样的。所以冷枪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射出来时,廖爱成第一个冲了过去,徐国文尾随其后。
纵然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人头,江风和粘腻的潮湿扑面而来,如此紧要的关头,吴敬颐短黑发下的耳朵动了一动,凛冽的杀气从暗处喷涌过来,他抱住投身而来的廖爱成显显转了一道圈,肩胛骨处骤然裂痛,冲力十足的金属卡进他的骨头里。
猩红的鲜血从他的肩头喷出,人群混乱嘈杂尖叫,徐国文用力拖着敬颐的身体往车上拽。
自此不管是万怡公司,还是吴公馆,私底下增派了许多看不见的影子。
敬颐在床上躺了数日,重新变回了病弱的残疾人,幽魂一样将自己埋在黑暗里。
人命算什么,要死就死了,要活就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他不想金曼珍看自己这副样子,敬颐看过太多失败,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更不允许金曼珍看到他的失败。
说到底,怪他自己不小心。
然而她还是来了,烈日炎炎下,死等在大门外,晒得不像个人样,年轻的容颜晒成了紫茄子,心打扮后的妆容一点点的融化。若要谈论美不美,当然是一点都不美。
曼珍对于手中的鲜血,毛孔陡立着要腿软。然而对方还好生生的坐在面前,喷洒出来的呼吸带着洋酒的清香,面无表情着一张俊脸。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对她笑还是不笑,
因为他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
她有可爱之处吗,没有。
她有什么好看的呢?没有,所以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简直毫无缘由,曼珍忽而意识到,哥哥身上有种变态的执着。
她又爱他什么呢。
曼珍说不清楚,或许是什么都爱。她相信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她产生如此强烈又源源不断的情感。
曼珍当着敬颐的眼,伸出舌头一口口的舔掉手掌上的鲜血,又腥又热的气味从味蕾一直抵达心脏。
金曼珍如剑一样冲回金公馆,拥着一颗火热的心脏火速拾行李,小环正同阿冬没事儿,正在大厅门口端了两个小板凳,当中放着一盘新炒的葵瓜子,两只嘴巴对着磕,咔嚓咔嚓一刻不停。曼珍风一样从旁边飞进去,小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跟上,她从来没见过小姐如此矫健的身姿,追得她眼花缭乱。
等她进了卧室,床上已经敞开一只黑皮箱,里面乱糟糟地堆着花衣服。她着急地问小姐去哪里,曼珍也没什么好蛮的:“敬颐哥哥那里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小环怒火心中起,感觉小姐完全是疯魔了,简直不像她。
“看看就看看,犯得着住过去么?”
她大着嗓门,叉腰堵在门口。曼珍哐当一声合上皮箱,拎起就走,小环摊开双手作老鹰的姿势,曼珍就像小鸡一样弯腰从她的胳肢窝下奔了出去。阿冬还傻傻的立在门口,曼珍朝她一点头:“瓜子能给点我吗?”
阿冬傻不拉几的应承,曼珍不客气的抓了一大把装进裙装的口袋里。
于是吴公馆迟迟而来的晚餐中,就多么这么一小叠葵瓜子。
敬颐让人拾出隔壁的客房,徐国文细心的捧了一束花过来,奶白色的郁金香点缀在门口橱柜的花瓶上。这束花原本是要送给廖爱成,廖爱成不要,他就顺手带了过来。
他觉得这样很好,起码廖爱成能死心。
曼珍没注意这束花,就连自己入驻的客房也没怎么看,因为她晚上也不会往这里睡。吴敬颐的胳膊是暂时残了,将将愈合的伤口因为抱了一下曼珍,理所当然的再次裂开。接手她了清洗包扎上药的工作,两人默默无言的吃过晚餐,待佣人把盘碟拾走了,敬颐起身去浴室洗澡,曼珍屁股一扭,随即跟上。
吴公馆一向没什么生气,进来的人跟离开的人都是静悄悄的。也唯独在主卧的浴室里,存了几分无言的生气。
曼珍手把手地脱光了吴敬颐的衣服,滑腻的睡衣像是人的第二层皮肤,柔软地滑向小方格子的地砖上。敬颐的肉体既年轻又结实,还带着少见的瓷白色,款款地坐进浴缸。胯下浓密的毛发在水中漂浮起来,曼珍撑在浴缸边上,倾身过去亲他的唇,杏眼里莹莹的都在倾诉爱意。敬颐背后的肌肉紧绷起来,包括胯下的玩意儿充血坚挺。曼珍红着脸,拿搓澡巾给他的身体打泡泡,还要略过绷带,也要略过那玩意儿。
敬颐忽然伸手紧紧的拽住她的手腕,将人一把猛地扯进来。她惊叫一声,重心不稳的跌进去,水花登时迷了眼。敬颐用大腿接住她的臀部,完好的右臂将人圈到胸前,灼热的唇瓣用力的吸吮曼珍的眼皮,从眼皮到脆弱的脖颈,又从脖颈到胸口挺立的果实。
曼珍情不自禁的搂了他的脖子,空闲的左手捧住他的脑袋,手指插进浓密的黑发中:“哥哥不要弄了,你的伤还没好嗯!”
敬颐隔着湿漉漉的衣服重重地咬她的乳头,细长的指头插到下面,摸到一手滑腻的淫水。他抬起头,一汪黑眸中带着灼热的冷冽,嘴角隐隐的上翘,诡异邪吝。他没想到自己的鲜血能让曼珍反常的热情,像是一只鱼自己解剖了自己,袒露出最热烈最诚挚的五脏六腑。
曼珍喘息着低看他,双唇水润颤抖着,受了敬颐眼神的蛊惑,知他绝对不会停下,双膝敞开跪下,雪白的脖颈歪着同他交颈摩挲:“那你不要动,我自己来。”
曼珍坐下里的这一刻,敬颐简直快要爆炸,他不顾肩膀上的伤口,用力的捧住曼珍的脸,逼视过来:“不准后悔,永远这样,永远跟我在一起。”
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就代表着永远。
谁反悔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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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的时间,曼珍花着眼,已经在吴公馆宿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五花八门的问题不客气的砸过来,把她砸得满脑子包。小环忍了又忍,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她自己来还好说,连捎着把阿冬也给拖了过来。阿冬胆子小,吴公馆气氛低调空寂,没什么人气,让她很害怕。她们两个互相推搡着穿过一条极长得林间小道,跨过很高的门槛,这才进了大厅。曼珍刚刚步履匆忙的从公司赶回来,一进门来就见两只鹌鹑索瑟并排的站在沙发边。
她开心的叫她们坐:“傻兮兮的站这干嘛!”
一见小姐,小环的底气顿时回体,将阿冬往前用力怂:“您不要我还说的过去,阿冬做得好饭菜你就不想了吗?小姐你就算不想,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把她薅来家里吗?好嘛,人薅来了,你就撒手不管了!”
曼珍气得牙痒痒,压低声音威胁:“你小点声!”
小环不干,眼眶发红,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曼珍赶紧跑去捂她的嘴巴,求爷爷告奶奶的一番,末了拍她抽泣的大脸:“哭什么哭,还要不要脸了。”
小环想要把小姐抢回家,奈何小姐得了失魂症,软硬兼施都没有用。她愤怒地留下阿冬,借口让阿冬给她做饭。转头自己跑出了吴公馆的大门。没料第二天,金先生意沉沉的打来电话,却是吴敬颐在书房里接起电话。金景盛努力地问候一番,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转而道:“曼珍在吗,我想跟她说说话。”
曼珍正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浑身散发着香波的清香,快乐的表情等接了电话就摁下了暂停键。她羞耻的挡住听筒,背过身去,只听金景盛怒道:“你这成了什么样子!自己没有家吗?金公馆是摆设吗?”
金父对着曼珍鲜少发怒,似乎一辈子都没有发过。小环添油加醋的打了小报告,金景盛自然希望兄妹二人感情好,互相为依靠,但是完全不用好到这个份上!外人是不晓得金家内情,会传成什么样子?女儿家家的清誉就这么不要了?
话说到最后,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哽咽声:“都怪爸爸没用,要是爸爸身体好,也不需要你去管理公司,就不用抛头露面,作为女人的声誉”
曼珍唯一的软肋,碰也碰不得的软肋就是爸爸。
她尚且不允许外人低看伤他一分,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伤害他。
曼珍重新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不过几套衣服。小环和阿冬喜气洋洋的等在门外,吴敬颐当两个黑脑袋不存在,直直的进了客房,反手带上房门。
小环二人毛骨悚然,登时怕得往楼下跑。
曼珍锁上皮箱,带着一丝的祈求看他:“哥哥你不要怪爸爸。”
敬颐缓慢踱步上前,抬手抱住她,目光黑压压的盯着墙壁:“别多想,我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
他在乎吗?真的不在乎,因为他不靠别人的赞同和支持来生活,靠自己的一双手,靠这寻常的十根手指,牢牢掌控局势。
曼珍流连落寞的回到金公馆,一颗心仍旧塞得要破开,哥哥的身影不断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立定扎根挥之不去。她前脚跨出门槛,后脚就想撤回去。烦恼的情思还没充分发挥后坐力,金公馆隔壁院落入驻一户新人,本来她是不晓得,隔壁连个鞭炮都没放,只是到了夜间八九点,中间的那堵墙壁咚咚、咚咚咚得敲个不停。小环当仁不让,隔墙叉腰,噼里啪啦的大骂。她的嗓门有点粗野,掉子也野蛮,曼珍听得脸红,赶紧从楼上逃下来,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把服侍的丫鬟养成这副德行。小环还要叫,但是小姐软软的胸脯紧紧的圈她的胳膊,于是叫骂声显得阳气不足,不一会儿就销声匿迹。
曼珍没睡好,第二天起床脾气格外差,横看小环竖看小环,都觉得她的眼睛太大太亮,让人讨厌。小环不管,殷殷切切伺候她穿衣服,吃早餐,再把人好生生的往外送。张叔昨日突然请了假,金公馆提前叫了出租车,大门敞开后,外面果然挺好一具铮亮的黑轿车。曼珍一挥手,让她赶紧滚回去,自己来开门弯腰进去。
金公馆的大门才一关,隔壁结实的黄梨木大门咯吱一声从内拉开,吴敬颐全身上下一身黑,里面的衬衫都是黑色,却配一条猩红色的领带。黑中一点红,于是格外两眼。司机敏捷的跳下车,曼珍目瞪口呆地看他弓腰给哥哥拉门。
吴敬颐扶着西装下摆进来,旁若无人的亲了曼珍一下,对前头的司机道:“走吧。”
曼珍被塞了一嘴甜腻腻的蜜糖,快乐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扑过去黏在他身上,又想捶他的胸口。
意淫到这里,她极力镇定的从坤包里掏出小铜圆镜,想要补一补口红,然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里藏着笑,嘴巴都要抿歪了!
她想抽这个人,看着太愚蠢了。她金曼珍纵然不聪明,也不会这样愚蠢。
曼珍目视前方,悄悄拿手指抠敬颐的手背,没扣两下,被热手一把拢到手心。
人生最快活的是闷声发大财的同时,还有美人在怀。哥哥做了美人,曼珍做了西装裤下的鬼魂,这鬼魂如上了马达的船坞,在河面上冲出一条浪里白条。
海河翻腾的间隙,进口机器已经运进了工厂,第一批医用纱布如期而至,因工人手生,坏了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如约进了妇女医院。外国人很讲信誉,验完货就签下一整年的合同。好事成双,曼珍越发见识到温碧军的能耐,他跟英国的徐谨记糖果公司联络上,同对方派驻苏州的总经理攀上,关系打的火热。没到一个月,徐谨记便同金家糖厂建立合作关系。糖厂提供原料,那家公司提供配方。其实要说利润,其实没有多少,但是金家的声誉登时又高上一层楼,美名其曰有点国际关系。
也就是在这万事顺利的时候,曼珍的账上终于攒够了钱。
金先生削瘦如骨的脸上不掉洋溢着满足和快活,催着曼珍去把所属权拿回来。曼珍犹豫一番,在办公室里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设,这才挺起胸脯进了万怡公司。
吴敬颐的生命力惊人顽强,皮肉之苦如过往云烟,肩头只余一道扭曲的疤痕。曼珍推门进来时,他抬头扫了眼,唇角还带着些隐约的笑意。然而曼珍把来意一口气说吐完,他的笑就不见了踪影。
敬颐头也不抬,钢笔在纸张上落下印记:“为什么?”
曼珍的脸皮紧绷着,互相太熟悉的坏处就在于,对于对方的情绪转变太敏感。她始终不是个会撒娇的女人,敬颐见她不声不响的,气息慢慢有些不稳:“金曼珍,过河拆桥这种事,你是不是做的太理所当然了。”
曼珍承袭着敬颐无形的压力,嘴唇抖了抖,她感到非常难堪和难受,但又明白哥哥不快的源头。双方面的纠结碰撞,令她不得不挺胸抬头,尽量心平气和道:“我愿意多出利息在商言商,哥哥,你不亏的。也请你理解我。”
“好一个在商言商。”
敬颐不再多说,反倒是轻笑了一下,觉得可笑,于是请她跟秘书谈。
苏亦清杵着拐杖,身形清瘦,薄外套松松垮垮的套在肩头。金景盛见他一头大汗,赶紧劝道:“别着急,该休息休息了!”
亦清喘出一口热气,接过金景盛递过来的手帕,扭着软弱无力的瘸腿坐回来。两个病弱美男子排排坐在住院部的树林下,一个年轻俊逸,一个人到中年。
亦清把拐杖放到一边,扫了眼金景盛的轮椅,难哈着笑道:“金叔叔,我们真是一对患难兄弟。”
“别,这不是乱了辈分?”
苏亦清把金先生哄得花枝乱窜,身子一弓,从袋子里掏出一瓶鲜果汁,请金叔叔喝。金景盛几乎要把他当亲儿子,也不客气了,接过水瓶汩汩喝了一半。
在两人的谈笑风生中,曼珍白着一张脸过来,见苏亦清也在,差点倒车倒回去。然而他的眼神温温又清澈,对她问好。曼珍口拙,找不到合适的台词,勉强回问:“您热不热?外套都汗湿了是不是穿多了?”
金景盛恨铁不成钢:“亦清身体还弱,不能见风,难道跟你一样就穿这样凉快招风?”
曼珍脸皮发热,苏亦清淡笑着岔开话题:“别您您了,我们没差几岁,不介意的话可以叫声哥。”
曼珍搞不懂一个住英国疗养院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但当人面又不好问。她把爸爸送回病房,又哄他吃了份鸡丝肉粥。金景盛根本吃不下,但是为了女儿,生生的忍着喉咙的刺痛和锦瑟吞了。
曼珍在暮色中下楼来,空气潮湿闷热,哗啦啦响地树叶下,歪身昏睡着一个苏亦清。她迟疑了又迟疑,难上前来,轻轻的摇他的胳膊:“喂,醒醒,这样睡会感冒的。”苏亦清睁开空蒙的双眼,果然张嘴打个喷嚏,紧着半湿的外套抖抖肩膀。“是你啊”他的脸颊红得不正常,好似刚饮了烈酒,曼珍伸手一摸,吓到了:“好烫!”
曼珍旋风一般冲进楼内,紧赶慢赶的招来一群护士帮工,将人抬进住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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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平?不可能
苏亦清见了风躺了一天,苏家的人成群的涌进病房,兄姐爹妈一个劲儿的说个不停。
他白着脸看窗外,嘴皮子轻动两下:“再多说一句,就都给我滚。”
苏老板沉沉地盯着儿子,挥一挥手把人都赶出去,压着火气和无奈:“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要不是金我们还不知道!”亦清这会儿又恢复了人色,文雅沉静:“您老多想了,我早就住腻了外国医院,烦人得很。
还是这儿清净。”
若是世界上还有谁能难道苏大老板,莫亦清当然不让。
如果他是个纨约子弟,苏有成骂也可以骂,打也可以打,管不住人管住他手里的钱也可以。
但是这些法则放在根正苗红的苏亦清身上,用不得不能用,怕离间了父子情。
苏有成长叹一声,仿佛老了些,眼角的细纹加深:“那你好好养病,爹总是为你好。”
苏亦清自然知道,苏老板样着龙头拐杖键步离开,房内一阵阵的空寂,空气中飘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亦清掀开被子,步履蹒跚空手而行,肌无力令他挣得满头大汗,一步步地扭腿挪到蓝色的百叶窗旁,刚剪过指甲的指头上,圆润光滑的半圈,轻勾起白色雪纱。
只见一身褐色长袍的苏老板同一对父女对上,父女身边还立着一位鹤立鸡群的青年。
苏亦清一口气提上来,剑眉压低,很想在给吴敬颐补上一枪。
他跟吴敬顾毕竟还有很大区别,那人敢在撞车之后,亲自下车过来查验他死没死。
他不用亲自出手,自有人待他出手。
吴敬颐没死成,他也没死成。
凸这就一笔勾销了么?不可能。
苏亦清的视线途巡着落到曼珍的身上,目光趋于缓和,又多了一丝柔情,傻姑娘,你知道你身边是怎样一头镜狼吗?曼珍不觉得自己傻,也不觉得自己聪明。
吴敬颐主动来看爸爸,在她看来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他既然不同意金来顺的归属问题,又为何要过来凑到爸爸眼前。
然而吴敬颐自有一套行为法则,先礼后兵着派人送来一桌席面,席面上全是难得一见的好药材,名贵药材像是不要钱一样做成了药膳。
他的话始终不多,态度也算尊敬,弄得金景盛不好说什么。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忘恩负义的事情,只是为了唯一的独女,他也必须拉下自己的老脸。
金先生找理由把曼珍派了出去,独自跟吴敬颐谈。
敬颐见他要谈,就让他谈。
如今他早已经不是昔日蜗居金家后院的佣人。
时过境迁,金景盛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对待这位病弱的中年人,敬颐已经心无波澜。
他还有时间用余光打量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曼珍的影子,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于是吴敬颐彻底索然无味了。
金景盛是个养尊处优的老板,即使被迫长久流落医院,他的脸和神还是软而处优的。
老脸的确是拉下来了,然而不起作用,他盯着吴敬颐,后知后觉生起一丝毛骨悚然之意。
敬颐什么都没做,不敬的话也没说一句,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他跟他交流不下去。
敬顾倒是微微笑了一下:“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只是单从投资的角度来讲,单用银行利率计算,这样不是很合理。”
他从铮亮的黑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金景盛迫不及待的拆开看,越看脸色越白。
敬颐起身,右手轻拍自己的领口:“如果您只是在意那么一个名头。完全没问题,用曼珍的话就是在商言商。也就是说,金来顺还给你,报表您也看到了,您非要,我不可能阻拦。代价就是曼珍只能重头再来了。”
曼珍最近的出行非常不方便,张叔请假,原本只是请个两三天,两三天一过,还不见身影,他打来电话说是家中老人重病在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请小姐再寻一位临时司机。温碧军暂时顶了他的空置,问题是叫温碧军的时间花在这个上面,太不划算。司机说重要也重要,非要一位信得过的人不可。哥哥知道这情况,便把司机派了过来。
这夜晚上九点,小环和阿冬都去睡觉了,曼珍做贼一样溜下来,穿过一段碧色密林,不过片刻抵达了围墙边,这里多了一扇木门。她就是通过这道门直接抵达了敬颐的新居所。
曼珍畅通无阻地上了二楼,四周见不到一个人影。她本人也如幽灵似的滑进门缝内。房内亮着台灯,她找了一圈没见到人,难有些心慌慌。忽而背后附上来一具光滑紧绷的肉体,温热的吻落到她的脖颈上。这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体内的热量蹭的一下热上来,敬颐圈住她的腰畔低声道:“想我了?”
曼珍拧头回望,有些害臊还有些嗔怪:“是有一点。”
“天天见还想?”
这怎么想得够呢?她担心他不开心,白天冒犯了他晚上就要补回来。
敬颐一路吮下去,单手解开腰带,皮带连同裤子叮当重响着砸到地板上。曼珍今天穿的织锦单裙,裙摆轻易撩上来,底裤被人拉扯到腿弯,敬颐将她的腰略略往上一提,曼珍撅着翘臀被热烫的阴茎插入。
乳头在那人的指心里变硬,酥麻骚痒要人命的浑身乱窜。
敬颐卡着她的腰,一面缓慢抽插,一面往床边走去。二人如狼狈紧贴着,没插几下,屋内的水声已经非常明显。曼珍俯身冲进床铺,屁股后面一凉,敬颐用力翻揉着两瓣雪白臀肉,硕大坚挺地阳物直直的猛戳进花心。
深处冲出一股暖流包裹住龟头,敬颐咬牙硬挺,就着这股热流狠厉往内抽插,一时热液四溅,曼珍像是死过一回。
第二天清晨,才五点钟的光景,外头的天色还是暗沉一片。曼珍偷完情,还得偷着回去金公馆。敬颐赤身半躺起来,叮的一声,手心里亮起火苗。曼珍临走前回望一眼,复又走回来,来了个短暂的早安吻。
小环打理金公馆一直都很顺当,近日却屡屡出问题。不是这个请假,就是那个辞职,就连厨房的老人张妈也说要回老家养老。人脸换来换去,却是刚来几个月的阿冬最脸熟。阿冬很本分,懵懵懂懂地得了肥缺,不但是小厨娘,还得了采买的肥缺。她把攒下来的钱一笔笔的算好,存进银行里,拿着折子喜滋滋的去找表哥。
温碧军受了重用,头脸焕然一新,同时也从老旧胡同里搬了出来。阿冬来探望他,他就领着她去外面吃馆子。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再纯粹不过,阿冬娘见温碧军有出息了,想把阿冬嫁给他。阿冬无所谓,她嫁表哥也行,不嫁也行。端看表哥的意思。
温碧军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认为阿冬更适合找一个本分的男人过小日子。表兄妹和和气气地吃了顿蟹黄包,温碧军轻描淡写地问了些金公馆的情况,阿冬有什么说什么。温碧军给自己点了根两块钱的双喜烟:“你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不要多管,更不要多问,知道了吗?”
这日曼珍来看爸爸,水泥石梯一阶阶的上,一双穿着白绸的长腿映入眼帘。长腿旁是一双医疗双拐。苏亦清的脸色看起来健康多了,削瘦的脸颊重新丰满了血肉。他对着曼珍文雅绅士的笑:“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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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珍对苏亦清有愧疚,也有敬慕,抛开早先少女的懵懂无知,回忆起跟他的头头尾尾,他很能当起一个好字,很好两个字也当得起。但是她也知道,亦清哥哥要是把时间浪到自己身上,未太不值。
苏亦清不好打发,看出了曼珍静默躲避的态度,他仍旧往下走,走的不顺又颠簸,跟瘸子没两样。他一边走一边道:“找金叔叔么,他刚刚出去了。”
“出去了?”
“是啊,好像是有位老朋友找过来,金叔叔还特地过来跟我打招呼,说你要是来了让我招呼你。”说到这里,他似有些赧然的低声哼笑:“我这样不是很好招呼人。”
他走的太危险,曼珍拔腿上去拖住亦清的肩膀,扶他步步下来。她揣着一颗紧张跳跃的心,把他抓得特别紧,就怕把好好的苏亦清给摔坏摔残了。一场车祸没让他残,难不成要废在她手里。
十几级楼梯走下来,苏亦清好好的,曼珍倒是热出一身粘汗。
下来平地,大门外吹进一股风,风还是很烫,亦清抱歉的推开她,从怀内掏出手帕递过去:“时间还早,曼珍要是没事的话,能不能配我去外面喝杯咖啡?”
“老是待在医院,腻得不行。”
曼珍揩了额头上的汗水,想了想实在是没法拒绝,就这么跟他了附近的咖啡馆。她很久没有清闲过,偶尔过来一趟,整个人的骨头都要在店内的凉气里瘫软下来。苏亦清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叫了两杯加奶的冰咖啡,额外加了三盘蜜饯瓜果。小方桌摆得很有情调。曼珍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外头一片骄阳,照地街道砖瓦要融化,行人稀少,以至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曼珍不怎么会聊天,她自觉很无趣,配不上娇娇女人的名号。
苏亦清变魔法似的变出一根香烟,悠悠的点了却不怎么抽,他拿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看曼珍:“不要妄自菲薄,女人身上该有的,你一点儿都不少。”他含着笑,薄唇带红:“还多了寻常人没有的东西。”
说到此处,他慢慢的往前倾身:“一定不要被你眼前的东西给局限了。”
曼珍几乎被他的话震住,冥冥中像是从天上抛下的一句话,总觉得意有所指,又不敢深想。
苏亦清没有点到即止,他想说的话太多,却不能说的太明白。
咖啡馆内一位着佯装的年轻女人突然大发脾气,哐当一下力摔茶杯,她起身高指自己的情人,一番怒目痛快的指责,指责完忽然大哭着跑开。
曼珍完完整整的看了场戏,觉得有点好看,像看电影,有滋有味。苏亦清见她边看边舔手指,忽而换了座位,挪着腿坐到她身边,抬手揉她的头顶。
指腹上温软的触感又头皮下来,曼珍受不住的挣了一下屁股。
苏亦清转移话题,道:“你看他们两,长久不了。”曼珍问他为什么,苏亦清斜脸过来,就等她问,他的牟光很深:“你看那位小姐,或许会觉得她脾气大,气性高。实际上,从头到尾,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才是拿线的人。他一句话不说,那位小姐就要溃败。很多道理都是一样,婚姻也是如此,一段好的婚姻,感情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两个人合适不合适。就像你找了双很漂亮的鞋子穿在脚里,心里很爱鞋子,然而鞋子割脚,一穿就要流血。到最后,要么是小姐把鞋子扔了,要么就是”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曼珍的脸色不好看,听不下去,有些想走。
苏亦清无奈摊手:“抱歉,我今天话多了。”他扶着桌沿挺起身,预备去洗手间。曼珍不便把残疾人甩下来,于是再次拖他的肩臂送过去,刚过一道隔墙,也不知怎么搞的,她的腿好像绊到了苏亦清的腿,苏亦清重心不稳的往前扑,她直接伸手过去接。肉体闷声砸到地上,苏亦清及时抱住她往旁边滚了一圈。
沉重的躯体压在曼珍上面,苏亦清拿手掌拖着她的后脑勺,脸色白地像纸片,太阳穴上滑下一滴冷汗。曼珍看他疼得不行,愧疚地不得了,努力从底下爬,然而她稍稍动一下,身上的青年便似难忍地抽搐一下。
“你怎么样?”她不敢动了,想要叫人来帮忙,苏亦清重重的喘气:“不要叫人丢脸。”
他的气息很干净,微微的烫,越来越烫,看起来清瘦的身子实际很坚硬,亲密无间的压着曼珍的乳肉,开始还不觉得,秒针一格格动,宛如一天天的走。曼珍的双手无处安放,跟死鱼似的摊开,身体的热气源源的涌,她偏开脸,越过墙头看到一排排的桌腿:“你还能起来吗?”
亦清鬼使神差的,扣住了曼珍的手腕,大拇指在脉搏处缓慢摩擦,鼻尖全是她的味道,清甜又单纯,单纯又浓烈。
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能得到她。
一双低调的黑皮鞋立到了曼珍的视线中,皮鞋是个净色,底子是牛皮底,所以走起路来没什么声音。顺滑修身的西装裤下,藏着一双洁净的白棉袜。曼珍猛地睁大了眼睛,心有感应的往上看,对上吴敬颐凉得平静的黑眼睛。她受了惊似的挣扎,苏亦清也看到了,勉强撑起手臂,神色吃惊心里愉快。
吴敬颐挽着自己的袖子,一层层的叠好,这没一分钟的时间,随即迅捷躬下身把苏残疾拎小鸡一样提起,他下手很重,貌似在忙帮,实际不管不顾的拖着苏残疾拖行,几步路的境况便把人甩入茶座,必不可的,苏亦清的腿吃痛地硬撞上桌腿。
吴敬颐做的行云流水,曼珍看得心惊肉跳,等她爬起来,苏亦清身姿扭曲,一条腿跨在外面,一条腿折在里面。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忍住不叫,敬颐没事儿似的叫了杯茶:“要热的!”
咖啡馆里空空如也,玻璃门外停着三辆车,将门口堵得严实。高头大马的白俄侍应生瑟瑟发抖,鹌鹑般闭着嘴巴,怕惹事上身。他快速地端来一小碗英式红茶,一米八的个子折成两半,鞠躬弯腰的送上茶水,然后火速离开。
曼珍的嘴唇发白,落叶般战栗抖擞,她拔着沉重的腿去看苏亦清的伤势,左腿显而易见的骨折了。她的手刚刚要碰上他的膝盖,想要摆好亦清的腿,吴敬颐泰然的往后靠,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我劝你还是不要碰。”
“碰坏了,你怎么负责呢?”
吴敬颐的语气平平,不带波澜,黑眉下的一双眼空蒙冷淡。
曼珍的胸口涨得难受,随时要爆开,粉白的指尖不住地抖了抖,她僵着脸试图缓和气氛,又试图去笑,结果笑得无比扭曲难堪。苏亦清紧咬着牙关,怒气蓬勃的冲上心口,猛地一挥手撞开桌上的茶杯:“你不能这样对她!”
冷咖啡泼了一滴,棕色的液体看起来很脏。
吴敬颐哦了一声,漫无目的地扫了眼苏亦清,那眼神不像在看活人,对他的指责不置可否。
曼珍看这两个男人,一个体面一个狼狈,体面的这位折磨着狼狈的那位。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到处都是刺眼的光线。
她软着膝盖,单腿跪到吴敬颐的腿边,试着去拿他的手掌,吴敬颐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她,曼珍抓着他的掌心放在自己的侧脸上,温温柔柔地低语:“放他回去吧,我慢慢解释,成么?”
敬颐并不需要她的解释,她向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可以爱,却不值得信任。
任何人,任何一个理由,她总能轻易地远离他。
曼珍以为还要做翻努力才能平息眼下的乱况,没料吴敬颐轻易的一点头,抬手打了个手势,两个黑褂子保镖从外而进,速度夹起苏少爷离开。
亦清气得差点昏过去,双腿的痛楚不能伤他分毫,然而曼珍的委曲求全让他心痛!
愚蠢,痴人!
敌人没什么反应,他却已经忍无可忍了。
白天要上班,还经常加班,所以没有怎么回留言。但是我还是睁大牛眼看着呢!每一条都仔细看的!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