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一羽不能加、一蝇不能落
！
呼哧呼哧……
吴宇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呼吸沉重。
饶是以他暗劲巅峰的功夫，这么一趟下来也是体力耗尽，不过身上倒是干爽——内家高手基本是不会出汗的！汗水，就是热量，就是气。必须要闭合毛孔，留在体内。这样才能体力远超常人。
只有和人比武打斗时，才会让汗水迸发，带着热量和劲气挥洒。
比起吴宇的狼狈，老乞丐却是一脸云淡风轻，脸不红、气不喘，没有丝毫疲惫的模样。
“我果然和师父还差得远！”吴宇心中暗想。
老乞丐在山崖边面朝云海，盘膝坐下，招呼吴宇也到他身旁坐下。
师徒俩面朝滚滚云海，安静地等着日出。
此时此刻，天地间一片寂静辽阔。
山巅清风吹拂过师徒俩的头发和衣衫，带来夏日森林的青草气味和花香。
“徒儿……”
“嗯？”
“为师大限已至，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可活了。”
什么？！
吴宇猛然一惊，体内气血翻涌，气息紊乱，连汗水都控制不住了。手心和额头都沁出汗水，噌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惊骇地看着老乞丐：“师父，你……你说什么胡话？”
呵呵。
老乞丐轻笑一声，抬头直视吴宇：“傻徒儿，有必要这么大的反应吗？生死之事，是天道，是自然。谁也逃不脱。练武之人，对自身的健康状态比最好的医生还要了解。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脉、每一块骨头是什么状态，清清楚楚。到了为师这种境界，什么时候归西，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
吴宇沉默了。
他知道，师父说的对。
真正的国术高手，研究自身，精通肉身结构和状态。对生死的预料极为清晰！
虽然老乞丐看上去还是跟正常人一样，但只要他自己说自己要死了，那就是真的。
举个例子，普通人的生命，就像是一个瓶子装着水。随着时间流逝，瓶子上可能会出现一个个破洞，水就慢慢从破洞里流出，水流完了就是生命耗尽。
而功夫练到高深处的国术高手，就像是一个寒冰做的瓶子里装的水。瓶子不会破洞，但会慢慢的融化，变得越来越薄……到了某一日，冰瓶整个融化完毕，里面的水会突然一瞬间流光！寿命终结。
在不考虑疾病和意外的情况下，普通人的自然死亡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国术高手的死亡是一个突然的瞬间。
“师父……”
吴宇喉头哽咽，声音发颤，鼻子发酸，眼圈儿已经红了。
这三年多以来，他已经把老乞丐当成自己心里极重要的人了！
哈哈哈！
“你个傻小子，堂堂男儿，还是暗劲巅峰的大高手。如此柔弱的女儿姿态是为何？赶紧收起你的眼泪，冷静下来。和为师好好一起看日出。日出之时，为师会再给你打一遍拳、练一遍剑。你可要看好了！”
吴宇默然。
少顷之后。
极远处云海边缘，一道璀璨耀眼的金边出现。
甫一出现，便迅速蔓延开去，把云层都变成了金色的海洋！
日出了！
天地乾坤，从夜到昼，从阴转阳。
在这一刻，吴宇能感觉到，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气息陡然从老乞丐身上迸发出来——仿佛是应和着那旭日东升一般。
从刚才的极静瞬间到极动，也是从阴到阳。
这是……
他仔细地感受着：“师父这是在以太极拳意，应和日出的天地之气。阴阳相合，万物相应，是为太极！”
老乞丐赫然起身，身上的衣衫鼓鼓囊囊，无风自动。
预备……起势！
左绷，右绷！
迎面掌，揽雀尾，单鞭，提手上势，斜靠，白鹤亮翅……
他动作极慢，肌肉紧绷简直如钢索，缓缓推动、运劲圆润流畅，气血翻涌似云海！
明明已经是夏天，吴宇都能够看到他浑身都在往外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蒸汽！几乎把周围的空气都给扭曲了。
耳畔响起哗啦啦如同大河流淌的声音——那是老乞丐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搬运气血，其声如河。
吴宇看得痴了。
他看着自己师父用生命最后的关头，极尽升华的一次太极拳演练。
已经升起一半的太阳在云海边缘，而师父的身影似乎已经投入太阳之中。
在这一刻，吴宇心里也升起一种玄之又玄地感应……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老乞丐练起了太极拳。
只不过速度要快得多！
一时之间，罡风阵阵，拳声不绝。
最后，他和老乞丐同时收拳而立。
噼里咔嚓……噗嗤噗嗤。
吴宇身体里，突然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然后，连绵不绝的类似炒豆子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
老乞丐仰天大笑，畅快无比：“乖徒儿，劲气贯通周身，劲已练如骨髓。师父恭喜你，今日入化劲！”
原来，在这一刻，吴宇的心境、气势，在观看云海日出和自己师父人生最后一趟拳的时刻突破了。
从暗劲巅峰，真正破入到了化劲！
从此之后，堪称武林绝顶高手。
嗡嗡嗡……
一只小蚊子，飞向吴宇的肩膀。
然而，刚刚落下。
就无声无息地死了，从他肩头跌落下去，落入草丛不见了。
这是，功夫练到化劲的最明显表现：一羽不能加，一蝇不能落！
这是把暗劲的功夫练通了全身，身体任何地方都可以发出暗劲。而且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不需要太过刻意。劲气自动迸发，所以一羽不能加，一蝇不能落。
达到化劲层次的国术高手，体力悠长，力量惊人，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
不过，终于破入了化劲的吴宇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是淡淡的忧伤和平静……
此时，日出过半。
老乞丐又“铮”的一声拔剑，把一百三十二式武当剑术也演练了一遍。山巅剑光环绕，锐气凛冽。剑锋过处，高草飞起，漫天飞舞。
明明是杀伐之术，却极美、极空灵！
当一百三十二式武当剑演完，老乞丐把剑往空中一抛。
铿！
清亮的剑身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刚好完全跳出云海的红色大日。
然后，落地，插在地面轻轻摇曳。
老乞丐转身面朝旭日，背负双手。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音浪滚滚，仿佛都要冲散云海。
“乖徒儿，你要好好活着。师父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能够遇到你，幸甚矣！无憾矣！”
“记住，不要过问世俗之事，专心国术武学即可。咱俩啊，都不是那块料子。师父若是当年不去争那天下，说不定，真的可以再进一步。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可惜啊，可惜……”
师父！
吴宇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滴落。
在老乞丐身后猛地跪下，朝他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李书文！你个耍大枪的老混球。当年一战，你我平手。可若是现在再战，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兵器，你都绝非我的对手。因为，我早已超越化劲！不过，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哈哈哈！我本枣强一武人，天下与我何加焉！大帅，九泉之下，卑职向你负荆请罪来了。哈哈哈哈。天下，武林，都是过眼云烟……”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老乞丐站着不动了。
身上的生机，迅速地衰落下去，直到彻底沉寂下来。
吴宇就知道，自己的师父已经仙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