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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哪怕我们无比的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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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住在房子里,有人敲门,我不知道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情。六个人住在房子里,有人敲门,我更不知道是谁,六个人呀,找谁都有可能,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进入二月的一天夜里。大概是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敲门的人说,开门。郭文学是我们的老大,老大当然有权发话,他大声地问,谁啊?敲门的人说,系里的,找个人。郭文学去开门的时候,王留成从床上坐了起来,并且开始穿衣服。难道王留成知道来的人是找他吗?

敲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他们闪进宿舍后有一个叫了一声,王留成!我觉得来者不善,就也坐起来穿衣服。老大郭文学问,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另一个人说,哥们儿,你睡你的觉,我们找他不会伤害他,想给他谈点私事。我这时已经下了床,蔡亚也在穿衣服,亓刚前天和郭文学换了床铺,他如今躺在我的下铺一动不动,他睡着了吗?还有戎国富,他也没有动静。后来我知道,他们都被吓着了。来的人有一个大喊,别让他跑了!很快,郭文学就跑到外面去了,而被逮住的,是王留成。速度之快令我吃惊,耳边很快响起拳头揍在脸上的声音,有点像打夯。有一个说话慢腾腾的人站在一边没有动手,他说,问问他都是和曾再苗胡说了些什么,让他长点记性。

白天的时候郭文学喝过几瓶啤酒,瓶子还没有送到小卖部,东北的蔡亚已经去桌子下面摸了,但我先摸到了,我猛然对着水泥地摔烂瓶子,向打得最凶的那人冲去。说话慢腾腾的那个人突然飞快地指挥他的弟兄,赶紧躲开!但他们只躲开了两个,另一个刚一回头,我的烂瓶子就上了他的脸,手里觉得很舒服的被东西阻拦了一下,知道中了。那人捂住脸往外跑,另外的三个已经抢先跑出去了。王留成也摸到了酒瓶子,加上蔡亚,我们三个一起追出了楼,追到了漆黑的胡同口,但他们四个已经不知去向。

回到屋子里点上蜡烛,我看见王留成的一只眼睛已经青了,另一只也青了,都肿了起来,嘴边的血放着光芒。他咧嘴笑的时候,我发现他下面靠左的一颗牙齿没了。我说,你的牙被打掉一颗。王留成说,谢谢你们俩。这时郭文学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很细的棍。我说,等你回来,人都被人解决了。王留成说,小爬,不要这么说。亓刚和戎国富也过来看王留成的伤势,亓刚给他打来了水,戎国富帮着湿毛巾。蔡亚已经睡着了。王留成一边用毛巾小心地擦脸,一边说,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我问,他们说的曾再苗是谁?王留成说,就是我给你说的,98级管理系的自费生。我问,她在哪里住?王留成说,就在我们对面的楼上。我笑着说,她很漂亮吗?王留成说,挺性感。

天亮以后,我起床不睡了。正好是星期日。

我对王留成说,你说的没错,他们可能还会来找茬,而且比上次情节严重,哥,当兄弟的不会只帮一时,我试着给你摆平。王留成说,我已经通知了省城的哥们儿,他们下午就来。我说,赶紧打电话,别让他们来了,用不了那么多人,你自己出门小心就是。王留成看着我说,你等着,他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们的。我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别想那么多。

我在对面楼里的传达室找到了曾再苗寝室的电话。我很快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很柔软,很亲切。我说,我是王留成的朋友,他也许冒犯了你,我向你表示万分的歉意。曾再苗说,也没什么,他只是给我开了几句过激的玩笑而已,不用了。我说,现在王留成被你男朋友的人打了,我们很被动,我想见见你,和你一起解决这个事情。她提高了声音说,好的,你别着急,他怎么又打架,气死我了。我说,你有时间吗?她说,有,你在哪里。我说,你宿舍楼下,我等你。

5分钟后曾再苗下来了,她向我伸出手,我握了一下她的手,很柔软,和她的声音一样。她开口问我,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昨天晚上他们去收拾王留成时,一个领头的说出来了。她问,王留成没事吧?我说,暂时没事,就怕他们还会过去,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应战措施。她笑了一下,看着我说,放心吧,有我在,他们不会过去了。我说,这最好。她问我,你和王留成是同学吗?我说,是,我们一个宿舍。她说,哦,那你是99级的了。我说,没错。她问,为什么不决心考大学,非得读自考。我说,小时侯家里穷,就是考上也读不起,再说,我不稀罕大学。她笑了。我说,就是来这里读自考,交学费上课,我也没把握能拿到文凭,可是管他呢!

一会儿有一个两头一样粗的肥胖女孩从楼里走出来,叫了曾再苗一声。那女孩的声音银铃一样响亮,银铃一样好听,似乎是从一个美女的嘴里发出来的。她对曾再苗说,你们聊吧,我走了。曾再苗说,她叫冯新荣,我们大班的。我对冯新荣不感兴趣,她实在太丑了。曾再苗单眼皮,眼睛里大雨冲刷的珍珠一样闪耀光彩,小巧的鼻子,皮肤白得像美国白人,但属于中国的白。她虽然穿得比较厚实,但她身体的线条已经明显凸凹,王留成用“性感”这个国际名词来形容她,在我见过她之后,觉得很合适。还有她说话给人的感觉,我无法蔑视她,我几乎可以说喜欢上了她。

人越来越多,她的话还没有完,她说,我们去学校找地方说会儿话好吗?

在学校的一个花园里,我们找个石凳坐下来。她给我讲起了她高中的故事。她说,我的男朋友叫史红旗,他从小就喜欢打架斗殴,喝酒赌博,我当时讨厌死了他,可是他很坏,老去找我,阻挡我上课,阻挡我上厕所,整天打听我的行踪。

他是在高二的时候认识我的。那个时候他从另一个学校转到了我们学校,在我们同年级阶段的另一个班里,我下课的时候出去休息,他看见我,和一帮男生对着我指指点点。有一天他过去和我打招呼,他说,你很惹眼嘛!我说,走开,有毛病!然后他就走开了,没走几步,他回过头来说,记住,我们算认识了。他很丑,个子也不高,整天色迷迷的,盯着人家女孩看,我最恶心的就是那种人。不怕你笑话,我从高一的时候就喜欢我们班的一个男生,但他好象没有注意到我,我一直想给他写信,可是没有勇气,可能是爱得不深吧,要是搁现在,我早就告诉他了。

有一个星期天,我回家看我妈妈,我们家在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偏远小镇上。我刚一出校门,一辆红色富康就刺耳地在我跟前踩了刹车,从后面的窗口探出了史红旗的头,他说,还记得我吧,我们认识。我没有理他,继续朝前走,他的伙伴就在我边上开,和我一样的速度。我想打电话报警,可是附近没有电话,也没手机。史红旗又探出头说,我只想和你做个普通朋友,你着急什么,我有卧底在你身边,哈哈,知道你这星期要回家,我来送你怎么样?我一句话不说,左右看着,想过公路那边去。他看我不说话,就停了车,他从车子里面钻出来拦住我说,我就送你回去,别的没意思。我对他说,走开!他却嬉皮笑脸地说,不走。我怎么都走不了,我说,你耍流氓。他说,可是我的行为很人民呀,我没有耍流氓。我几乎被他气哭了,我说,我不用你送。他的朋友也下来了,是一个很高大很斯文的男孩,看见他我一点都不害怕了。他对我说,我哥们儿对你没有恶意,有些好感而已,要不我们把你送回去吧,反正我们没别的事,想去你们镇上玩玩,你就只当顺路了。我那时有些动摇了。那个很帅的男孩一把拉开后面的车门说,你们坐后面。我却说,我想坐前面。斯文男孩看了一眼史红旗,笑了一下。他说,好,就坐前面。一路上我都在偷偷地看斯文男孩,他驾驶汽车的样子真的很潇洒,和他的人一样。坐在后面的史红旗一个劲地对他说,哥们儿,我觉得你魅力比我大嘛!斯文男孩说,你说什么?魅力?我哪有什么魅力,一个普通人而已。斯文男孩真是太成熟了,很谦虚,他真的很像我喜欢的那个男孩,他们一样高大,说起话来一样显得有绅士风度。史红旗一路上问我的话,我一句没有回答,什么你兄妹几个,你爸爸妈妈做什么的,你小时侯跟着谁长大等等。他没有办法,就跟斯文男孩开下流玩笑,斯文男孩也是偶尔应付他一句。斯文男孩说,你以后一个人坐公交车要小心点,车上什么人都有。我说,谢谢你,我知道。到镇子上后,我对斯文男孩说,我不能请你们去我家作客了,妈妈会怀疑的,对不起。斯文男孩还没张嘴,史红旗就抢着说,没关系,学校见啊!斯文男孩说,我们理解,再见。

曾再苗说到这里对着我笑笑说,我是不是太罗嗦,你有兴趣听吗?我说,哪里话,听别人的故事是一种积累。她说,对了,要不今天先讲到这,我得回去找史红旗了,我得制止他。我说,也好,我也有些不放心,他们要是在我们说话的当口儿去闹事就坏了。曾再苗说,他应该不会,你放心吧。我说,对了,我没有告诉你,他们打伤了王留成,但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也伤了。她说,我讨厌打架的人,我觉得他们没有修养。我说,是的,我就喜欢打架。她看着我,你喜欢打架?我说,是的。她问,为什么?我说,当非打不可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命好象苍蝇一样在飞舞,非常刺激,要是不死,活下来回味一下,是很爽的。她看着眼前的一棵能开花的树说,我永远不会理解你们男人。

我回到了琵琶街40号,回到了123宿舍。王留成不在,一会儿他回来,进门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说,去找了曾再苗。王留成说,史红旗来找我了。我说,干什么?他说,当时我就想关上门揍他,他自己来的,他说这件事他也不想往下闹,他的那个兄弟被酒瓶子弄坏了脸,现在在医院,想拿两千块钱治疗费,事就这么算了。我说,好啊,他们也挺人道啊。看王留成不说话,我又说,哥,人是我伤的,钱,我马上给他,只要咱们平安无事就好,你知道,再打呀,非死人不可,我怕死。王留成说,兄弟说哪去了,两千块钱我还是有的,但你说我的眼睛怎么办,谁给我拿治疗费?我说,你理亏,女孩子是得罪不起的,她说怎么着你就怎么着了,你追女孩子不要开恶劣的玩笑好吗?

我的传呼响了,是翟际,她留言:请你速爬到14楼下耐心等我。我想着钱的事情,我想给曾再苗再联系一下,先给史红旗一千,因为我也没有钱,我想把事情给翟际说说,再让她拿一些来,只要问题解决了,什么都好说。我打了曾再苗宿舍的电话,宿舍的女孩说她早上出去一直没有回来。

我到了14楼,坐在楼梯上等,等了二十分钟左右,翟际在我背后突然大叫一声,嗨!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月后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你要请我喝酒吃大蛋糕呀!我说,好了。她说,你不用害怕,当然是你请我结帐了。我说,你能再给我拿一千块钱吗?她说,你要买什么,前天我不是刚给了你一千五百块吗?我把打架的事情如实讲了一遍,听完后她批评我,你以后不要再帮着别人打架了,什么哥们儿不哥们儿,有了事情他会管我们吗?翟际蹲在我的跟前看着我,一会儿他摸摸我的耳朵说,小爬爬,下次一定要注意呀,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翟际上楼拿了存折说,但这个月我们要节省着花了,我爸爸每个月给我两千块钱,我听妈妈说他的生意也不如往常好了。我听她这样说,就努力使自己平静,然后再平和地对她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好了,你要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她大声地说,房小爬,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出了事情我当然要管,我只是提了一下钱可能会不多的话,你就生气了吗?我说,我没有。翟际停了一会儿拉着我的手说,走,去取钱。我甩开了她的手,没吭声。她回头一把搂住我哭起来,她说,爬爬,我爱你,你知道的,钱算什么,我情愿为你死,你别生我的气了,我很害怕你在我面前生气的样子。这时我的传呼响了,是曾再苗,她怎么知道我的呼机号码?翟际也看见了。蓝晶晶的屏幕上显示的字是:曾小姐请你速回宿舍。翟际问,曾小姐是谁?我说,史红旗的女朋友。翟际说,取完钱再回去。我说,我还是先回去吧,你的生日还早着呢。我又抱了她,我对她说,我没有生气。

曾再苗看见我出现,在她的宿舍楼下叫住了我,她的声音柔软得像原野上每当盛开的棉花,她叫,房小爬。我走过去对她说,你男朋友提的意见我接受,这样,我先付一千,完了明天上午我再付另一半。曾再苗笑着说,我认为这不合理,红旗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去闹事的,再说就算我知道,他们深更半夜去打架也是错误的,受了点小伤就要治疗费更没道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叫你回来的。我说,人是我伤的,他要钱,我给就是。曾再苗说,刚才王留成找到了我,他拿着两千块钱给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曾再苗踢一下地上的石子说,我已经给红旗说过了,你们一分钱都不用给他,他们自食其果,活该。曾再苗说,你的传呼号码我是从王留成那得到的,以后我们做个朋友好吗?我说,怎么,你说过你不喜欢打架的人。她说,可是你不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说,好啊,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做朋友,是我的福分。她说,我觉得你嘴上抹油了一样,不知道多少女孩被你夸晕了。我说,哪里,你本来就很漂亮嘛!和我的翟际一样!她问,翟际?你女朋友?我说,没错。她说,可以的话,你让我见见她,肯定比我强一百倍,我要去欣赏一眼。我说,好啊,当然可以,改天有时间一起吃饭。她说,你说的啊,别让你女朋友感到烦啊,呵呵。我说,她不会的,她很纵容我。曾再苗这时暧昧地笑了一下说,真的吗?有多纵容,不会容忍你同时找两个女朋友吧?我笑笑说,说不好。她快乐地伸出手说,再握一次,为我们成为朋友第二次握手。我和曾再苗握过手后就告辞了她,回到自己的123宿舍。

王留成坐在床铺上眯缝着被揍肿的眼睛看着我说,曾再苗说她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我给过她钱了,她没收。我说,没事了,你要是追女孩就换一个吧,人家有男朋友,而且很恩爱。翟际又打来传呼让我回电话,我回电话后她说,钱我已经取出来了,你来拿吧。我说,他们又不要了。翟际问,为什么?我说,史红旗的女朋友不让要了。翟际说,那你来和我一起去吃饭吧。我说,今天我有点累,要不明天吧。翟际说,那好吧,那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再惹事了。我说,是,长官。她在电话里笑起来,她说,我挂了。我说,我们同时挂,一,二,三!电话那头在我把“三”字喊出来以后,响起电话挂断后的盲音。她很听我的话,包括游戏她也做得很认真,很听话。

楼道里每天天一亮就开始喧哗,天一黑就开始寂静。楼道里再一次寂静下来。

我坐在宿舍里听收音机,当地电台有一个文学节目很萧条,整天都是名作欣赏什么的,不定哪天读一篇读者的投稿也是奇臭无比,烦得我不是关掉就是换频道。蔡亚用浓重的东北话对我说,大哥,我觉得你写的文章可以拿到他们电台的“名作欣赏”栏目发表,当成普通稿子念一遍有些委屈。我响亮地笑了起来,我说,兄弟所言极是,我乃一匹四肢发达、毛皮旺盛的宇宙之马,怎能跑到他们一个破烂电台去拉屎撒尿,让他们白得二亩超一流化肥,收获的粮食也白进他们自己的仓库呢?蔡亚说,大哥,你又写文章了吗?让俺再拜读拜读吧。我说,没有,这些日子不开心。蔡亚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呢?风调雨顺好年成,美术系的翟际不都成了你的爱情奴隶了吗?我说,你说的也对。

蔡亚又找出我的一些散文残货,嘴里自言自语说,我想再拜读一遍,虽然读你的文章每次味道都一样,但这味道就像做爱时射精一样,让人抽搐而疯狂。我喜欢听蔡亚这样的话,多幽默,多真诚的话。蔡亚看着看着就读了出来:说到风,同志们都知道,它吹起来的时候很嚣张,不管谁都照吹,将军的制服、妓女的大腿、乞丐的胸膛、律师的嘴、女人的乳房、男人的裤裆,它吹啊吹,吹过村庄,吹过城墙,吹到北京,吹到上海,吹到美国、伊拉克、捷克斯洛伐克、缅甸和越南,它累了,就不吹了。它不吹了,不管谁都不吹了,包括湖面上明亮的水。但风改变的只是局部,它疯狂的时候虽然可以消灭一个城市,弄倒几座建筑,砸死一堆人,但它还是战胜不了另外的活人。但风很知足,它从不自卑,它还是像它诞生的那一刻一样,想吹就吹,不想吹就不吹。风啊,我眼中的英雄,你何时占据了房小爬的心,真正成为他心中的英雄。可是英雄的风,你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年龄?……

蔡亚念到这里就不再念下一个了,他问我,大哥,这篇叫《风》的散文为什么这么短?总是让我有早泄的感觉。我说,这种文章在电台发表不了,只能等我以后写长的,把它加到小说里面才能发表,到时候要比电台热闹,它将会被成千上万的读者们念出来,自己发表自己听。我又说,我要把小说印成书,让它像当初巴尔扎克那老家伙的《人间喜剧》一样牛逼,畅销全球,连公共厕所里都有几本,若干年之后,各种版本的我的旧书会被高价收买,再也回不到五百年前在旧书摊上随处可见的那个时刻了,我的书成了禁书,因为那时侯人们的思想已经倒退,看我的书能够学到不少古代的先进知识,比如性交的姿势、对风的理解、重新研究巴尔扎克这个人等,到时候……蔡亚打断我问道,大哥,巴尔扎克不是全球著名吗?为什么他会被人们忘记?我说,这不明摆着吗?人们的大脑退化了呀,变得腐败了呀,他们只能记住年代比较近的名著,比如我的书,年代再久远的他们当然就记不起来了,所以我的书也有史书的价值。蔡亚说,我真的想现在就从时光隧道里钻到五百年那边看看,我会对所有的人说,听着,这些书是我大哥写的,我大哥叫房小爬,五百年前和我住一个宿舍,我们都是自费生,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宿舍,就差不是同一张床了!那时侯,所有的人把我围起来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我多么光荣啊!或许有个人问我房小爬的鸡巴有没有他们的大,你的是不是和他的差不多,脱掉裤子让我们研究一下,那时侯我就麻烦了,大哥你知道的,我最怕男人看我这玩意儿了,除我女朋友之外。我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咱们都看不到了。蔡亚说,可能还有人建议把我扒光,用绳子捆绑起来,供记者和考古学家拍照之用,烈日炎炎,大雨倾盆,也不给饭吃,我不是就死定了,想到这里,我还是看不到为好。

我回到了琵琶街40号,回到了123宿舍。王留成不在,一会儿他回来,进门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说,去找了曾再苗。王留成说,史红旗来找我了。我说,干什么?他说,当时我就想关上门揍他,他自己来的,他说这件事他也不想往下闹,他的那个兄弟被酒瓶子弄坏了脸,现在在医院,想拿两千块钱治疗费,事就这么算了。我说,好啊,他们也挺人道啊。看王留成不说话,我又说,哥,人是我伤的,钱,我马上给他,只要咱们平安无事就好,你知道,再打呀,非死人不可,我怕死。王留成说,兄弟说哪去了,两千块钱我还是有的,但你说我的眼睛怎么办,谁给我拿治疗费?我说,你理亏,女孩子是得罪不起的,她说怎么着你就怎么着了,你追女孩子不要开恶劣的玩笑好吗?

我的传呼响了,是翟际,她留言:请你速爬到14楼下耐心等我。我想着钱的事情,我想给曾再苗再联系一下,先给史红旗一千,因为我也没有钱,我想把事情给翟际说说,再让她拿一些来,只要问题解决了,什么都好说。我打了曾再苗宿舍的电话,宿舍的女孩说她早上出去一直没有回来。

我到了14楼,坐在楼梯上等,等了二十分钟左右,翟际在我背后突然大叫一声,嗨!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月后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你要请我喝酒吃大蛋糕呀!我说,好了。她说,你不用害怕,当然是你请我结帐了。我说,你能再给我拿一千块钱吗?她说,你要买什么,前天我不是刚给了你一千五百块吗?我把打架的事情如实讲了一遍,听完后她批评我,你以后不要再帮着别人打架了,什么哥们儿不哥们儿,有了事情他会管我们吗?翟际蹲在我的跟前看着我,一会儿他摸摸我的耳朵说,小爬爬,下次一定要注意呀,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翟际上楼拿了存折说,但这个月我们要节省着花了,我爸爸每个月给我两千块钱,我听妈妈说他的生意也不如往常好了。我听她这样说,就努力使自己平静,然后再平和地对她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好了,你要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她大声地说,房小爬,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出了事情我当然要管,我只是提了一下钱可能会不多的话,你就生气了吗?我说,我没有。翟际停了一会儿拉着我的手说,走,去取钱。我甩开了她的手,没吭声。她回头一把搂住我哭起来,她说,爬爬,我爱你,你知道的,钱算什么,我情愿为你死,你别生我的气了,我很害怕你在我面前生气的样子。这时我的传呼响了,是曾再苗,她怎么知道我的呼机号码?翟际也看见了。蓝晶晶的屏幕上显示的字是:曾小姐请你速回宿舍。翟际问,曾小姐是谁?我说,史红旗的女朋友。翟际说,取完钱再回去。我说,我还是先回去吧,你的生日还早着呢。我又抱了她,我对她说,我没有生气。

曾再苗看见我出现,在她的宿舍楼下叫住了我,她的声音柔软得像原野上每当盛开的棉花,她叫,房小爬。我走过去对她说,你男朋友提的意见我接受,这样,我先付一千,完了明天上午我再付另一半。曾再苗笑着说,我认为这不合理,红旗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去闹事的,再说就算我知道,他们深更半夜去打架也是错误的,受了点小伤就要治疗费更没道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叫你回来的。我说,人是我伤的,他要钱,我给就是。曾再苗说,刚才王留成找到了我,他拿着两千块钱给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曾再苗踢一下地上的石子说,我已经给红旗说过了,你们一分钱都不用给他,他们自食其果,活该。曾再苗说,你的传呼号码我是从王留成那得到的,以后我们做个朋友好吗?我说,怎么,你说过你不喜欢打架的人。她说,可是你不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说,好啊,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做朋友,是我的福分。她说,我觉得你嘴上抹油了一样,不知道多少女孩被你夸晕了。我说,哪里,你本来就很漂亮嘛!和我的翟际一样!她问,翟际?你女朋友?我说,没错。她说,可以的话,你让我见见她,肯定比我强一百倍,我要去欣赏一眼。我说,好啊,当然可以,改天有时间一起吃饭。她说,你说的啊,别让你女朋友感到烦啊,呵呵。我说,她不会的,她很纵容我。曾再苗这时暧昧地笑了一下说,真的吗?有多纵容,不会容忍你同时找两个女朋友吧?我笑笑说,说不好。她快乐地伸出手说,再握一次,为我们成为朋友第二次握手。我和曾再苗握过手后就告辞了她,回到自己的123宿舍。

王留成坐在床铺上眯缝着被揍肿的眼睛看着我说,曾再苗说她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我给过她钱了,她没收。我说,没事了,你要是追女孩就换一个吧,人家有男朋友,而且很恩爱。翟际又打来传呼让我回电话,我回电话后她说,钱我已经取出来了,你来拿吧。我说,他们又不要了。翟际问,为什么?我说,史红旗的女朋友不让要了。翟际说,那你来和我一起去吃饭吧。我说,今天我有点累,要不明天吧。翟际说,那好吧,那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再惹事了。我说,是,长官。她在电话里笑起来,她说,我挂了。我说,我们同时挂,一,二,三!电话那头在我把“三”字喊出来以后,响起电话挂断后的盲音。她很听我的话,包括游戏她也做得很认真,很听话。

楼道里每天天一亮就开始喧哗,天一黑就开始寂静。楼道里再一次寂静下来。

我坐在宿舍里听收音机,当地电台有一个文学节目很萧条,整天都是名作欣赏什么的,不定哪天读一篇读者的投稿也是奇臭无比,烦得我不是关掉就是换频道。蔡亚用浓重的东北话对我说,大哥,我觉得你写的文章可以拿到他们电台的“名作欣赏”栏目发表,当成普通稿子念一遍有些委屈。我响亮地笑了起来,我说,兄弟所言极是,我乃一匹四肢发达、毛皮旺盛的宇宙之马,怎能跑到他们一个破烂电台去拉屎撒尿,让他们白得二亩超一流化肥,收获的粮食也白进他们自己的仓库呢?蔡亚说,大哥,你又写文章了吗?让俺再拜读拜读吧。我说,没有,这些日子不开心。蔡亚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呢?风调雨顺好年成,美术系的翟际不都成了你的爱情奴隶了吗?我说,你说的也对。

蔡亚又找出我的一些散文残货,嘴里自言自语说,我想再拜读一遍,虽然读你的文章每次味道都一样,但这味道就像做爱时射精一样,让人抽搐而疯狂。我喜欢听蔡亚这样的话,多幽默,多真诚的话。蔡亚看着看着就读了出来:说到风,同志们都知道,它吹起来的时候很嚣张,不管谁都照吹,将军的制服、妓女的大腿、乞丐的胸膛、律师的嘴、女人的乳房、男人的裤裆,它吹啊吹,吹过村庄,吹过城墙,吹到北京,吹到上海,吹到美国、伊拉克、捷克斯洛伐克、缅甸和越南,它累了,就不吹了。它不吹了,不管谁都不吹了,包括湖面上明亮的水。但风改变的只是局部,它疯狂的时候虽然可以消灭一个城市,弄倒几座建筑,砸死一堆人,但它还是战胜不了另外的活人。但风很知足,它从不自卑,它还是像它诞生的那一刻一样,想吹就吹,不想吹就不吹。风啊,我眼中的英雄,你何时占据了房小爬的心,真正成为他心中的英雄。可是英雄的风,你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年龄?……

蔡亚念到这里就不再念下一个了,他问我,大哥,这篇叫《风》的散文为什么这么短?总是让我有早泄的感觉。我说,这种文章在电台发表不了,只能等我以后写长的,把它加到小说里面才能发表,到时候要比电台热闹,它将会被成千上万的读者们念出来,自己发表自己听。我又说,我要把小说印成书,让它像当初巴尔扎克那老家伙的《人间喜剧》一样牛逼,畅销全球,连公共厕所里都有几本,若干年之后,各种版本的我的旧书会被高价收买,再也回不到五百年前在旧书摊上随处可见的那个时刻了,我的书成了禁书,因为那时侯人们的思想已经倒退,看我的书能够学到不少古代的先进知识,比如性交的姿势、对风的理解、重新研究巴尔扎克这个人等,到时候……蔡亚打断我问道,大哥,巴尔扎克不是全球著名吗?为什么他会被人们忘记?我说,这不明摆着吗?人们的大脑退化了呀,变得腐败了呀,他们只能记住年代比较近的名著,比如我的书,年代再久远的他们当然就记不起来了,所以我的书也有史书的价值。蔡亚说,我真的想现在就从时光隧道里钻到五百年那边看看,我会对所有的人说,听着,这些书是我大哥写的,我大哥叫房小爬,五百年前和我住一个宿舍,我们都是自费生,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宿舍,就差不是同一张床了!那时侯,所有的人把我围起来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我多么光荣啊!或许有个人问我房小爬的鸡巴有没有他们的大,你的是不是和他的差不多,脱掉裤子让我们研究一下,那时侯我就麻烦了,大哥你知道的,我最怕男人看我这玩意儿了,除我女朋友之外。我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咱们都看不到了。蔡亚说,可能还有人建议把我扒光,用绳子捆绑起来,供记者和考古学家拍照之用,烈日炎炎,大雨倾盆,也不给饭吃,我不是就死定了,想到这里,我还是看不到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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