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其耕泽泽

他与李辟尘行走到一处矮小的丘陵上，从这里站的会稍微高一些，更能够看清楚这片古老的仙乡所存在的全貌。

李辟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所见到的，云霞之下，是绿野悠悠，错落有致的农田，男人们躬耕其中，挥洒着自己的力量与汗水，那些青牛低着脑袋，在田野中帮助农人干活，到了这种程度，难以相信，这些高高在上，甚至只存在于传说与神话中的人物们，却在做着和凡间百姓一样的事，过着和凡间百姓一样的生活。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有嗿其饁，思媚其妇。”

“除去了草木，将这万里的沃土耕都得散松了。上千对的人一齐耘田，高田低田都有人耕作着。父、子、兄、弟，一个个筋强力壮，仿若有使不完的力量。”

“送饭的女人们闹闹嚷嚷地来了，都是些漂亮的........这就是世人一直都向往的生活，也是我们一直向往的世界。”

白万里向李辟尘指引：“难道这一幕会被世间所畏惧吗？”

“难道我们不是用劳动来获得未来的吗？我们以双手赋予未来以光阴，却被很多人不喜。”

他说着，摇了摇头，又叹息道：“天尊们不喜桃源，故而从不敢进来，从那第四个，也是三天尊之后，第一位由世间众生证道的天尊，他看过了桃花源之后，便如躲避蛇蝎般的离去，心中惧怕，愤怒，厌憎。”

李辟尘望着这一切，上古先民耕耘劳作，这副画面是美丽的，但同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却让人感觉，这片世间失去了什么本来该有的东西。

第四位天尊必然是看出了什么，李辟尘此时第一眼望过去，便也有一种感觉。

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片世界是真正无忧无虑的乐土，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从心底感觉到一股违和与狐疑，这种感觉非常的渺小，近乎于无。

但对于一位大圣来说，任何微小的感觉，很可能都会衍化出一个异常巨大的变数。

“我可以在此地观摩些许时日吗？”

李辟尘向白万里恳请，后者点头：“当然可以，你想等待多久，便等待多久。”

他负起了手，为李辟尘作引导，邀他前去田野间一看，后者当然要去，于是两人行走到稻田之中，那些上古先民都站起来，直起腰来，向玄古之君招手与致意。

如古老神话中讲述的，最为贤德的君王一般，此时李辟尘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这种景色，比起过去地球传说中的尧舜禹，神农、后稷等也不遑多让，真正的理想之世，君王爱民如子，子民待君王如父。

子民重而君王轻。

李辟尘在这里停留了很久，稻田中的泥水是真实的，百姓们的欢乐也是真实的，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发自内心的敬仰那位君王，这一切都让外人难以挑出毛病。

手掌握起一片青秧，边上便有百姓过来，李辟尘和他攀谈，此人叫做牛孚，与其余百姓都是一样的，是玄古时代迁入此世的玄古先民，也就是大荒之中，曾经鲛人王提起过的远古纯血人族。

这些百姓之中，大部分是玄古之民，还有一部分是后来者，他们有的是大批迁入进来的，有的则是迷路在此，最后就这样住了下来的，虽然李辟尘不知道那些大批迁入的，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过眼下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牛孚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桃源之中不知岁月，每一日都无比的快乐，没有忧愁，劳作让人身心舒畅，快活的如同天上的鸟，水中的鱼，几乎没有苦恼的事情。

“赞颂玄古的王，为我们带来这般的乐土；赞颂我们的君，为我们寻到没有忧患的地方。”

牛孚轻快的唱着歌谣，谈不上什么美好的调子，就是最普通的平民顺口之言，这仿佛从另外一个方面体现出玄古之君是多么受到人民的爱戴。

李辟尘也是如此认为的，随后，他便在这片田野的附近待了七天。

从日出到日落，从百姓们入睡到苏醒，李辟尘在丘陵上注视着一切，而玄古之君也同样伴随着他在丘陵上静坐。

终于在第八日，李辟尘望着那些重新出现的百姓，发出了最亢长也是最刺耳的长叹。

“这就是沉沦吗......”

“我明白为何第四位天尊见到这片世间如避蛇蝎，憎恨与厌恶都是来之有据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众生不产生交集与互动，一人的行为不为另外一人所知，便不会有矛盾的诞生。”

李辟尘看着玄古之君：“您成为了您子民的傀儡，它们爱戴你，但这些却成了你自己镇压自己的枷锁，然后，这些子民相对的，也是您的傀儡，用以实现您和这些子民的共同夙愿。”

“众生沉沦在桃源内，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只等今日一过，大梦之后，重新醒来时，已经忘记了昨日在做些什么。”

他单手扶着地，从丘陵上站起来：“虽然有时间的概念，但所有人的行为却永远固定在一日，天上的那道光华也没有变动过位置，严丝合缝......”

白万里笑了：“日月星辰的运转，本来就是遵循着世间冥冥的规律与意志，它们的变动是极其缓慢的，你仅仅八天，就能看出太阳光芒的改变？”

李辟尘：“连树木的影子，连飞鸟的轨迹，一切一切映照的行为，都和前一日完全相同？”

“只要我不去参与，只要你不做多余的动作，那么一切便都会和前一日的轨迹一样。不，应该说，桃花源永远遵循着过去的‘某一日’中的轨迹在运行，众生同样如此。”

“您所说的，用自己双手所创造的未来，怕是只存在于‘未来’之中，而那个‘未来’却永远也抵达不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充满希望’的世界。”

白万里笑着摇了摇头：“我每隔三十三年，便让桃源向前走出一步，是因为要让世事绵长，这又怎么说是没有未来呢？”

李辟尘：“您与先民，因为有共同的愿望，所以您借助天冥创造了这里，桃源仙乡，您更是世间少有的几位，能够也敢于去创造‘乡’的人。”

他看向白万里：“这个世界，不是活着的。”

白万里笑了笑，不回应，而李辟尘则是继续开口，似是在解释给玄古之君，又像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这样的人间，确实应该为天尊所忌惮，既非虚也非实，仿佛是遗落的一种恐怖，属于众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