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回 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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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月目送着沐阳郡主三人身影消失在院门后，自己径直回到书案前，略略沉思片刻，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小巧的锦盒，一翻开盖子，盒子里并排摆着十只烟花弹大小的信号弹。
他信手抽出一只，手执烛台走到窗前，冲着黑沉沉的夜空，点燃了信号弹的引信。
“咻”的一声，这小巧的信号弹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声，犹如一只点燃的炮仗，拖着一道亮闪闪的弧线，直冲上夜空；升到足够的高度后，在半空中骤然炸开，犹如节日放的烟火，爆出一朵梅花的形状，迅速萎谢。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整个过程持续不过数十秒，夜空依旧乌沉沉，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品月披衣凝视着天幕中的几点寒星，一时陷入沉思。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窗外就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以及云起那熟悉的低音。“公子，属下在，请问有何吩咐？”
“屋外可曾清理过？”
“公子请放心，寺里在前院安排的那个司职洒扫的小沙弥，已被我点了睡穴，其他再无闲杂人等，更没有江湖人士。”
“嗯，京城里的消息可回来了？世子最近可会…过来？”
“书局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属下这次发现，东平侯已将每日监视的暗哨撤了；公子若想回京城，只要不公开露面，应该问题不大。如今宫里正筹办中秋节及太后圣寿，世子获准亲自督办此事，近来十分忙碌，估计暂时不会过来。”
“嗯，如此也好！”听说魏铭秀暂时过不来，品月倒微微松了一口气。“今日找你来，是因为计划有变。刚刚那沐阳郡主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不惜一切条件恳求我为她医治，我已答应了她，不过需要她易钗而弁，与我相处七日。如此一来，便不用和国公府的人打交道，我们更隐蔽且更容易善后。你这七日就不要离我左右，更不许任何人接近或打探我的院子！”
“公子，难道你，你打算亲自…”隐身檐下的云起吃了一惊，“这样会有暴露的危险呀！还是让属下动手…”
“不，我改变了想法，无需取她性命，你只需依命行事！”
“是！”随着云起最后一声回答，余音已然袅袅。
一阵夜风吹来，品月微微打了个哆嗦，他赶紧关上窗户。回身走到书案前，他摊开信纸，打算给魏铭秀写封信。
若真的等到太后过完大寿再相见，两人此次分别已超过两月有余，自世子从诚王府的御用杀手手里救下他，两人两情相悦之后，从未分离过如此长的时间。
此刻孤身一人，夜深人静，品月的心被思念和寂寞撕扯着，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品月写了几个字，便感觉思绪纷乱，难以下笔。他无奈地发现，只要他脑子里一静下来，沐阳郡主那充满悲愤和绝望的眼神，那张布满瘢痕的丑陋脸庞，就在他眼前晃悠。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孽，是他令一个无辜的姑娘变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个认知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虽然嫁不嫁魏铭秀，并不一定是她的愿望，也不是她说不嫁就能不嫁的。可是，他无法容忍魏铭秀娶妻，沐阳郡主不行，任谁也不行。
品月想到这里，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丢，眼神儿渐渐变得晦暗。他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一切原不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她的命不好。”
“郡主，你，你怎么啦？”山药端着刚熬好的燕窝汤挑帘进了房间，却唬了一跳。
她发现自家姑娘正站在屋子的中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桌子上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妆匣里的首饰、珠花也撒了一地，郡主的脚边还躺着一面铜镜。
“这是谁，谁又将镜子拿给姑娘的？”第一眼看到铜镜，山药一下子明白过来，知道姑娘这是又照了镜子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儿心疼。
唉，自从那怪异的斑疹蔓延到脸颊上以后，郡主就再也不肯照镜子了，今儿这是怎么啦？！
她赶紧将手里的燕窝放到桌子上，紧走几步走到沐阳郡主的身边，扶着郡主的胳膊，说：“姑娘，咱不是早说好了，先不照镜子吗？再说，那唐公子不是答应帮咱治了？按方丈大师和玉姑姑说的，只要他愿意出手医治，你是一定能治好的，会恢复如初的！”
“山药，我不知道，我居然变得这么丑了！怎么办呀？怎么办？我，不想活了！真的没法儿见……人了！”沐阳郡主拼命地摇头，一时心如死灰，涕泪滂沱。
“姑娘，你真的不能再哭了！会把伤口弄脏的……，那可就更难愈合了。不过是再忍耐七天，姑娘，你一向最要强的，可不能想不开呀……”山药一看自家姑娘哭得伤心欲绝，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沐阳郡主心里有苦却说不出，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今天就这样将自己的脸暴露在那唐公子的面前，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恨这个怪病，为什么将自己变得如此丑陋不堪？她恨老天不公平，为什么要让自己得这个怪病？她恨自己太轻率，怎么就能在唐公子面前将帷帽取下来，将这最丑陋不堪的一面让他……看见了？
他那么优雅，那么美好，神仙一样的人，高高在上，令人高山仰止。
沐阳郡主的心全乱了，她早就知道这怪病毁了自己的容貌，可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何今日见了镜中的自己，她就无法再容忍自己变得如此丑陋，她多么渴望自己仍是没生病之前那个明媚如花的女子。
这样的自己，令沐阳郡主觉得自己就是那人脚下的尘埃一般的污浊，不值一提，根本不配站在他的身边，这种感觉令她痛不欲生。
可她完全搞不懂，这种感觉究竟是为什么。
山药温柔地拍着自家姑娘的背，喃喃地说：“会治好的，姑娘，你不用担心。你一定能如期大婚，嫁给东平侯府的世子的，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唐公子那样好的人，一定能将你治好的！”
山药越这样劝说，沐阳郡主哭得越发厉害，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怪病治好，如果治不好，她宁可去死，也不要就这样苟活。
从第二天开始，玉姑姑和山药就过起了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时刻担心着被罗嬷嬷逮住。
芝麻就更惨了，她每日里战战兢兢地穿上郡主的服饰，整张脸都蒙上了面纱，只管躺在床上装病。如果一旦被发现，她胆敢冒充郡主，真是第一等的大罪。
依着沐阳郡主离开时的吩咐，每日里屋子里都有被砸烂的茶杯和碗盏被丫鬟们扫出来，偶尔还会传出拍桌子的声音。
几个贴身的大丫鬟就会彼此抱怨，郡主如今脾气愈发大了，今儿又发脾气了，还是躲着远点儿才好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一转眼就有人去报给罗嬷嬷知道。
玉姑除了每日例行的探视郡主的时间来一趟，其他时间照旧去罗嬷嬷处当差，而且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玉姑的心里当然也犯嘀咕，她怕罗嬷嬷哪天突然心血来潮去见郡主，搞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因此索性每日里干脆粘着这老婆子，不给罗嬷嬷这个机会。
到底是历练多年的老手，她偶尔还会对着罗嬷嬷大吐苦水，对如今日渐暴戾的郡主颇有微词，表白一下自己伺候的如何不容易；希望罗嬷嬷回去在大夫人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等等，表面上看罗嬷嬷倒是对她的追捧挺受用。
山药可没有玉姑那么老谋深算，她下意识地开始躲避起罗嬷嬷来了，有什么事儿尽量让其他人去做，自己尽量不出屋子才好。
只要那老婆子一对儿三角眼一翻，她就觉得心里发慌，好像郡主不在屋里的事儿，就已经被罗嬷嬷发现了。
三个大丫鬟从小跟着沐阳郡主一起长大，感情非同一般，熬过了前四天，这几个人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一日几个人将守门的小丫鬟赶了出去，芝麻也装够了，索性取了面纱，几个人吃着果子，在屋子里闲聊天，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地，就聊到了在唐公子处治病的郡主身上，然后，不出意外地，又聊到了美如天仙般的唐公子。
“唉，郡主叮嘱了，让我们千万不要去唐公子处看她，也不知道她的斑疹治的怎样了？快点儿回来是正经，我这几天吓得觉都睡不踏实了！”芝麻大咧咧地躺在罗汉床上，愁眉苦脸地说，她这几天装郡主可算是装够了。
“我觉得，那唐公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好人，一定能将咱们姑娘治好的！”山药单手托腮，眼神如梦，痴痴地说。
“喂，看你那儿花痴的样子，山药，我问你，那唐公子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美，比你上次说过的，京城最美的那个相府明珠温柔还要美？”玉粟兴致盎然地问。
“那当然了！不仅我见过，玉姑姑也见过了，她说古代最出名的美男子当属潘安宋玉，走在大街上，就会有女子扔花扔帕子，以示好感；因为来看他们的人太多，还会引起拥堵呢！她还说这唐公子俊雅秀美绝不逊于那些人物，怪不得总是深居简出，不肯抛头露面呢！”山药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
“真的这样好看呀？那我们也得偷偷溜去看一眼才好……”芝麻翻身坐起来，双眼发亮地说。
这一坐起来可不得了了，她吓得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从榻上滚下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浑身抖如筛糠。“罗嬷嬷，罗嬷嬷，我不是有意冒充郡主的，请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