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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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堵萧然,不蔽风日。
方桃花站在自己新家的门前感到深深地忧郁。
方家的老宅子是一个小小的农家院儿,同那边的房子结构一样,只是小了一圈儿。
北面有两间正房,旁边还带着两个小的耳房,一个用作灶房,一个用作仓库。院子的两面各有两间东西厢房,院子正中有一棵老枣树,每年夏天还能结出不多的青枣儿。院子的后面带有一片菜园子。
如果这个房子还是完整的话,当然是还不错……只是如果的话。
东面的两间厢房已经坍塌,正房东边儿的耳房也倒了一半,斜斜地倚在正房的东墙山上。房顶上的干草已经没了一半,西厢房上面隐隐能看见房顶上一条条的房梁。房后的菜园子里的杂草长得有半人高,倒是院子正中的老枣树长得郁郁葱葱。
走进屋里,泥胚的墙面布满裂缝,有几条宽的能透进来光线。窗户上的竹篾纸早就没了,一条条竖着的窗棱像是狱里的栏杆。好在上房的火炕还没有塌,做饭的灶台在西边儿的灶房里也还能用。
用牛车帮他们拉来铺盖行李的赵大强吃惊地问:“这还能住人吗?你们家老爷子可真够心狠的。”
唐氏带着延煜桃花他们往下搬行李:“没事儿,赵大哥谢谢你了,上房收拾收拾也能住人,我们娘儿四个就先挤一挤也不需要太大地方。”
赵大强看看鼓足干劲儿忙活着的几个人,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和桃花爹年纪相当,平时走得也挺近,所以听说他们家分了家就过来帮忙,看了他们这个境况,感慨老方家的人真是不地道,想着回去让他的婆娘张氏多照应照应,下了车也帮他们搬起了东西。
行李并不多,三两下就搬完了,送走了赵大强,几个人开始盘算着要怎么住。房子破烂的不像话,实在也没有多少的选择。
唐氏和桃花住在里屋,粮食是他们现在最宝贵的东西了,也放在了里面,延煜和延烨住在外屋。
简单分配了一下,就开始收拾了起来。西厢房的屋顶透亮不能住人,延煜就把里面简单打扫出来一间存放耙子、镰刀、锄头、斧子这些农具。
唐氏攻克最脏的厨房,把做饭的家伙事儿安置好了先得生火做一顿热乎饭,多年不用的火炕不知道还能不能烧得通。
桃花和延烨则是负责里屋外屋的擦灰铺炕。好在房子离着村南头儿的水井不远,延煜拎着桶子去那儿大水,注满院子里的大缸。
桃花小心地捧着盖着小被子的木头盆走到屋里,里面不时发出“唧唧”的叫声。
延烨在旁边小尾巴一样笑嘻嘻地跟着她:“姐,小鸡会不会冷,我晚上可以搂着她们睡吗?”
“行啊,你问问大哥,他要是不嫌你们臭你们就一起睡。”
桃花把盆子放在打扫好的炕面儿上,揭开盖着的被子,里面赫然是十只还没长出尾巴的小鸡仔。
再说冯氏虽然怕了方老头的怒气答应下来,却好像要割她的肉一样舍不得。
家里的四十只鸡鸭是冯氏的宝贝,虽然每天是桃花来喂食清粪,冯氏也得时时检查。每天一早更是得挨个儿摸母鸡的屁股,旁人绝没有机会偷捡走一个蛋。
等桃花来跟她要分家分到的鸡鸭,她竟然去赵四家借了十只新买的鸡仔儿充数。
当然,那两贯钱也没能要到,用了几罐糖油醋酱盐虾皮“等价”充数。
虽然分家上吃了大亏,但是唐氏却感到绝无仅有的轻松,多少年来,头一次按着自己的心意做饭,想着锅里煮的是能喂饱自家孩子的饭食,就有使不完的干劲儿。
一个灶头,两个炉台。大铁锅里炖上切成小块的萝卜,撒上一小把虾皮,铁锅的四周贴上新捏的白面黍面儿的杂面馍馍,出锅时再撒上一层葱花,就是一锅鲜爽的萝卜汤。
几个人直接站在灶台的周围吃了这顿晚饭,延烨高兴地说:“娘,你做的汤真鲜!馍馍也最好吃!”一边沿着碗边儿转圈儿地吸溜着有些烫的汤。
唐氏好笑地看着他馋嘴的样子:“因为我们烨儿今天干了太多活儿,累坏啦!”
“才不是,我平时也勤快呢……今天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反正今天的饭就是特别香!”延烨认真地反驳着,却又说不明白。
桃花和哥哥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
今天晚饭吃的早,吃完了天还没有黑。常年没人住的房子里即使烧上了半天的火炕也还有一股阴凉的潮气,唐氏让每个孩子都多穿上一层,仍然不停脚地收拾着里屋。
延烨爱惜地抱着装小鸡的木盆,小鸡吃饱了泡过温水的栗米,已经互相挤着睡了,时不时发出小声的梦呓。大哥延煜舍不得外面的光亮,趁着天没黑透站在院子里看书。
“哥,回屋点灯看吧,回头再把眼睛熬坏了。”桃花看哥哥在院子里站着看得专注,知道他不舍得灯油钱,有点儿心疼。
“我没事儿,天还挺亮的呢。”延煜伸手摸摸桃花的头顶。
桃花抱怨地说:“哥,就是你老摸我脑袋我才不长个呢。”嘴上抱怨,却也没有躲开大哥的手。
上辈子作为独生儿女,根本没有机会体验兄弟姐妹的关爱,到了这里,桃花很享受自家大哥对妹妹的温柔。不过也有点儿担心,自己现在已经虚岁十二岁了,可是身高也就一米五的样子,才到十五岁的哥哥的胸前。想自己上辈子小学就有一米六二,这辈子也不能缩水太多啊。
“姐——我的弹弓没带来——”忽然延烨跑了出来,拉着桃花的衣袖说。
延烨自小没什么玩具,家里也没有闲钱去买这个。只是这只弹弓还是桃花爹在的时候去镇上肉铺要了了牛筋和牛皮给做的,这个宝贝弹弓延烨总是小心地收在怀里,前几天被二伯家的五郎给借走,还一直没有还。
“没事儿,明天姐替你跟五郎要去。”桃花安慰延烨。
“嗯……分家了他不能还我了……”延烨知道希望不大,又放不下心,已经带了哭音儿。
桃花看着延烨有些没辙,不像现代的孩子,即使是受了委屈很难过,延烨也只是用力地忍着不哭,但是桃花偏就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没事儿,姐现在就替你要去,肯定给你找回来。”桃花心里也没底,但是看着延烨期盼的大眼睛,决定还是去试试。
“桃花这么晚了你别去了,明天我替烨儿要去。”
大哥有些担心,刚刚分家,怕桃花再和那边起了冲突。
“哎呀没事儿,就是一个弹弓哪用大哥你去啊,我一会儿就回来。”桃花转头就跑了出去。
老房子这边儿,却正在闹腾着。唐氏不在了,做晚饭的责任自然就降临到了二媳妇夏氏的身上。
老大放不下油坊的生意回了镇上,就让赵氏并梅花和兰花还留在村里。
赵氏不得已,卷袖子去打了下手,老二家十岁的菊花在洗菜。
夏氏是个嘴勤手懒的,平日里有个更招冯氏厌烦的唐氏顶在前面,她也就经常偷偷懒。冯氏当然知道她的这些小动作,但是老二一家嘴甜会来事儿懂得讨她欢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唐氏走了,冯氏正想重振一下她在家里的威风,自然对夏氏的要求要比平时高上了几分。
“少放点儿面,做这么一大盆你要撑死谁啊?看着点儿火,活都要灭了不知道加点儿柴火?干啥啥不会,吃啥啥没够儿,还得我老婆子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儿伺候你们……
平日里家里的馍馍都是唐氏在做,夏氏也就切个菜看个火。眼下突然让她来做实在是有心无力,尤其是和面,水倒多了往里加面,面又多了再加水,粘粘糊糊的一大盆好像总也和不成个儿,听着冯氏在旁边的唠叨,夏氏也火了。
“娘你没看见我在和面呢,火要灭了你就不能往里加把柴?我爹还有老二和二郎他们在地里忙活一天了,多做点儿让他们吃饱点儿能撑着谁啊?”
“好哇,你长本事啦,你要来教我怎么啊——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他们五个老了老了还得被儿媳妇指使着干活儿——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们我还招了你们的嫌了——你们丧良心啊——让老二来听听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方秀秀听见厨房里吵了起来也走了进来:“二嫂,咱娘心里还堵得慌呢,你就不能让着点儿?”夏氏平时很会笼络这个小姑,所以方秀秀对夏氏并不讨厌。
“不是我非要顶撞咱娘,是咱娘说的话太诛心了,什么叫我没有良心,大哥一家在镇上有人服侍着吃香喝辣,我们一家子天天伺候着老人哪儿做的不好了——”
正蹲在旁边往炉灶里添柴的赵氏被烟呛得咳嗽,听见了夏氏的话赶忙辩解:“咳咳——弟妹,我们在镇上过的日子哪有那么好,雇的伙计那可是帮着油坊干活儿的,又不是伺候我们的。再说了,油坊里的活计苦着呢,可不敢你们在乡下清闲,你大哥天天跟人点头哈腰的还不是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
“呦,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大郎和梅花兰花可是被你们当成了少爷小姐养着,这么大了就没干过一天活儿,哪像我的二郎呦,天天跟着他爹下地,大嫂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们二房不怕累去镇上帮大家赚钱,你们来享清闲啊——”
夏氏挥舞着手上的面糊,这次分家是老大家鼓动他们的,虽然得了西厢的三间房,但是家里的地和粮也分出去不少,她觉得被老大家给耍了。
“那也得老二他有这个本事是这块料才行——”
“你们要翻天啊——都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冯氏见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媳妇不管她就吵了起来气得摔了瓢。
被瓢打了头的菊花大哭了起来,见她们吵得厉害,屋外的五郎也跑了进来凑热闹。
离着房子老远桃花还就听见了屋里的哭闹声,不想惹麻烦就从午后头绕到了耳房后面看个究竟。
绕到耳房和东厢房的缝隙一看延烨的弹弓可不就扔在院子里头,看见五郎进了厨房。桃花赶紧从另一头悄悄进了院子捡起延烨的弹弓跑出去。
往回走的桃花想到延烨高兴的小脸儿很满足,远远看见回去的路上村里几个婆子正在水井旁边扯老婆舌。不想跟她们搭各就绕远沿着东头儿的庄稼地往回走。
再穿过一片儿小树林就是自家了,桃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忽然,桃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梅花已经是你人了,你就这么看着她给别人做小?”
听到的内容太过劲爆,让桃花停住了脚步。
只见前面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男人是村里赵老大的二儿子赵如松,而正在和他说话的女人,正是方兰花!
两人和桃花离得还远,除了刚才那句是兰花喊出来的,其他的话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桃花悄悄地绕到他们的另一端,省得他们回去时撞见自己。轻轻地贴在一棵大树后,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你爹只认钱……看不上我,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爹娘也……”赵如松正在急切地向兰花解释着。
“你真不是个男人!我姐瞎了眼才跟了你!”
啪——
兰花猛地抽了赵如松一个耳光,转身跑走。
桃花睁大了眼,这一声打得响脆,她听着都挺疼。
“梅花她怎么说?”
赵如松捂着脸追上去大声地问。
“我姐说就算她瞎了眼,今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认识你!”
听着两人都已经跑走,桃花才慢慢地从树后面走出来。
东南面临着山没有什么地可种,住户也少,所以这片林子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过来,更何况是大晚上,显然他们也没想到桃花会在夜里往树林里走。
桃花穿到了小道儿上慢慢往回走,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梅花已经和这个赵如松发生了关系。只是大伯和大娘看不上土里刨食的赵老大家,宁可把梅花嫁给王举人家做妾。
真是不明白他们两口子,妾啊,在正是面前都不能坐着。她又是那样的性格,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人活的憋屈,富贵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