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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前初见之时她只觉这葵管家容貌倾城、冷淡一如冰美人,却不知竟是这般古怪的女子,着实有趣。
江烈见她走了,也赶紧放了茶碗向花满春一拱手:“满春姑娘,下回见,我先告辞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她刚赶到门前想要问一下她惦记着的萧大爷的近况,忽地眼前一花,小葵去而复返,若有似无地撞了她一下,清冷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师兄让我转告素秋师傅,他近日内忙,若是有空,会来见你。”
末了,又补了一句:“这次我没说假话,你放心听着便是。”
清冷淡漠的声音犹在耳旁,那高挑的身影却已遥遥地走到了街心,与江烈高壮的身影一同远远地去了。
“小花儿,可是情哥哥遣人专程来送口信?”宁姑娘在她身后掩口娇笑着,不忘打趣她,被她一眼瞪回去,倚着门轻笑出声。
“若是担心,去王府里瞧瞧么,带着胤安侯爷一同去,看谁敢拦着你。”暮雨也在一旁笑着。
两人都是好意,她却忽地心绪淡下来,摸了摸微醺的脸颊,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往回走:“唉唉,还是自家好,要什么有什么,美人满眼皆是,美酒堆积满窖。”
萧大爷么,摆在最后面。
她可是最最洒脱的花师傅!
花满春口里说着不惦记萧逸,偶尔空下来,却时常想起那一日他在她耳畔低声说:“春儿,我不做那样的王爷,你跟着我回去好么?”
你跟我回去好么?这一句不知算不算的上是半个承诺?
那般的温柔深沉,想来真是要她的吧?
午夜梦醒时,她脑中蓦地闪过当时萧逸带笑的神情,她转头看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里不掺一丝虚假,闇黑如潭的眸子对住她慌张的眼,不让她避开。
可是她还是躲开了去。
心虚么?还是不确定?她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不愿就这样说好,就跟着他去了。
窗外秋风起,一丝丝自窗缝中漏进来,渗进些凉意,她将薄被裹紧了,却是辗转反侧总也无法入睡。
隔壁屋里的人睡得沉了,她依稀能听见厨子老赵的鼾声,与小周呓语的嘟囔声,是听得惯了的声音,他们该是毫无烦恼的人,闭眼就能昏睡,不像她,最近总是会在夜半无声之时猛地惊醒,大多记不得做过什么梦,却是心里极其的慌乱。
唯有一次,是看清了梦中人的影子,那轮廓,那面容,像极了立春。
拥卧
秋夜凉如水,有虫儿在草间唧唧地低声鸣唱,万籁俱寂之中,花满春又一次自梦中惊醒。
涔涔冷汗湿透背后衣衫,梦虽醒,余悸犹存。
梦里那人,一身湖水色衣衫,清秀的脸庞带了莫测的笑,他立在绚烂的花丛间遥遥地向她招手,她听见风里传来隐约而惆怅的吟唱:江畔木兰舟,汝于月下愁,咿呀,君往何处走?
歌不成歌,曲又非曲,只依稀听得见那歌声里的无边落寞。
她在梦里莫名的惊慌失措,捉起裙角就向那处花丛奔跑,顾不得那露水打湿鞋袜,顾不得荆棘划破她柔嫩的肌肤,只是急匆匆地往那边跑。
她很急,心如擂鼓,薄汗微沁,那片花丛却犹如在够不到的远处,近在眼前,远在不知何处。
她仿佛一直在原地奔跑,踉踉跄跄间抬头,那人模糊的笑脸却一直在前方。
他还在笑着,忽地露出了欢愉的神情,低声唤道:“呀,满春!”
这声音渐渐地近了,容貌也在迷蒙里逐渐清晰,都是极熟悉。
那是立春!
她大叫一声奔过去,花丛就在眼前,那一刻立春的脸忽地转成青面獠牙万般凶恶,口吐火舌飞扑过来……
“立春!”她在恐惧中大叫一声,猛地坐起。
四下里静谧依旧,隔了薄薄的窗户纸,隐隐有月光透进来,将床前微微照亮。
哪里有什么花丛,哪里又有什么青面獠牙的的魔怪,这安静的所在是她的卧房,一桌一椅一几一床,都是眼熟之物,却还是没能消弭她心中的不安。
立春。
花满春脸色一变,霍地掀开被子跳下床,穿上绣鞋就往门外跑。
已是深夜,迎春客栈的院子里极其安静,只听得见草间的虫唱与微风拂过树梢带起的轻响。
月色溶溶,有淡淡的光亮斜斜倒映入回廊中,照着花满春纤细的身影拐入小院子的另一角。
那里是立春的卧房,笼罩在桦树巨大的黑影中,只从枝叶的缝隙间透出点月华来映上门窗。
风移影动,在安静的月夜里,暗影与风声,月色与疏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惶。
“叩叩!”门板轻轻响,是花满春立到门前屈指叩门。
“立春,立春你睡了么?”她低声问。
客栈的大厨伙计们都睡了,她只能小声些。
屋内毫无动静,不知道是立春睡得太熟还是如何,她又稍重地叩门:“立春?立春你睡了么?”
问完,她蓦地失笑,这么大半夜,谁还不睡?
无人应门,也无人出声。她狐疑地将耳贴上门板去细听,屋内无声无息,连呼吸之声都听不见。
莫非是睡得太死?
她狐疑地又叩了叩门板,初秋的夜已是极凉,冷风自地下卷起,贴着她只穿了中衣的身子过,她蓦地窜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真凉。
屋内还是无人应声。花满春试着伸手去推门,还不怎么用力,吱呀一声,门居然开了。
门未上锁,屋内亦无人,她闻见清浅的香气,像是立春身上常带着的气息,宁神香。
一室宁神香的气息,虽是极淡,她却闻出来了。
立春时常点这香,说是睡前点一支,梦里也有美人相伴,她犹记得当时还笑骂了他一回。
而现在,这香气淡薄,若有似无,像是早早就熄了。
她环顾四周,床上无人,被褥齐整,毫无动过的痕迹,立春哪里去了?
花满春心中莫名的惊惶不安,午夜梦魅,立春不在房内,周围寂静得可怕。
这不是头一回了,立春时常夜不归巢,第二日却又能精神抖擞地出现,她不是没怀疑过,夜宿香闺么?还是与往日一般,溜出去做梁上君子?
若是夜宿香闺,那她只愿那家小姐能彻底收了立春的心,让他安定下来;若是溜出门去妙手空空,她就要担心他被捉住,性命堪忧。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她管不了的。
“死立春,明天莫要被我捉到!哼!”她叉腰低声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直觉那宁神香的香气袅袅地钻入她的鼻中,清浅淡雅,让她渐渐镇定下来。
低叹一声,悠悠在屋内回响,她已是走出了卧房,将门依旧掩了,转身离去。
此时,长廊尽头的月华里现出个淡淡的人影来。
“满春……”他静静立着,嘴角噙了一丝惆怅至极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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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寒意由地起,衣衫单薄地在外走一遭,实在是折腾自己,花满春匆匆奔回房内,一路只觉秋风嗖嗖地从裤腿中往上窜起,更有凉意自她衣襟间渗入,初时尚觉沁凉舒适,风大了些便只觉那腕间、脖颈间寒毛倒竖起,她恨不得一步就能踏入房内钻进薄被去。
她在月华之中推开门进去,刚要反身去掩上门落下门闩,忽地身后一阵劲风扑来。
有人藏在她屋内!
她警觉地一矮身想躲闪,那人却已经到了身后极近的地方。
“春儿。”带笑的嗓音蓦地响起,听着极熟悉,像是某个公事繁忙多日不曾再见到的人。
“呔!哪里来的大胆飞贼,竟敢夜闯民居,擅入女子闺房?”花满春心里蓦地一喜,仍是板起脸来低声斥道,话未说完,却忽地轻轻笑起来。
他说有空就来瞧她,这空儿也挑得太合适了罢?
她笑觑着他,双眸在暗夜里分外的晶亮。
屋内没点灯,月色透窗昏暗无比,她只瞧得见他模糊的身影,他也只能看清她纤细的轮廓,两人面对立着,都是轻笑着,听得见相互的呼吸与笑声,感受得到彼此的体热。
“春儿,多日不见。”萧逸忽地走动,花满春在黑暗里看见他耳坠发出的微微的光。
“萧大爷何时做了这见不得人的飞贼?”她还是牙尖嘴利,正笑着,已被面前那具温热的躯体拥入怀中。
凉意瞬间散去,她周身被萧逸的气息,被他热烫的身躯熨帖,逐渐回暖。
“看来我是不需要床上的薄被了。”她将脸埋入萧逸宽阔的胸膛,低笑道。
“小春儿,小花儿,满春姑娘,你这般大胆,可是真不怕我将你扑倒在床?”萧逸胸腔一阵震动,是他压低了声音在笑。
花满春抬头看一眼萧逸的脸,轮廓模糊,却是能看清楚那双细长闇黑的眸子,眼神清明带着隐隐的笑意,毫无欲念。
“哎呀呀,我怕死了,萧大爷可千万放过小女子啊!”她有意装出极害怕的声音来,逗得萧逸又一阵低笑。
忽地双脚凌空,她睁眼一看,萧逸打横抱起了她,又走到床边去轻轻将她放下,自己也脱了靴子上来,搂住她,又将那一床薄被拉开裹住两人。
这床被子她一人盖绰绰有余,但床上多了个高大的男人,就显得有些窄小了,她悄悄一挪开些,被角就被掀起,被汗浸湿了的后背露在外面,冷风一吹分外的凉。
她瑟缩了下,萧逸的手已绕到她身后,微微一用力,又将她拉进被来纳入自己的怀中。
“被子小,不要乱动。”他瞪她一眼,警告道。
纸窗透过来的月光模模糊糊照在萧逸脸上,花满春隐隐约约看见了他板着的俊脸上满是疲倦的神情。
她不再挣扎,反是悄悄又向萧逸靠近了些,头枕着他强健的长臂,脸贴上他宽阔的胸膛。
鼻端闻见熟悉的清冽男子气息,极亲昵温暖。
“萧大爷,你看起来像是几日几夜不曾睡过好觉了。”她有些心疼,忽地手一暖,萧逸的大手伸过来将她的两只手捉住了按到他的胸膛上。
“算是吧,这几日公事繁忙。”他手下触觉冰凉,蓦地皱眉,“你怎么这么冷,大半夜的跑出去作甚么?”
他半夜悄悄潜进这院子,本想给她个惊喜,进了屋才察觉房中无人,等得心焦了才见到她回房来,深更半夜的穿得这般少,不被冻着才怪。
花满春不答话,咬了咬唇低声道:“萧大爷公事繁忙,好容易空下来,就回王府好好歇着,干么还特地来瞧我?”
他能来她是很高兴,可见他累成那模样,她说不心疼是假的。
“小春儿这是替我担心么?”萧逸暖暖的气息在她颊边蔓延,嗓音带了笑,是听得出来的欣然,“无妨,我是从宫中出来,顺道就过来了。”
他一出宫门,就想起了他娇俏可人、伶牙俐齿的满春姑娘,耐不住心中的挂念,深更半夜地闯入民宅,做了一回飞贼。
“嗯哼,萧大爷可真是不将我的名声放在眼里。”花满春哼一声,“也不想想我好歹也算是个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要是被人瞧见深夜房中有个男人,我以后还如何嫁人?”
她这半真半假的话讲得极矫情,是有意说了来逗他,萧逸却是听了一愣,惭愧之余又有一股火气在心里蹭蹭往上蹿。
他将手臂紧了紧,森然道:“你还想嫁人?做梦。”
说罢,冷笑一声,听那话,像是有些生气了。
花满春心里直乐,蓦然间记起那一日宁姑娘对她说过的话来:“你们两人,互相折腾,在旁人眼里虽是幼稚可笑,或许对于彼此却是极大的乐趣。”
这意味深长的话她当时未能立即就了解,此时想来,细细琢磨,倒真是字字句句都说得贴切了。
她花满春,市井平凡小女子,胸无大志爱财如命,与权倾天下的九王爷以这般奇特的方式相处,不知算是幸,抑或是不幸?
她先前所说的话虽是半真半假,却是实在是有些感慨,萧逸待她一向强取,她一直没有反抗,只能说清一桩事实,那就是,其实在她而言,俗世的束缚实在只算是个狗屁。
她花家的儿女竟然都是如此。
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