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三十七点五章
！
“啊……夏天，不是西瓜，也不是大海，是热，热，还有热。”
小乐在这么感叹着的时候，我正专注于另一件事——有好几张最新拍的小乐的睡脸都很可爱，不知道挑哪张换手机壁纸才好。我来来回回地翻看，以至于迟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小乐说了什么。
但她很显然不是在和我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感叹着而已，同时把自己摊成大字形躺在地上，啪嗒啪嗒地给自己扇扇子。
今年的夏天热得反常，小区供电似乎因为高温变得不太稳定，统一维修的代价就是，要停电一阵子。
没了空调的小乐变得没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懒洋洋了起来，于是这几天我们都没写作业，只是待在一起看书聊天或者发呆——大部分时候发呆的都是小乐，我负责看她发呆。
我大概是那种感觉迟钝的人，不管是痛觉还是冷热，我好像都不是很敏感，可小乐不一样，她对冷暖的抗性很糟糕，冬天怕冷，夏天怕热，一年四季只有春秋两季能舒服一些。
可惜的是，北方的春秋总是很短暂。
“是很热。”我说，坐过去把她手里的扇子拿走了，慢慢地给她扇风，“要吃西瓜吗，我去给你买半个，冰一会儿再吃？”
“不想吃。”她呆呆地回答，“为什么明明我没动，太阳没晒我，还扇着扇子，还是这么热？”
看她被热成这样，我只觉得心疼坏了，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帮她。
“要喝果汁吗，我去给你榨一杯？”
她来回摇了摇头，脑袋在地板上蹭了蹭：“不要了，热也没办法，因为现在是夏天，而且停电了，没有用的，我就当蒸桑拿减肥吧。”
只要小乐像这样，面无表情地用平平板板的语气说一大串话，通常意味着她在努力说服自己。
她总是这样，惊人地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倒宁愿她能迁怒我一下，发发火，只要能让她心情稍微好一点。
而且说真的，她气鼓鼓的样子，也很可爱。
我想了想，忽然有了新主意：“要不我们去车里？车里可以开空调的。”
“不要了……”她直接翻了个身，后背冲着我，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闷闷的，“不想动，就这样吧，为什么要停电啊，我要空调，我不管什么环境保护有没有氟的，我要空调啊……”
我哭笑不得，她明显在生闷气了。
问她在生什么闷气的话，肯定又会杂七杂八扯出一大堆来，电厂的，小区的，高温的……各种各样。
我把扇子放回她手里，她很机械地抓住了，继续给自己扇风。
看来已经热得就剩下寻找凉爽的本能了。
用冰箱里的造冰机弄出一堆冰块来，加上水和切碎的苹果给她榨了杯冰苹果汁，虽然可能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吧。
端回去一看，她的姿势变成趴在地板上，头向右扭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我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后脖子，薄薄一层汗：“这样脖子会不舒服的。”
“可是，我背面太热了。”她说，“现在翻过来晾一会儿，一会儿我再躺回去。”
还缩了缩脖子：“别摸啦，都是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完了，明明在她热得没精神的时候不该这样，可是太可爱了，我没办法不从心底这样想，这种想要赞美她的心情一瞬间压过了一切。
但要是现在不控制好表情，绝对会被她有气无力地瞪一眼的。
我小心地控制着力道，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我的心情平静点了，再把冰苹果汁凑过去贴了贴她的脸颊：“喝一点？会凉快一点的。”
“唔……”
她眯着眼睛，被冰得一激灵，而后慢吞吞地，像是小动物翻身一样把自己翻回正面，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看我，忽然一伸手，“啪”拍上了我的脸颊。
“哎？”
小乐用一种研究学术的专注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把手翻过去，用手背贴贴我的脸颊，最后把手收回去了，嘀嘀咕咕：“你也不凉啊，为什么你就不热呢。”
“我要是凉就好了，那样抱着你，你就不热了。”
“算啦……你是人嘛，又不是蛇。”小乐嘿嘿地笑了，“拉我一把，我觉得我坐不起来了，我热得要化了。”
她是不是热化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化了。
把她拉着坐起来，她晃悠了一会儿，等头不晕了，就捧着苹果汁开始喝。
我默默地欣赏她喝苹果汁的样子，很想拿手机出来拍照，却又觉得拿手机的时间就要损失看她的时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能有一个让你愿意一直投注视线的对象，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我总是这么想。
喝了大概半杯左右，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陆曦，我现在知道冷饮在夏天有多重要了。”
她看起来恢复了一点活力，我为此感到高兴：“你还要吗？冰还有很多。”
“要！”
喝了两大杯苹果汁之后，她又躺下去了，我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看着她的眼珠左右来回动，就像座钟钟摆一样。
但我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或者说，我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所以这样——自然而然的，毫无逻辑可言的，我就是知道。
“abuildasnowman？”我问她。
她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一副被看穿了的狡黠样子：“by——”
当然，我用说的，她直接用唱的，还掐着嗓子学小女孩安娜。
把整首歌唱完了，她颇为认真地解释：“我是在想，也许唱冰雪奇缘的歌，我能凉快一点。”
“凉快了吗？”
“noooooooooooooo——”她把音拖得老长，又抬抬眼睛看我，“你真的一点也不热吗？一点也不吗？”
“真的不。”我为自己没办法体会她的煎熬感到抱歉，“可能是天生的吧。”
“这样好也不好。”小乐转转眼珠子，“好处是冷了热了都不会不舒服，不好的就是冷了热了也感觉不到加减衣服，容易生病。”
“嗯，大概是吧。”
“是不是凉快了一点儿？”她忽然问我。
“是吗？”
“我觉得是。”小乐精神起来，“几点了，因为过了最热的时候，就越来越凉快了吧，啊太好了，这样晚上外面不会很热，我们可以出去待一会儿。”
她精神起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露出微笑：“好啊。”
“其实夏天该去海边的。”她晃了晃脚，“可是海边阳光太晒了，绝对会热死的。”
我的视线移到那条伤疤上，下意识地沉默着没说话。
可是小乐就算去了海边也不能游泳，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因为我无法忍受。她从来没对此说过什么，似乎是直接理解了，甚至从不提去游泳池的事情。
但……有的时候，很多时候，像是这样的时候，难言的愧疚感总是和我的偏执相互拉扯着。我知道我的偏执总是会占上风，至少绝大多数时候是那样，所以我只能放任那些愧疚感，并想办法在其他做得到的地方给她一些什么。
“等太阳落下去一点，我们开车去海边吧？”我问她，希冀着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咦？”她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晚上海边没那么多人，会凉快很多，在那边走走吧。”
“好像不错哎。”小乐想了想，笑了，“好呀。”
我由衷地松了口气，为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感到喜悦。
六点多钟，天色稍微暗下去一点的时候，我带着她开车准备到海边去。
去海边的路不算很远，开车大概一个多小时，那是个很小的海边风景区，市里常常有人趁着放假开车去。
小乐坐在车后座，把车窗打开，舒舒服服地吹着风：“这样就凉快多啦！”
我决定让她吹一会儿，等等我再把窗户关上一些，免得她吹得头疼。
等开到海边的时候，不出所料，她又睡着了。对于她一坐车就会犯困这件事，我既觉得神奇，又觉得这很不错。
明明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看着她是怎么一点一点从小女孩变成现在的少女，以后也会看着她继续长大。可我仍然会不由自主地观察她，好的坏的，我却只会更喜欢她。
又糟糕，又危险，又令人喜悦。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成了橙红色，吹来的海风带着一丝凉意。她很高兴地脱了凉鞋，拎在手里去踩沙子，走了两步，却又甩着脚，想把粘在脚底的沙子甩掉。
“没关系的，回来我给你擦干净。”我说。
为了防止鞋里进沙子，我把鞋也脱了。
“就是不习惯粘着，但好像也没什么。”
走到靠近海滩的地方，我们才发现，竟然退潮了。
海水退得很远，露出湿漉漉的海底地面，有不少人顺着退潮的方向往前走，走到了平时大概会淹没自己的地方。
“去走走吗？”
“去走走吧？好像可以踩。”她说，很小心地踏出一步，用脚尖戳了戳，“可以，硬的哎，居然这么硬。”
退潮之后的地面坚硬而冰凉，海水浸润过的沙子湿漉漉的，很结实细腻地黏在一起，被冲刷出许多弯弯曲曲的纹路，偶尔能看见几枚小贝壳嵌在里面。
小乐像是跳格子一样，低着头踩着几个特定的弯曲纹路，边跳边走，我看了一会儿，看出了她的规律，一边跟着一边拉着她，防止她脚一滑跌倒。
“陆曦。”她忽然喊了我一声。
“嗯？”
“你觉不觉得，退潮之后这样，像个坟场？”她站住脚，用一种认真又虔诚的神情看着脚下的地面，“你看，我觉得这些纹路就像肋骨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的，躺在这里的，最后都变成这样了，大家一起埋在一块儿，安安静静地待着，可能还会聊聊天。”
“……嗯，很像。”我觉得她说得是对的。
埋藏在海面之下的，安静巨大的肋骨坟场。但并不让人觉得恐怖，只让人由衷地向往起来。
“真不错，我第一次看见退潮，原来底下是这样的。”她高高兴兴地说，“我很喜欢这样的坟场啊，陆曦，一点也不让人害怕。”
“我也喜欢，下次要不要再来？”
“好呀，但是下次不要退潮了，我想踩踩水了。”
“好。”
小乐笑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热也不错啊，不是那么热的话，想不到来海边，就踩不到这里啦。”
“对啊。”
“不管怎么样，总是会有好事的——”她开开心心地嚷嚷，惹得周围稍近的人都看了她一眼。
我挡住那些视线，揉了揉她的脸：“你说得对，总是会有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