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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了一分,脚步越发的沉重。
自那一日花满春离开天牢,他便再也没见过她,相思浓重,沉沉地压在心间。
这一段路,既漫长,又短暂,萧逸眼中掩不去急切,恨不能一步就能到了那迎春客栈门前。
近午的暖阳和煦地照在大街上,日光落在迎春客栈门前的空地上。
早有人飞奔来报了信,说是九王爷往东街走来,隔壁几间铺子里倏地安静了,几位掌柜的匆匆立到窗前偷觑着,伙计们也都掩到门后去悄悄往外瞧。
迎春客栈倒是一如往常,小周懒洋洋地在倚在靠窗的桌边打盹,妩媚的老板娘扶苏盈盈立在柜台后将算盘拨得震天响。
老赵大剌剌倚着门抽着旱烟,一瞧见街头大步走来的萧逸,咧嘴无声地一笑:“老板娘,人来了。”
扶苏头也没抬,翻了翻账簿,娇笑道:“来得倒是快,想来已经在茶馆吃了瘪。”
说话间,萧逸已到了门前,瞧也没瞧老赵一眼便大步走了进来。
扶苏缓缓抬头,见他立在堂中,忙满面堆了笑迎上来:“唷!稀客,稀客呀!”
“小周,快上茶!”
小周眨眨眼,笑嘻嘻地道一声:“好咧!”人便如风一般旋进了帘后去。
萧逸怔怔地看了看笑盈盈的扶苏,倒是有些惊讶,他在立春茶馆吃了闭门羹,原以为来迎春客栈必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看,谁知这老板娘与小伙计却是客气得很。
他环顾四周,客栈内并无他要寻找的人的影子,窗旁的一张方桌上却也有个白瓷细颈花瓶,数枝墨梅迎着正午的暖阳开得妖娆异常。
“小春儿可在这里?”萧逸低声问道。
扶苏红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忽地娇声叹气道:“原来王爷千岁爷是来找咱家小花儿的,我却以为是生意上门。”
她扬声往后堂喊:“小周,茶不必泡了,茶叶收起来吧!”
躲在后堂偷吃鸡爪的小赵倚着墙作势埋怨一声,应声道:“好咧,知道了,老板娘。”
大堂中骤然一片死寂。扶苏却不减一丝笑意,仍旧是美目微张,唇角略略勾起了瞧着萧逸。
萧逸眸色沉沉,自腰间摸出一枚玉玦放到桌上,沉声道:“盼望老板娘能如实相告,萧逸感激不尽。”
他在牢中换上的衣饰俱是家中仆人送来的,除去腰间这一枚玉玦,再无其他可拿来抵作银两之物。
扶苏斜眼看了那玉玦一眼,啧啧几声道:“王爷千岁果然是出手阔绰,可惜无功不受禄,小妇人可是不敢收呀。”
萧逸明知她有意为难,却也只能强按下心中的焦急,抱拳一揖到底:“恳请老板娘相告。”
扶苏退开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花儿不曾来我这地儿。先前不是王爷遣了江护卫来告诉过我说是小花儿被带进宫去了么?王爷怎的还来向我要人?”
萧逸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柳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将小春儿藏哪里去了?”
他不蠢,心知必然是这些人早已通了声气不告诉他花满春的下落,大约是为了替她出气。
这是他该受的惩罚。
“嗬,王爷这话可说得严重了,我们藏小花做什么,自家养的猫儿出去串门子自会回来,哪里要时刻守着?”扶苏娇笑道。
萧逸一怔,随即默然,这却又是一个对他提起猫儿的人。
或许是他面上的神情太过沮丧,也或许是扶苏难得的心软,她顿了顿,正色道:“王爷若是能将她寻回,莫要忘了问一问她拿了什么去换了王爷的命。”
这一句又恍如响雷,炸开在萧逸耳旁,嗡嗡直响。
她并非仅仅下跪叩头……
“小春儿她……”他霍地立起来盯着扶苏,面色越发的黑沉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扶苏却不往下说了,依旧是笑盈盈地挥了挥手:“王爷可以往酒肆去了。”
说罢,大声唤道:“小周,送客!”
小周抛了手中的鸡骨,在身上胡乱擦了擦手,笑着掀了帘子出来,对着萧逸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王爷千岁,请。”
萧逸心中压不下莫名的懊恼,却还是勉强道了谢,才出了门往东走去。
花满春能去的三处地方他已经找了两处,他只盼她能如往常一般在畅春酒肆中。
畅春酒肆还在东街往东走,越往东去人又多了不少,老康几日前收了珠花的摊子改卖年画,在街边站着招呼买卖,遥遥地见到萧逸面色铁青地匆匆地走过来,往摊后缩了缩,嘀咕道:“多日不见九王爷,越发的凶狠了。”
眼前一闪,萧逸已到了畅春酒肆门前,当门立着的暮雨姑娘纤长的手臂一伸,便将他拦了下来。
“酒肆今日休息,不做买卖。”她敛眉垂眼,温和地笑道。
萧逸也不往里闯,只是耐心被磨去了些许,心中想见花满春的念头又百转千回折磨着他,不由得越发的将脸色沉下去。
宁姑娘恰好到门前来张望,连忙拉下暮雨姑娘的手臂,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对萧逸笑道:“王爷请进来说话。”
萧逸稍稍和缓了神色,点点头走进门去.
暮雨姑娘悄悄朝他身后扮了个鬼脸,伸手招过小钩儿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便见小钩儿会意地笑了笑,撒腿跑出去。
畅春酒肆果然停业一日,丫鬟们忙着扫地擦窗,更把大堂内的桌椅板凳都擦得一尘不染。
宁姑娘领着萧逸在屋角的桌旁坐下,打量了他许久,极坦率地笑道:“小花儿不在我这里。”
不在茶馆。不在客栈。不在酒肆。
萧逸苦笑道:“还望宁老板能手下留情,指点一条明路。”
宁姑娘颇诧异地眨了眨眼道:“九王爷在天牢内可是允了我家小花儿再寻个忠厚老实的汉子嫁了,这会儿还找她做什么?”
有几个扫地的丫鬟正巧路过,闻言停下脚步望过来,脸虽被帕子掩住了瞧不见神情,目光却是极冷地扫了萧逸数眼。
他这是作茧自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逸自责着,不自在地垂下头去苦笑道:“作茧自缚便是如我这般。”
“我曾说过,若是王爷养不住我的猫儿,那我只好再将它带回来寻觅一户良人再养。现在看来,怕是过几日真要出门去再费些心思找个好人家了。”宁姑娘淡淡地笑道。
她养的那只猫儿不知何时跳上桌来,静坐萧逸面前同他对望着,长而蓬松的尾轻轻地在桌上扫过,蓦地“喵呜”一声叫唤,碧绿的眼中仿佛带了嘲笑,直勾勾地对上他。
萧逸身躯一僵,霎时明了她话中之意,低吼一声:“我不允许!”
宁姑娘柳眉一挑,冷笑道:“我自家的猫儿,送不送人王爷可是管不着。”
“喀拉”一声响,宁姑娘的话还未说话,萧逸手中握着的细瓷茶碗竟被他捏碎了,锋利的瓷片划破他的掌心,殷红的血与雪白的瓷相映着,触目惊心。
宁姑娘暗叫声糟糕,慌忙吩咐丫鬟们去取伤药来要给萧逸止血包扎,萧逸却怔怔地望着满掌的鲜红,晃了神。
半晌,竟挥退了送药来要替他包扎的丫鬟,直视着宁姑娘道:“宁老板,可否告知始末?”
宁姑娘一怔,却也不勉强他,依旧坐下了,沉吟片刻,正色道:“小花儿性子倔,王爷今后可要多担待些。”
这一句便是最好的交代。
萧逸眸中一暗,沉声道:“必当真心守护。”
宁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屏退了堂内打扫的丫鬟,又吩咐募暮雨将前门掩了,这才轻声道:“王爷可知前朝皇帝的姓氏?”
“华姓。”
前朝破败被攻破皇城已是百年前的事,萧逸在宫中查阅史册之时倒是有见到当朝史官偶尔提起过零星的前朝旧事。
宁姑娘点点头,却又忽地笑靥如花,眼角带了神秘的笑意:“华氏后人并未被你们萧家斩杀干净,却还有一点血脉传了下来,隐姓埋名藏身民间。”
萧逸面色一变,却又听得她轻笑道:“这一支便是将姓氏化成了花姓。”
“王爷心中可有数了?”
他心中一凛,沉声问道:“你怎会知道?”
宁姑娘淡淡一笑道:“小花儿将我当作家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瞒我。”
言下之意萧逸已是了然。
小花儿还未将你当作家人,自然是不会告诉你。
一时间,酸意泛上萧逸心头,翻江倒海汹涌而来。
玉人
这一年的冬日出奇的寒冷,入冬后已下了三四场的大雪,这已到了年末,又开始絮絮地飘起雪花来。
自打萧逸回了府,每一日早出晚归、心事重重,下人们心中有数,知道他必然又是去寻花满春,可恨迎春客栈的老板娘与畅春酒肆的宁姑娘联手为难他,每一回沉着脸回府时,众人便心惊胆战地伺候着,生怕他一个不如意,发起火来就无法收拾了。
好在萧逸倒也没朝下人们撒气,只是疲倦地用过饭,独自回停云楼休息。
已是腊月廿三,再几日就是除夕,九王府内虽忙碌,却是人人闭紧了嘴不敢吭声。
又到夜晚,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片刻间便在眼前石阶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萧逸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府中昏黄的灯火出神。
那一日他再没能从宁姑娘口中套出些什么来,畅春酒肆的小丫头小钩儿怒目横眉地扛了扫帚来将他逐了出去,当着他的面哐当掩上了门。
宁姑娘在门内轻笑道:“言尽于此,其余的王爷等见到了小花儿,自己再问罢。”
疑虑重重又重重,最重要的是他的小春儿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派去居梁城的人早就回来了,说是沈家并未藏匿满春姑娘,账房关先生劝王爷再仔细找找;在胤城打探的家丁也说未见满春姑娘的踪迹,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园中重又寂静下来,只听得雪簌簌落下的声响,分外祥和宁静。
快到除夕了。
萧逸闭上眼眸微微叹息。
忽地门上叩叩两声响,江烈在门外低声唤道:“王爷,属下回来了。”
他的嗓音中有掩不去的欣喜,萧逸心中一凛,沉声道:“进来。”
门咯吱一声开了,江烈高壮魁梧的身躯跨进来,带进一身风雪。
“王爷,属下在舒侯爷门前蹲了一整天,总算是知道了满春姑娘身在何处。”他咧嘴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得意来,“侯爷府的家丁恁草包,拎起来一晃便都照实说了。”
萧逸皱眉听他絮絮叨叨说完,强压下心中的焦虑,镇定地开口问道:“在哪里?”
“就在侯爷府嘛!”江烈哼了一声道,“舒侯爷那一日还骗王爷说不知道满春姑娘的下落,这只笑面虎!”
话音未落,萧逸面色一沉,大步走了出去。
江烈忙追出门去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踏入纷飞的大雪中。
入了夜的街道更是宁静,只有微弱的光自各家店铺的窗缝中漏出一些来,淡淡地在雪地中留下一片浅浅的光亮。
侯爷府在南街的尽头,朱漆大门前悬着的两盏大红灯笼在茫茫风雪中微微地晃动着,沉沉夜色,皑皑白雪,那两点鲜艳的红便分外的显眼。
江烈却忽地一拍脑袋低声叫道:“哎呀,咱们府上还没换上新的灯笼哩!”
萧逸不做声,只管往前走。
地面的雪已积了两寸厚,厚底皂靴踏上去咯吱咯吱响,越发衬出夜的安静来;蓦地,于这寂静之中又有了另外的声响,倒像是马蹄声,逐渐地靠近了。
那是一辆马车,从街道的一头缓缓地驶来,车前一盏风灯随着车身微微摇晃着,昏黄的灯光便洒了车夫一身。
“哟呵,这大雪天的夜里竟还有人在外头赶路!”江烈颇稀奇地咧嘴大笑道。
那身披蓑衣的车夫略略抬起头朝这边两人望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伸手往下压了压斗笠,将脸遮去大半。
萧逸看清了那车夫的脸,眼微微眯起,冷笑了一声。
江烈还不及好奇自家王爷为何冷笑,便忽觉身旁一阵劲风刮过,再看时,萧逸已飞身掠向那辆马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