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再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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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穿行在幽深的回廊中，径直走向山庄的最深处。
四下一片幽静，庭院中枯草和古树翠绿的枝蔓缠绕在一起，呈现出衰败和繁荣交汇的奇异景象。
年年心中觉得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她四下看看，好像是有什么不对劲了。庭院的地面本是铺满青草的，如今却尽数枯萎了。这青草四季常青，倒不是因为这里的气候适合植被生长，而是因为当年天火一战后，这里加之方圆百里内的所有人、物都被天火夺走生命，成了行尸走肉，这里是真正的鬼域，不受自然之力控制，永远保持着那一年那个血腥之夜的样子，山庄中的鬼魂、满地的青草、不朽不凋的古树、沉默的山庄都是如此。
年年叹了口气，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略微熟悉又不易察觉，年年没太在意，她默默的向回廊深处那扇藤蔓掩映的门走去。
没来由的，她放重了脚步，每一步都走的很用力，很慢。围绕着她，四处都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着韵律，走向目光中的某处。年年轻轻笑了笑，是的，她想模仿一下当年无殇来这里时的场景，感受一下他那个时候的心情。
渐渐接近那扇门，年年的心突然紧张起来，最后还是伸出双手，一齐用力推开了它。
入眼的光略微黯淡，没有想象中大片的翠绿色争先恐后的挤进视线。巨大的古树好像迟暮的老人，伸着略微泛黄的叶子好像伸着枯瘦的手臂颤抖着迎接归家的孩子，激动的落了眼泪，于是嫩黄的树叶轻轻从树上飘落，悄悄飞旋到脚下。树下整齐的摆放着一桌一椅一个软塌，桌上摆着几本书，旁边一个茶壶，茶杯中的水早已干涸。
都是年年走时候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但又有什么改变了，年年走过去坐在树下，头顶的叶子虽然开始泛黄，但依然茂盛，她抚摸着软榻上依旧柔软的面料，蜷缩起来，将头埋进膝间，熟悉的安全感笼罩住她，困倦感很快袭来，年年渐渐沉睡。
等她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四下一片漆黑，但这时候她反倒很安心，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哪怕没有光亮，一切也都是熟悉的和让她信任的，她伸了懒腰，满意的起身，想去瞧瞧姐姐。
年年穿行在回廊中，却见姐姐一个人立在廊下，望着庭院发呆，她的手中端着一根蜡烛，烛火跳跃，映着她冰雪一样的脸苍白消瘦。
“姐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年年走上前，边走边问。
珠魅沉默了一下，指了指空旷的庭院幽幽的说：“你看，”
年年沿着她指的地方看去，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有点疑惑。
“那些幽灵，从前一起住在山庄中的幽灵，一个都不见了。”她轻轻的说，“整个山庄似乎就只有你和我了，云朵也不见了。”
年年这时候才发觉，难怪总觉得山庄哪里有些不对劲，似乎要比之前空旷败落许多，那些幽灵虽然来去无踪，但他们也是住在这里，来来往往都可能遇见，如今竟然好像一个都不见了，确实让人奇怪。
年年扯了扯珠魅的衣角，柔声对她说：“姐姐，你别担心，有可能他们聚集在一处，我们还没有看见，再说了，婆婆不是还在么，你要是觉得不安，我们去问问婆婆便知了。”
就这样，年年和珠魅来到大门前，不过多时，婆婆便从黑暗中走出来。
夜凉如水，年年接过珠魅手中的蜡烛放到三人中间的地上，三人都坐了下来。
“婆婆，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你为何这样问啊？”
年年和珠魅对望一眼，年年问：“从我们回来，我就觉得山庄中哪里很奇怪，那庭院中的青草怎么枯败了？我院中的古树怎么落了叶子？还有，满山庄的幽灵都去哪了？我们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婆婆叹了口气，“你们观察的倒是仔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抬头看了看珠魅：“小姐时这个山庄的主人，这个山庄本该在天火降世时被毁掉，但是天火是小姐引来的，小姐不死，山庄也就成了一处鬼域，一切都保持了那天之前的模样，陪伴着小姐。小姐离开山庄，这个原本不存在于世间的地方也就慢慢开始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了。”
“那么幽灵呢？幽灵为什么都不见了？”年年接着问道。
“年年，你不知道他们去哪了么？”婆婆的话语也有着疑问。
年年一惊，手腕转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茫然的问：“我么？我怎么会知道。”
婆婆听了这话又叹了口气：“哎，你若是不知道就算了吧，不是什么要紧事，这山庄中的幽灵生前都有怨气，余愿未了，只能困在这里，如今他们被从这里带走，便能投胎转世去了，也未可知啊。”
“他们都是怨灵，如何转世投胎，若是流落人间，不会被毁么？”珠魅皱着眉，心中颇为担忧。
“被谁带走的？有谁来过这里？”年年却听出婆婆话中没有明说的意思。
“就是上次来接你们出去的那位公子啊，算起来该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无殇哥哥！”
“师父？”
年年和珠魅同时惊呼。
“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婆婆苦笑了笑，“若是当真有要事，也不会与我说的。”
“姐姐，你别问了，无殇哥哥这样做确是迫不得已。”
婆婆和珠魅不知缘由，她确是马上明白了无殇的意思。那时候正是川山被围，无殇哥哥突然离开川山，想必就是来了这里，然后在返回的途中又被瑿月设计下毒，拖延了时间。无殇哥哥的用意想必是以这些怨灵的怨气迷惑那些仙人，然后趁乱将他们的联盟打散，但事发突然，他回到川山时自己已经被瑿月逼到绝境，迫不得已之下，他改变了计划。因为自己重生后灵力大增，无殇才想将那些怨气强行让珠魅吸收。
想到这里，年年不禁一愣，恐惧感将她的周身冻结。自己在那场大战中是个变数，无殇哥哥没有预料到，但之后呢？他是否真的是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迫不得已杀了自己，让珠魅服下怨气？如果这是他计划好的呢？
身旁有人推了推她，年年清醒过来，发现正依偎在珠魅怀里。她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谙音也说过了，无殇兵行险招，他自己都无法确定年年是否真的能够在灵体尽毁的情况下死而复生，又怎么能够预知她的灵力提升到连珠魅身上原本的怨气都掩盖不住，进而让珠魅服食怨气增加怨念呢？
年年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怀疑无殇，心中有些微微愧疚。经过那场偷听，她确是有些埋怨无殇，她一心一意希望能够化解姐姐的心结，助她净化怨气，早日成为一个正常人，不必怀抱惨痛的过去生活，无殇哥哥却一边帮助她，一边又欺骗她。虽然他那样做是为了保护她，可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那些幽灵，都是可怜的人，年年没法想象他们灰飞烟灭的情景。
也许这一次，不仅仅是埋怨，更是失望。哪怕当日无殇提着亦殁要杀她时，她也没有这样对他失望过。年年从六年前来到川山，便听谙音他们说无殇是如何如何光明磊落，慈心忠义的上仙，心中深怀大义，却在这一次无辜的伤害了那么多幽灵，他们被永远的困在这个山庄中永远不会为祸世间，却在没有丝毫过错的情况下被无殇残忍的抹杀，难道这样也算尽大义么？
“年年，你最近古怪的很，你告诉姐姐，为何你非要离开川山不可？”
年年怔怔的望着她，又垂下眼眸，“姐姐，你有所不知。你在川山的消息不知为何走露了，仙界众派围攻川山，当时无殇哥哥不在川山，沚谷上下没有挡住那些仙人的能力，于是我冒失的冲出结界说我就是他们要找的怨灵，谁知我被那些仙人暗算，无殇哥哥为了救我先是佯装在众仙人面前杀了我，后带我回了川山，在灵泉中养伤。如今，我对于整个仙界来说是已经死去的人，所以我不能再留在川山了，那样会连累无殇哥哥和川山沚谷的。“
珠魅看得出她眼中的难过和不舍，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年年，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受了这些苦。“
”不是的姐姐！你不要自责，都是年年的错，是我不该如此冒失，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发生了那样的事，是我不知道你心中有那样的悲苦，才会没留意你踏入那样的险境中。“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到川山沚谷，才会有今日的劫难。年年默默的想。
“你都知道了。“珠魅的语气颤抖的如狂风中的落叶。
“是，我都知道。“年年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我知道那件事了，姐姐，我一定帮你净化去那些怨念，你放下心中的怨恨，做回一个正常的人吧。“
婆婆这时候长叹了口气，”若是如此之易，又怎么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呢？“
年年望着她，脸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婆婆是何意思？就算不易，我也愿意尽力一试，只要能让姐姐除去怨念，净化她周身的煞气，驱逐恶灵，我什么都能做到！“
”小姐在四百年前的那场杀戮额最后，对自己降下诅咒，以今生往生之魂为祭，引下天火，强行毁灭妖魔。她身躯被天火淬炼，灵魂被天火封锁炙烤，因此不得转生，不属三界，久而久之成为恶灵。要想解开这诅咒谈何容易，“婆婆摇了摇头，”不过，我想凡间有些大能者能够洞察天机，兴许有解开诅咒的法子。况且，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妖狐虽被天火责罚，但它不是一般凶物，想必还能轮回一世，你们去找找它，若是小姐都够解除自己的心结，愿意放下仇恨，也能让怨念散清，重归三界。“
年年破涕而笑，”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尽快动身离开这里吧。我和姐姐是从川山溜出来的，被他们发现一定会被抓回去的。我们要去凡间找那个转世的妖狐，可是凡间我和姐姐都不熟悉，该去哪里找呢？“
婆婆思索片刻，”这我也不知，不过小姐可知道凡是妖魔，他身上必有妖印？“
”是，我知道。“珠魅依旧在不受控制的颤动，年年只能反身将她搂在怀里。”我见过他的妖印。“珠魅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回想那个凄惨的场面。
年年点头，婆婆便接着说，”无论他如何转生，妖印不会改变，而且，他受天火之刑，身上势必留有痕迹，凭这两点，即便你们毫无头绪，想必也会有线索，你们若是赶时间，不如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不过你们此行一定要万事小心，凡间之事你们从未经历，两个人一定不能大意。你们在川山这么久，想必会些法术吧，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切勿动用，会给你们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年年用心记住婆婆的诸多叮嘱，这一夜便这样过了。
川山此时也一片寂静。
卧霜殿中，摇曳的烛火前，谙音、煜夜和风羽飏三人彼此沉默。
”你说年年带着小师妹离开川山了？“风羽飏懒洋洋的倚着椅子靠背。
”珠魅目前身子很虚，根本不可能独自离开，是年年将她带走了。“
”可查到她们去了哪里？“煜夜问谙音。
”我从发现开始便出了川山，只查到她们曾经在泖海东岸的一个渔夫家里歇了一晚便离开了。她们的气息有很明显的指向，想必是回了她们在来川山之前住的地方，我跟着追了一段却发现，那股气息竟被截断了，我无从跟踪，便回来了。“
煜夜想了想，”如果是年年她们自己隐藏了气息，不会从半路才开始，她们二人都未曾涉世，不会想的如此周全。“他抬头看向谙音，”你怀疑有人替她们隐藏饿了行踪吧。“
“不错，我觉得她们走的蹊跷，又不像是被抓走，那么谁会帮她们隐匿气息呢？“
”是师父。“风羽飏漫不经心的说。
”你说什么？师父！这怎么可能？“谙音反问。
“师兄你还不明白么？没有人抓走她们，说明她们是自己离开的，师父那么看重年年和小师妹，不惜将他自己和川山跟整个仙界对立也要保她二人周全，你觉得如果不是师父授意，她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川山么？我川山什么时候成了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的地方了。再者，师父让你发现了她们的踪迹，让你跟了一段才截断行踪，就是想以此告诉你，这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让你不必担心，同时，也是提醒你，不要再追下去了。“
”可你，你这只是猜测而已，如果年年和珠魅因此出了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风羽飏耸了耸肩膀，“你若不信，可以现在去问问师父，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师父已经闭关了，他说了，在他闭关期间任何人都不见。“
“既然如此，那必是师父的意思了。“煜夜也点头，”六年前，是师父将她二人带进川山的，现在师父闭关不许打扰，便没有人知道她们从前住在哪里，这明显就是告诉我们不要去追了，任她们二人离开就是。“
”可珠魅的身体很不好，离开川山，我恐怕她坚持不了多久。“
“师兄，她身边有年年呢，这丫头可是今非昔比了，你就放心吧。“
”说起来，她们二人为何毫无征兆便要离开川山？“煜夜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谙音的目光有些躲闪，眼中满是担忧和疑虑，风羽飏却斜斜的坐着，轻轻的晃了晃手中的杯盏，”夜师兄你这问题倒是犀利，想必师兄也未必答得出。不过，我倒是能略略猜出其中的缘由。“他一双眼睛带着戏谑和揶揄扫了扫谙音，便低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