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_38
花匠在土里翻弄了会,摇摇头对我说:“到现在还没有发芽,看来是死透了,我给您重新种几株吧!”
“不用了。”
花匠站起道:“可这花圃没个花草的,光秃着也难看,要不我挑几株好牡丹种上?”
“不用费那个心思,光秃着就光秃着吧!”
我站在花圃前,怔怔发呆,花匠何时离去的也没有留意。
日影西斜时,红姑在院子门口叫道:“小玉,有贵客来拜访你。”我侧头看去,竟然是霍去病的管家陈叔。
他快走了几步,笑着向我行礼,我闪身避开,“陈叔,我可受不起您这一礼。”他笑道:“怎么会受不起?要不是你,我哪有命站在这里给你行礼?”
“有什么事吗?竟要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陈叔看向还立在院门口的红姑,红姑忙向陈叔行了个礼后匆匆离去。
“少爷从开春后就日日忙碌,回府的时间都少,实在不得抽身,所以命我给你带句话,明日黎明时分他离开长安赶赴陇西。”
我向陈叔行礼作谢:“麻烦您了。”陈叔笑看着我,满眼慈祥,我被他看得满身不自在,他终于告辞离去。
用晚饭时,红姑忍了半晌没有忍住,说道:“霍府的这个管家也不是一般人,听说是个挥刀能战,提笔能文的人,他虽没有一官半职,可就是朝廷中的官员见了他也客客气气的。 我看霍大少脾气虽然有些难伺候,可对你倒不错……”
“红姑,吃饭吧!”
红姑用筷子使劲扎了一块肉,嘟囔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纪看着也渐大了,难道要学我孤老终身?”
用过晚饭后,回到自己屋子。一个人在黑黢黢地屋里坐了很久,摸索着点亮灯,寻出平日烹茶地炉子,架了炭火。从衣柜里捧出竹箱,看着满满一箱按照日期搁好的绢帕忽然笑起来。
“快乐是心上平空开出的花,美丽妖娆,宛转低回处甘香沁人。人的记忆会骗人,我怕有一日我会记不清楚今日的快乐,所以我要把以后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等有一日我老的时候,老得走也走不动的时候,我就坐在榻上看这些绢帕,看自己的快乐,也许还有偶尔的悲伤,不管快乐悲伤都是我活过的痕迹,不过我会努力快乐的……”
原以为抛开过往,以后的日子就只会有偶尔的悲伤,可原来你再努力,再用心,落得的仍是痛彻心扉的悲伤。也原来有很多记忆,人会情愿永远抹掉它,没有忆,则没有痛。
我手一扬,把长安城中第一场的喜悦丢进了炭火中,炭火骤然变的红艳,喜悦地吞噬着绢帕。
“九爷,这几日我一直在打听石舫的事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们是因为窦氏的没落遭到波及,当年皇上为了克制窦氏和王氏外戚的势力,刻意提拔卫氏,如今随着卫氏外戚势力的逐渐壮大,以皇上一贯对外戚的忌惮,肯定会倾向于抑制卫氏的势力,扶助其他势力,只要我们选择好时机,选择对人,石舫肯定可以恢复昔日在长安城的荣耀……”
彼时的我思绪还那么单纯,看问题也是那么简单,做事情的手段更是直接得近乎赤裸裸,如今想来不无后怕。我摇摇头,一场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笑话,手轻抬,又丢进了炭火中。
“我以为我很聪明,我猜对了你的心思,可是我没有。你点青灯,盼的是我去吗?
我听到你说‘灯火爆,喜事到’,很想知道我的到来是你的喜事吗?我很希望是,可我现在对猜测你的心事不再自信满满,说不定我又一次猜错了,骗得自己空欢喜一场。不过有一日我会把这些给你看,你要告诉我昨日夜里你点灯等的是我吗?……”
我刚把绢帕丢进炭火中,心念电转间,又立即抢出来,拍灭了火星。幸亏只是烧了一角,帕子变得有些发乌,内容倒大致还能看。
先将涉及到李妍身世的几篇挑出来烧掉,盯着其余的只是发呆。好一会后拿定了主意。当日心心念念都是渴盼着有一日能和他同在灯下看这些女儿心情,如今虽然不可能再有那灯下共笑的光景,可这些东西既然是为他写的,索性给了他,也算了结了这段情缘。
手中拿着碧玉镶金耳坠,细看了一会,用绢帕包好搁在竹箱中。漫漫黄沙,月牙泉旁初见,我手捧罗裳离去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亲手撕裂它。
拿着湘妃竹笛,凑到唇边轻吹了几下,环顾屋子,我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如果人的心也可以和打扫屋子一样,轻易地就能取掉一些东西,也许就会少很多情恨。
在石府外徘徊了一会,想着已过半夜,还是不惊扰石伯了。翻身从墙头跳下,人还未落地,已经有人攻来,我忙道:“在下落玉坊金玉,来见九爷。”进攻的人一个转身复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几声隐隐地笑声。
他人眼中是人约半夜、旖旎情天,却不知道当事人早已肝肠寸断。
竹馆一片黑暗,我把竹箱轻轻搁在门前。默立良久,拿起竹笛吹了起来。
“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屋内灯亮,门轻轻打开,九爷拄着拐杖立在门口。暗夜中,脸触目惊心地煞白。
“……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不管你我是否曾经把酒笑谈,曲乐相合,从此后,你我东西别,各自流。
连吹了三遍后,心中激荡的怨意才略平,“你曾说过我的心意和《白头吟》的曲意不合,所以转折处难以为继,今日我的曲意和心意相通,应该吹得很好,但我宁可永远吹不好这首曲子,永远不懂它的曲意。”
说到后来,即使极力克制,声音依旧微微颤着。双手用力,一声脆响,手中竹笛折断,断裂的竹笛还未落地,人已经飘上了墙头,身子微顿了顿,身后还是一片沉默,我摇摇头,死心地飞跃离去。
“红姑:
我走了。你看到这封信时肯定很生气,别生气,你看你眉毛都竖起来了,这么多皱纹,你可说过女人经不得气的,赶快把眉眼放平了。
长安城所有在我名下的歌舞坊和娼妓坊,还有只有你我知道偷着开的当铺都交托给你。有两件事情你一定要谨记:一,歌舞伎本就是悉心调教后的女子,待人接物自有规矩,娼妓馆的女子却有些散漫无规,厚待女娼馆的娼妓,什么都可以不懂,但一定要学会做这行,第一要做的是管好自己的嘴。二,最好把娼妓坊和当铺都关掉,或者至少都不要再扩张,守拙方是长存之道。这封信看完后烧掉,我另有一张尺素写明生意全部交给你。
我知道我这样做好是任性。自从进了长安城,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学习做一个长安城人,进退言语我都在拿捏分寸,我突然累了,很想念在西域横冲直撞的生活。我走了,也许有一日会回来,但更也许我再不回来。所以,红姑,勿牵念我。最后麻烦你件事情,过上十天半个月后帮我把封好的锦帕送到霍府管家手中。
玉儿”
“小霍:
我回西域了。但对不起,不是陪你一起走。当你看到这方锦帕,应该已经是几个月后,得胜回朝时,而我也许正在和狼兄追逐一只悬羊,也许什么都不做只是看残阳西落。你问过我,那一地纠缠不休的藤蔓可象人生?我在想,人生也许真的象金银花藤,但不是纠缠不休。花开花落,金银相逢间,偶遇和别离,直面和转身,缘聚和缘散,一藤花演绎着人生的悲欢聚合。这次我选择的是转身离去。此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期,唯祝你一切安好。
小玉”
(上集完)
大漠谣(终结篇)
第一章 绑架
黑沉沉的天空沉默地笼罩着大地,空旷的古道上只有得得的马蹄声在回荡。
我坐在马车篷顶呆呆凝视着东边,那座雄宏的长安城已离我越来越远。
不知道多久后,东边泛出了朝霞,虽只是几抹,却绚烂无比,天地顿时因它们而生色。
慢慢地,半边天都密布了云霞,如火一般喷涌燃烧着。一轮滚圆的红日从火海中冉冉升起,不一会就把笼罩着整个天地的黑暗驱除一空。
天下只怕再没有比日出更灿烂壮美的景色。我被这意外的美景所震慑,心中的悒郁消散许多,忍不住举起双臂,长啸一声,庆贺新一天的来临。
啸声刚出口,马车一个颠簸差点把我甩下车。我回头看向车夫,车夫用力拉着缰绳,赔笑道:“这绝对是我们车马行最好的马,刚才不知怎么了,竟然蹄子有些软,现在已经没事。”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赶路,听到狼啸,恐怕没有几只马不蹄软,幸亏我反应快,否则现在该在地上啃泥了。
天已亮,路上旅人渐多。不想引人注目,只好放弃在车顶的畅意,我轻盈地翻身下了车篷顶子,坐到车夫身旁。
车夫倒是一个豪爽人,见我坐到他身旁,也没有局促不安。一面甩鞭,一面笑道:“看姑娘的样子是会一些功夫的人。既然不喜欢马车的局促,怎么不单买一匹好马呢?”
我笑道:“没有机会学,至今仍然不会骑马。”
车夫指了指在高空飞着的小谦和小淘,“我看姑娘很有牲畜缘,若下工夫学,肯定能骑得好。”
我笑着没有说话。回了西域可没有机会骑马,如果什么时候能有匹马敢和狼为伍时,我再学吧!
一路西行,原本应该山水含笑、草木青翠、生机盎然的春天却显得有些荒凉,时见废弃残破的茅屋,野草蔓生的农田,我轻叹口气,“战争中苦的永远是平民。”
车夫的神情颇有所动,长嘘口气,“可不是吗?前年和匈奴打了两次仗,死了十多万士兵,多少老妇没了儿子,多少女子没了夫君!大前年遭了旱灾,粮食本就歉收,再加上战争耗费,为了凑军费朝廷下诏可以买官职和用钱为自己赎罪,可是平头百姓哪里来的那些钱?花了钱的人做官,想的能是什么,克扣的还不是平民百姓?打仗战死的是平民兵士,可得赏赐和封侯拜将的却永远是那些贵人子弟。今年又打,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凄凉状况呢?匈奴不是不该打,可这仗打得……唉!”
一个车夫居然有这么一番感叹,我诧异地道:“大伯的见解令我受教。”
车夫笑道:“年纪老大,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瞒姑娘,幼年时家境还算丰裕,也读过几年书,现在终年走南闯北,各种客人接触得多,自己沿途所见,加上从一些客人那里听来的,信口胡说而已。”
我问道:“我在长安城里时曾听闻外面有人吃人的事情,可是真的?”
车夫猛甩了一鞭子,“怎么不是真的?建元三年时,一场大水后,人吃人的可不少。建元六年时,河南大旱,父子都相食,这还是不怎么打仗时的年景。这些年朝廷频频动兵,亏得天灾还不重,否则……唉!人吃人的事情,听人说只有高祖皇帝初得天下时发生过,文帝和景帝在位时可没有这些惨事。”
车夫语意未尽,显然民间百姓在对匈奴连年用兵后不堪重负,盼的更是文景之治,而非汉武帝的穷兵黩武。
我想了会儿道:“当年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征壮丁五十万,其时全国人口男女老少加起来方不过两千万,几乎家家都夫离子散,哀嚎声遍野。不过如果没有长城这道防线挡住马背上可以一日间劫掠千里、所过处尸体遍地的匈奴,中原百姓受的罪难以想象。民间对秦始皇修筑长城怨恨冲天,甚至编造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可也有读书人认为修筑长城‘祸在一时,功在百世’,当朝天子现在所做的事情也颇有些这个意思。”
车夫惊诧地看向我,“姑娘这话说得也不一般呀!”他呵呵笑了几声后,又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问我,“姑娘是有见识的人,那我也就有话直说。我想问一句,我们现在的人是人,后世的人也是人,为什么要为几十年后或者几百年后一个可能的恶果就让我们当时的人承受一生的痛苦?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千家万户的锥心之痛岂是几个读书人用几句话就能抹杀的?‘祸在一时,功在百世’,说话的人讲得真容易,如果把他的儿子征去筑长城,最后连尸骨都埋在长城中,他能这样说吗?如果是他的女儿痛失夫婿,他能这么说吗?如果是他从小就失去父亲,连祭奠的坟墓都没有,他还能这么说吗?”
我口中欲辩,脑内却无一言。沉默了半晌,最后说:“大伯说得有理,说这些话的人只因为他们站在高处,舒适惬意地遥看着他人的痛苦,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