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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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小学的时候吧，四年级，还是五年级？总之，是一个作为小孩子来说，刚刚稍微长大，最容易叛逆、讨人嫌的那个年纪。
那个时候的陆曦，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够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把自己隐藏起来，完美地按照这个社会大多数人所具有的常识，安安稳稳地生活。
不如说，因为在那之前的我什么都不懂，因此总是无意识纵容他的缘故——他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任性，也更加肆无忌惮。那个时候，我只要稍微离开他的视线，或是稍稍对他表示出异议，他就会变得很可怕，恶狠狠地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威胁我。
“小乐，你不可以看别人，你不可以不听我的话，你不可以离我太远，那样的话，我会很不高兴哦……”
那是我唯一一段害怕他的时候，真的很害怕，怕到有的时候都会做噩梦。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为什么你不能只是我一个人的……”
在梦里，陆曦总是在哭泣，一边哭，一边用一把刀戳穿自己的胸口。
对于那个年纪的我而言，这种噩梦过于可怕，我甚至不敢告诉妈妈，但我更不敢告诉陆曦。那段时间的我非常消沉，上课总是走神，作业也写不下去，还会突如其来地哭得歇斯底里。
陆曦非常不喜欢我哭，他总是逼着我说出我哭泣的理由，我说不出来，他就会更不高兴，咬紧了牙，死死攥着我的手腕，甚至掐着我的脖子威胁我说，不说他就索性掐死我。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样之后，他又会忽然松开手，变得情绪低沉又茫然，甚至他自己又会哭起来，痛苦异常。
我不敢问他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又做了新的噩梦——陆曦在梦里活生生掐死了他自己。
而结束那段时间的，是一个耳光，一场爆发出来的哭泣，以及一条大概一辈子都褪不去的丑陋疤痕。
“我很难过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小乐你明明在我身边，可是我还是会难过……我一直做梦，梦见你不在了，我找不到你……我讨厌你哭，你每次一哭，我总是也想哭……”
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的情况下，我简直是抱着破罐破摔的绝望心情打了陆曦耳光，冲他大喊大叫，可结果却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
不是威胁，也不是逼迫，他看起来就像在我梦里一直哭泣的样子，难过又脆弱。
从那个时候，我才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我在陆曦身边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纵容他，而是为了约束他。
…………
“你睡醒啦？”无聊到只能托腮的午休终于要结束了，因为陆曦睡醒了，有人能陪我聊天了。
对于他枕着枕着就真的睡过去了这件事，我完全理解。
要是让我枕着陆曦，用不了一会儿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满屋子的小孩都睡着了，相当安静。
陆曦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懒洋洋地笑了：“睁眼就能看见小乐，真好。”
我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脑袋：“腿麻了，帮我揉揉啦。”
“好。”
放松了身体靠在陆曦身上，我终于觉得双腿的血液又开始流动。
陆曦尽职尽责地帮我揉着腿——他做事总是很认真，认真到了一板一眼的地步，对我的事情更是这样。说实话，我很喜欢看他这种认真的样子。
手揉到我的小腿上，顿了顿，而后力道变得更加小心。
我抚了抚他的脊背，告诉他没事的。
陆曦侧过头，冲我微微一笑，极轻地摇了摇头。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没话找话：“你喜欢小孩吗？”
意外的，陆曦脊背一僵。
老半天，他才小声回答我：“不喜欢。”
“怎么了？上午你不是还理直气壮地说讨厌小孩吗？”
“那你呢？”陆曦反问我，“你喜欢小孩吗？”
“我啊……”我想了想这一上午的疲劳，和每个小孩单人所能制造出的噪音和混乱，开始头痛，“我不讨厌，但是绝对谈不上喜欢吧。”
“是吗……那，如果是你自己的孩子呢？”陆曦小心翼翼。
“……”我愣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陆曦，你，你想和我生孩子……？”
我以为我不会再被陆曦吓到的，可是我真的很惊讶，他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会喜欢小孩子，或者说会希望要小孩子的类型。
我对陆曦的了解，终于出现盲点了吗？
陆曦转过头，看看我，一脸失落：“我不想……”
“……”
“……你会生气吗？”
“……不啊，我也不想，你……你想要孩子吗？”
“我不想，我以为你那么问我，是因为你想要孩子。一般来说，女孩子好像都会希望有孩子……”
“不不不，陆曦，我不想，我以为你想要孩子呢……”
“怎么可能想，小乐，孩子那种东西，不就是生出来插足的第三者吗！有了孩子的话，他就会把你抢走，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呀！”
我和陆曦大眼瞪小眼，互相盯着对方看了半天。
——两个高中还没毕业的未成年男女朋友，一本正经地讨论并忧愁着将来要不要孩子……我连吐槽我们俩的力气都没有了。
幸好顾及着一屋子睡午觉的小孩，我们都还记得压低声音。
我忽然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我笑得厉害的时候，总得找个什么东西靠着或者扶着，不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我顺理成章把额头抵在了陆曦肩膀上，抓着他的胳膊，闷声大笑。
过了一秒钟，陆曦也笑了起来，如释重负的。
“小乐，我真的不想要孩子。”陆曦捻着我的耳垂，声音低低的，自带磁性，“除了他会抢走你，还有就是……我怕因为那是我的孩子，结果万一我居然喜欢他，就没办法一心一意地只喜欢你了。血缘好像是很奇妙的关系，我不敢随便去赌这个。这辈子我只想喜欢你一个人，如果有其他可能让我喜欢上的人，那就不要让他出现。”
我被陆曦的声音催眠得懒洋洋的，好像泡在温泉水里一样，从身到心都温暖无比。
会有人觉得陆曦的想法偏执而怪异吗？或许有，但那一定不是我。
“那……小乐，你呢？你真的，也不想要孩子？”陆曦还是很介意。
——他知道比起他，我属于“普通人”的范畴，他在尽力做他能做的，想了解我的想法。
我瞥了陆曦一眼，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到他身上去：“如果一个家庭有了孩子，那这个孩子应该给他们带来快乐。可是如果要孩子只会让你和我都不高兴，那为什么一定要呢？”
陆曦把我抱住了，于是我的侧脸贴着他的颈窝，软乎乎的：“我跟你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一起开开心心的，不然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啊。”
我们贴在一块儿腻腻歪歪地待了一阵子，直到午休时间结束，该喊那群小孩起床了。
陆曦一脸生无可恋。
“好啦，想想，这大概是这辈子我们唯一一次照顾小孩了。”我安慰他，“你就努力一下，坚持一下，帮帮我呗？”
陆曦看了我两秒，确定了我的眼里没有任何不情愿。
他终于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