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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破营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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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翎卸枚,问道:「怎么?」

赵破道:「前些日我曾与金人共结营多时,熟悉其法。金人营帐虽是大小各异、无规难计,但夜间二十五人共用一火却是常态。此拨金兵数目恰是千人,营火应是四十。可眼前营火不足三十,除却累日死伤,仍是缺了五六火。不怕将军怪罪,得长公主令后,我孟门弟子虽多数回砦,但亦有些不肯奉令、滞留于金营。

此刻砦中缺了的百余金人许是由留营弟子带着,去截断了通二里驿的小路,意欲绝诸葛砦外通之路。安公子只带了三人同行,众寡悬殊,恐有疏漏。趁此刻战端未启,将军速速撤军,使一队人马往援方为上策。」

折翎目视前方,盯准了几个目标,使晏虎郝挚传令弓手后方道:「赵兄所言极为稳妥,却是对我那二弟有所不知。他若不是得名师以独门内功心法相授,吐纳修行间压制了骨子里嗜杀的性子,江湖上不知要因他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可他修成了这功法,若想杀人更是无人可挡。若非千军集结硬撼,则皆是自寻死路罢了。」

赵破闻言,脑中浮现安鸿温文尔雅样子,一时愕不能语。折翎看着他微微一笑,在他耳边吩咐一番,而后长身而起,弯弓搭箭直取营中火边一金兵。金兵应声而倒,其同伴惊骇四顾,措不及防之下被乱箭射倒一片。

……

安鸿见两名汉子自草丛中潜回,微笑问道:「二位兄弟,探查的如何?」

其中一黝黑汉子抱拳道:「安公子,金人篝火五堆,应有兵百二十余。」言罢,面色踟蹰。另一精瘦汉子见状续道:「金人营左,是我孟门未归营的弟兄。

安公子,金兵众多且当道下寨,我等只得四人,既绕不过又打不赢,不如回砦搬救兵吧!」

安鸿闻言摇首,回视魏庆道:「你眼疾如何?」

魏庆道:「万事无妨,请公子吩咐。」

安鸿点头道:「随我破营!」

魏庆重重点头,那名黝黑汉子急道:「公子三思!」精瘦汉子亦急道:「切莫伤了我门中兄弟!」

安鸿起步道:「你二人跟在我身后,金兵来不必管,若是你门中兄弟来,则劝止便是。」

魏庆抽出袖中铁锥,紧紧跟随言罢离去的安鸿。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亦无奈跟上。

安鸿魏庆轻身功夫高超,一路上为了等待两名汉子带路,故行的缓慢。此刻全力施展,两名汉子几息间便已被甩出好远,只见前面一白一褐两个身影于林间夜幕中纵跃起落,转瞬不见。两人发足狂奔追赶,才数步,已听见前面营中惨叫呼喝声交杂,兵刃相交声乱鸣,隐有血气随风入鼻。又奔数步,入耳声音反渐远,血腥气倒是越来越浓。又是数息,二人奔到营边,场中篝火犹旺,却全然不是自己适才探营时的样子。火旁帐外,伏尸处处,断手损脚及各种兵刃丢散在被鲜血染红的草叶土地之间。营盘正中,安鸿持剑、剑光霍霍,魏庆持锥、锥风森森。

一阳一阴,一磊落一阴险,一潇洒一拙朴,无情收割金人性命。营角一宋人装束老者已经收拢了约有十人,一不列阵、二不相助,只各持兵刃,警惕地站在一边。

安鸿与魏庆趁敌不备,偷袭颇有成效。待金兵反应集结、有所抵抗之时,兵丁之半数已尸横当场。安鸿武功高绝,手下亦不留情,剑每出必染血。魏庆久在沙场,每招每式均实而不华,丧命其锥下之金兵亦是不少。金兵自恃偏僻险阻,毫不设防,此刻虽被安魏二人杀的狠,却终显出百战精兵的样子。长短兵刃夹杂,勉强在一面帐幕旁列出个阵势,总算是守得性命。

安魏二人再鼓而衰,一时突不破金兵阵势。倒退几步略稳阵脚,魏庆收锥将背上山桑弓取下,扯出一支白翎箭,也不要准头,往金兵阵中便射。金人列阵仓促,三十余人却只得两面骑兵旁牌,余下皆是刀枪。敌我相对不过数步,只觉弓弦才响,箭已穿胸,实难以拨打遮挡。如此被射死几人后,有十几个发狠的弃阵而出。安鸿仗剑挡在魏庆身前,或划或刺,或挑或拨,无一金兵能躲过照面之厄。

魏庆出砦,只携了白翎一筒,待安鸿清了眼前,一筒箭堪堪射光。余下不到十名金人见攻守皆丧,一时心惊胆颤。不知哪个先发了声喊,一众金兵竟四散奔逃。

安魏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夹路追了下去。

此刻两名汉子早已追到安魏身后,见自己帮不上忙,便从远端转过二人身侧,各持兵刃立在金阵与几名宋装人众之间。待金人四散,忙回头向为首那老者行礼。

那老者瘦削精干、须发皆白,正是昨日砦前坡上被折翎饶了性命那一名。老者也不搭理两名行礼的汉子,只负手与后,面沉似水地听着远处传来的一声声惨叫。

片刻,一切归于静寂,只余营内篝火中木柴噼啪。又半响,两人自黑暗中转出。魏庆全身是血,火光映面,状若地狱幽冥般狰狞;安鸿却依旧是长衫飒飒,衣上竟似连一丝尘土也无。老者待二人至近前,缓缓抱拳。魏庆冷目凝视、无动于衷,安鸿还礼道:「前辈,不期相见于此。」

老者冷哼一声道:「小子,你待如何?」

安鸿低头略思后道:「过路而已!金人是我大宋仇寇,见即杀之而后快。嫂嫂临死前,曾叮嘱大哥莫伤孟门弟子。嫂嫂之言,安鸿不敢有违,只是对前辈有一言相劝。前辈或进砦中,与我大哥同守险隘,据金人于外,解蜀中之厄;或率身后众人退出山中,两不相帮。此二者皆为好出路,如今砦中孟门弟子已遵我家嫂嫂遗命,与箭营一同戮力抗金。前辈又何苦痴迷不悟、为金人卖命?言尽于此,还请前辈思量!」

安鸿说罢,便招呼两名汉子赶路。老者看着两名汉子再行一礼,转身离开,亦不阻拦。正在老者若有所思之际,身后一人越众而出,指着刚好走在火光亮处的安鸿叽里咕噜的吼叫了一番,状若癫狂、颇为激动。安鸿四人一愣,止步回望。

老者面色忽变铁青,扬声愤然道:「小子,我且问你。十数日之前,花溪峡外,那苍髯赭衣老者可是丧命你手?」

安鸿微做思索,点头道:「不错!那老者与金人一道追杀我箭营兄弟,以至一死两伤。我……」

老者听到此处,戟指怒目、颤声打断安鸿道:「好!好!好!一饮一啄,自有天数!若不是牙吾塔先被我师弟打晕,他便不能装死逃过一劫,如今更不能指认你这贼子!我青城四杰,立誓同生共死,却不料四师弟折在你这小贼手中!纳命来!」

老者口中最后三字一字一顿,方出口时人方轻身,最后一字说出时,剑光已经笼在安鸿头顶。安鸿不愿与其交手,提气向后飘飞讶道:「青城四杰在江湖上消失已有二十余年,怎地却襄助孟门?又怎地甘做金人走狗?」

老者闻言冷冷一笑道:「我四人本就是孟门众人,学得武艺自然回门中效力!

你这……」言未毕,忽觉身左劲风阴冷。急向右退,却还是被魏庆手中铁锥划开了肋上衣物。老者站定,视衣暴怒道:「又是你这贼子!今日我必将你二人碎尸万段!」说罢,持剑使一招风过松直取魏庆。

安鸿见老者独战魏庆,自忖不便相助,遂站在原处不动。不料老者身旁众人齐喝了声「为四长老报仇」便一窝蜂涌了上来,只得叹口气持剑相应。魏庆精擅暗杀行刺,虽是两度偷袭老者成功,但真实艺业却不如老者远甚,又加左目新眇,不一刻便已险象环生。好在魏庆出招,式式以命搏命,老者又是有伤未愈,故拿他无可奈何。一旁安鸿独对众人游刃有余,只是不愿痛下杀手,仅用剑柄、双脚将身周人击退,一时难以得脱。

随魏庆来的那名黝黑汉子听老者与安鸿对话时不停喘着粗气,待众人混战,重重的嘿了一声,抽刀便要向前去。精瘦汉子一把将其拉住问道:「你待做什么?」

黝黑汉子道:「自然是与大伙一道,为四长老报仇!」

精瘦汉子将他一扯道:「长公主遗命遵折将军令守砦!折将军令我等求援,你忘了么?适才安公子不是说,四长老当时也杀了箭营之人。求援事大,怎可因前怨私废?」

黝黑汉子听罢,回手虚晃一刀,怒道:「咱家心里可没有你十二那么多弯弯绕!无论何故,杀我孟门的人也不能白杀!你忘了幼年入孟门时起的誓了么?」

十二见刀光晃眼,只得松手放他去。想想眼前情形,却是无解。正进退两难间,忽然发现一身影悄悄自亮处没入黑暗。定睛一瞧,原来是适才挑起事端的金人牙吾塔。回头再看战团难解难分,叹口气狠狠心追着牙吾塔去了。

黝黑汉子持刀前冲了几步,发现十余人将安鸿围了个水泄不通、无从插手,遂转向魏庆与老者战处。待了一待,恰好老者一剑将魏庆向自己这边逼退了些步,心下大喜,向着魏庆脊背一刀猛劈下去。

魏庆正全神应付老者,不料背后有人偷施暗算,仓惶间侧身去躲,却还是被黝黑汉子砍伤了左臂。老者与黝黑汉子前后夹攻,魏庆渐渐不支,一路往营外败退。一旁战团中的安鸿见状,再顾不得许多,手中剑在身周画了个整圆守住所有攻来之势,紧接着一脚踢飞面前孟门弟子,如游龙般飞出战团,剑锋直指老者后心。

魏庆被伤,老者得势,正要突施狠手将其击杀,却感觉身后杀气逼人,无奈下只得回剑防身。安鸿一剑刺来,于火光照映中宛若惊鸿,瞬息之间,连刺老者十一剑。十声剑剑交鸣之清脆响声密集如一后,第十一剑正中老者左期门穴,发出噗一声闷响。老者踉跄后退,步履间歇运气化去自剑尖侵入体内的真气,待站定时唇角已然溢血,竟是震动了早前内伤。魏庆得安鸿相救,压力顿轻。于安鸿刺伤老者,停步不追之时,使手中铁锥将黝黑汉子刺了个对穿。一脚将尸身踢倒、铁锥拔出,才发现自己被老者逼的真气散乱,脚下打晃、险些摔倒。

安鸿将剑反手收在臂后,目视老者冷冷道:「你孟门长公主生前与我大哥琴瑟相和,如今两方又携手抗金,份属同盟。之前你我交战,多有损丧,亦当各安其命。你将前事纠缠,我却不欲再做杀伤。不过若你执迷于此,休怪我剑下无情!」

老者闻言,仰天大笑,狠狠道:「我孟门联金伐宋,眼见功成。长公主定是受了你等奸诈小人蒙蔽……哼哼,说不定便是你等害了她性命,假传令旨,使我孟门自相残杀!」

安鸿道:「砦众举丧奉命,金人小营中孟门子弟大部归砦,你还看不清么?

我大宋儿郎,不分孟门西军,皆应奋起抗敌。怎容得尔等倒行逆施,与金狗作伥,使华夏沦丧?」

老者闻言再笑,喝到:「我等大好男儿,怎会是奸诈宋人?灭宋平分天下,生聚廿载伐金,这等华夏荣光又岂是被掳为猪狗的赵家人可比?多说无益,看剑!」

老者借着言语的时间调息已毕,说罢欺身上步,一招芙蓉锦绣,舞开一朵剑花罩住安鸿。

围安鸿的十余人听了老者与安鸿说话,先是愤怒,继而迷惘,最后又现出无比的狂热。此刻见老者动手,便也吼叫着一拥而上、围了魏庆乱战。魏庆不似安鸿那般好相与,手下毫不留情,一对铁锥上下翻飞,顷刻间便刺倒了数人。余人胆寒,再不敢靠拢过近,借着手中兵刃长度之利远远围着,堪堪与魏庆战了个对等。

安鸿与老者交相往复,过了十余招,一如那日砦前斜坡之上。老者适才被安鸿逼退,心知他此时未尽全力,又见那边弟子被魏庆杀伤过半,不由心中烦躁。

急切抢攻之中,反失了自家剑术精要,破绽渐多。安鸿觑得真切,运剑自中路直突而入,刺中老者握剑手腕。老者吃痛,宝剑虽仍在手,动作却为之缓慢变形。

安鸿再几剑分别伤了老者肩臂几处大穴,使其双臂难起、空门大露,方震剑指其咽喉,喝到:「统统住手!不然,这老人家性命难保!」

孟门余下众人闻声,纷纷停手向安鸿叫骂。魏庆冷哼一声,作势欲扑。众人惊惶之下退了些步,顾不得口中言语,皆紧张做防备之态。十二此时从营外树林中冲出,手提一人头,呼道:「安公子不可!」

安鸿尚未答话,老者已怒喝道:「十二,你与赵破等狼心狗肺之徒皆是大师兄之徒子徒孙,家中亦代代为孟门子弟。如今竟敢违背左使与大师兄之命,实为欺师灭祖!」

十二噗通一声双膝跪倒,泣声道:「二师公,我……」

老者嘿嘿冷笑,打断十二,对安鸿道「我引两路金兵至诸葛砦,使命已了。

今日技不如人,报不得四师弟血海深仇,却也不能被你等恶徒折辱。我孟门子弟,有死无降!」话音未落,便将咽喉撞上剑尖,霎时间血溅五步。安鸿大惊撤剑,却哪里还来得及。

孟门众人见老者尸身倒地,悲痛大哗,皆奋不顾身向前攻来。魏庆面无表情,撞进人群中,不多时便杀了个干净。十二跪在一旁,瞠目结舌,傻傻呆呆的看着眼前鲜血四溅,和土成泥。

安鸿惊诧于老者举动,待回神欲止魏庆时已不及,遂皱眉一声轻叹。十二闻叹,忽然一跃而起,先将手中人头掷向魏庆,接着便持刀冲了上来。安鸿恐魏庆伤他,故轻身跃在魏庆之前,左拦右挡,见招拆招。未久,势若疯虎的十二咕咚一声,脱力倒地。安鸿收剑,示意魏庆将其扶为坐姿,接着便以掌抵其背,运真气助他恢复。

盏茶过后,十二微微醒转,环视周遭,默默流泪。安鸿见他恢复,歉然道:「如此,非我所愿!」

十二哽咽应道:「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与安公子无干!」用手一指魏庆,怒目道:「只是恼恨这厮痛下杀手!我孟门弟子见二师公死于非命,悲愤之下才冲上前。我孟门与你结盟抗金,你怎能下如此狠手?待金人退后,我必杀你以报此仇!」

魏庆置若罔闻,只冷冷看着十二。安鸿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岔开问道:「适才你二师公死前,说引两路金兵至诸葛砦,是皆在砦前安下营盘了么?」

十二眼瞪魏庆,口中答道:「那千余金兵是一同来到,并非两路。」

安鸿吸了口冷气道:「不好!大哥并不知金兵援军已至,今夜率众劫营,或恐有失。魏庆,你可记得来时道路?」

魏庆颔首道:「记得。」

安鸿飞速道:「甚好!你尽快回砦,将此消息禀告你家将军。若是兵马已出,便请守砦之人速去接应。万不可使你家将军有失!」

魏庆亦知紧迫,抱拳行礼,便要离去。行了几步又止住,自怀中取出一面杯口大小铜牌抛与安鸿道:「此乃吴经略贴身侍卫腰牌,公子至军营出示此牌,便可求见吴经略。」言罢要走,十二忽掷来一物,冷硬道:「此乃我孟门所用示警火信!」

魏庆接物在手,揣入怀中,向着十二郑重一礼,扭头便走。安鸿在旁诚挚道:「多谢!」十二将头一扭,流泪道:「给火信又不是为了你等!守砦亦或劫营,皆是我孟门兄弟!」

……

「只射火旁,莫顾其余!休让金狗熄了营火!」

折翎一声令下,本是分散的箭支渐渐集中成一波波箭雨,洒向火边之敌。营中篝火明亮,化作催命之符,金人避之惟恐不及,个个东逃西窜、狼奔豕突。忽一声队正呼喝,闻声之人纷纷取盾自保。十数息间,越来越多的兵士取盾结阵,渐成规模。盾阵既成,慌乱亦消。金人队正留心营外洒来箭雨,每波仅有二十余,等了几波,亦是如故,遂下令盾阵向营外逼出。喊话发令时,略为无备,将头肩露出了些许。无翎一箭自黑暗处如电而来,将金人队正两个太阳穴射了个对穿。

无人发令,盾阵步伐不一,露出些许缝隙。营外黑暗中大多箭支虽依旧打在盾上,但每波中总有三支箭透隙而过,带出几名金兵死伤。

搅扰片刻,金阵中又有一队正接替喊话,盾阵重归齐整,那三支箭亦无计可施。盾阵又推进些步,看看已过营围,来在林木之前。夜色中忽飞出一箭,破盾而入,射死盾后金兵,又将尸体带飞数尺。两支箭紧随破盾之箭,自缺口处射入,收割金人性命。如是几番,金人又将盾阵向后退了些许,黑暗中那破盾之箭也似难以为继,不再射出。金人队正见阵脚稳住,遂再发呼喝。盾阵后一直隐而不发的弓箭手起身拉弓放箭,也不求准头,只是集中了向林木黑暗中回射。

金人箭术,亦是强横,射程比箭营中人亦是不遑多让。若不是折翎与众弓手藏在黑暗之中,恐已多有折损。折翎等躲避一刻,再回射一刻,几次下来,所携箭矢眼见将尽。折翎环视左右箭筒,对身旁砦丁颔首示意。砦丁自怀中取出一枚火信,扬手施放,花灿漫天。

天上火信方熄,金人军营正中忽有几座帐幕腾起熊熊大火。营中金人,惊魂方定,本以为盾阵在前可保无虞,不料营正中居然火起,登时混乱。营内火光之中,趁适才金人慌乱时潜入的赵破砍翻几个金兵,大喊了声「杀」,便向营左杀去。与此同时,营外亦是杀声大起,左右各一路人马,借着火光杀进营中。

营左一路,二十余人,为首者乃是陆大安。一口朴刀上下翻飞,在火光中舞成一条银龙,当者立毙、所向披靡。身后砦丁见他勇武,士气大振,一个个如狼似豹,扑入营中。营右一路,亦是二十余人,为首者乃是老坑。队伍突入之处,恰是金人伤兵所在角落。老坑砍翻一个金兵,看看周围,咧嘴笑道:「弟兄们,咱们运气好,捡了个现成。随我杀金狗啊!」一队人若虎入羊群,尽意屠戮。

金人盾阵见营中生变、惨叫连连,瞬时骚动起来。队正大声呵斥,却是压制不住。折翎在暗中看了个真切,遂大喝声「放箭」,带着一众弓手将余箭一股脑放出。金人盾阵被箭雨侵了空隙,死伤之下立时大乱,队正无奈下令后撤。折翎借着此势,带领众弓手持短剑冲出林中,随后追杀。

金人三路受敌、突变起于腹心,又兼夜色笼罩、分不清来敌数量,遂满营皆乱。盾阵人众乃营中精锐所在,虽受弓手追杀,亦有大部退而不乱。金人队正见局面已难以收拾,只得下令弃营,指挥尚在一处的盾阵人众在营中收拢散兵往营后退却。折翎及陆大安见机较快,金人退出营盘便喝止追击,老坑所部正杀的兴起,衔着金人队尾杀将出去。折翎大声呼喝,为时已晚。退入黑暗林木中的金兵一阵乱箭射来,将冲在最前的几人射倒在地。老坑醒悟,带余部退回,懊悔不已。

折翎见眼下与金人明暗易处,忙约束全军暂退。选了陆大安、晏虎、郝挚几人去四处放火、烧毁营帐、阻断金人视线,又令老坑带人于砦中搜剿兵器粮秣。

待众人分头行动,方拉赵破至一边道:「金人数量与适才赵兄所讲营火之说大有不符!我度其数量,应在三百上下,且有伤者不少。依我本意,今夜劫营实为骚扰,只杀些金兵使砦中兵士莫畏战也就是了,不料此时竟可以数十人迫其弃营而去。交战时,你可见扑散了么?」

赵破摇头道:「未见。开战前我奉将军令,去营右埋伏,却发现巡哨者颇少、守把稀松,遂将队伍交给老坑,带了两名擅潜行的弟兄潜入。直摸进中军,发现营帐内竟空无一人。恰逢将军发号,这才趁便点起火头。」

折翎思索数息,忽有所悟道:「赵兄,自砦子通此处,可是只有来时那一条路么?」

赵破摇头道:「林地甚广,数径皆可通行。金营中尚有我孟门子弟,寻路却是不难。」

折翎吸了口冷气,沉声道:「不好!扑散怕是率兵趁夜取砦子去了!」

赵破道:「将军不必忧心。砦子绝险,墙上又有防备,万万不是三五百人可以攻下!」

折翎道:「扑散乃久用兵者,怎会不知此点?他一意要去,定是……」

赵破见折翎语焉迟滞,遂凝眉思量,不多时大悟道:「砦中有内应!」

折翎颔首,刚要说话,忽然目光一闪道:「怕不是内应,而是援军!」

赵破顺着折翎眼光望去,才发现两人说话间,砦丁已经在营中搜罗出恁多粮食,远超千人所携,在一角堆得小山也似。折翎与赵破对视一眼,再不迟疑,下令尽速收兵回援。砦丁依令将无法带走的所有物事付之一炬,霎时火光冲天。军行已远,仍然可见天空染红半边。赵破回望叹道:「幸得金人伐木为营,空出许多白地,不然这山火势头恐难扼制了!」

折翎亦回望道:「山火便如同我等来袭,乃是金人需担心之事!走吧!」

……

魏庆心中着急,于路低伏高窜、毫不停歇。到了约来时一半多路程之处时,只觉真气难以为继,身上新伤及左眼凹陷中隐隐作痛。无奈只得停步稍作歇息,待气力回复些许,再起身赶路。行之未远,天边明月破云而出,一瞬,又重回云后。就在此刹那间,前方树后似有利器反光,微晃即逝。魏庆心生疑窦,蹑足绕了个大弯摸到树后,只见两名金兵正在树后警惕地向外张望。魏庆抽出袖中锥,轻身一跃,臂分左右,瞅准二金兵脑后刺下。金兵闻身后衣袂之声,欲回头已晚,被铁锥自脑后至嘴中刺个通透,一声未发,死在当场。

魏庆铁锥建功,双手一松,揽着二金兵尸体将其悄悄放倒。加倍小心了前行,果在半里之外又发现两名哨探金兵。魏庆依样施为,却不料其中一个金兵颇为聪明,闻声便矮身向外滚开,魏庆再出手已是不及。那金兵逃开之后也不出声,只是在林木间绕着往诸葛砦方向奔跑。魏庆在后坠着急赶,眼见追上。那金兵绕过一棵大木,木后两口刀让过金兵,无声无息的向着魏庆兜头劈来。魏庆闪身躲过,正要还手突刺,又有几名金兵闪出攻击。这批金兵手头颇硬,一时间占尽优势。

魏庆奈何其不得,心中又记挂报信之事,于是虚晃一招,转头扎进身侧林中几名金兵随后追入,紧紧咬着魏庆不放。林中亦不太平,隔三差五总有一两名金兵突出。十几株木过,围堵金兵已有数十。魏庆见此情形,心中更是焦躁,东杀西撞之间,已来到砦前木栅不远。正欲冲林而出,身前闪出一长大人影,刀风凛凛,寒气逼人。

魏庆脚步倏地一停,硬生生化前掠为横纵。虽是避开刀锋,体内真气却是一阵翻涌。长大身影那口刀毫不停歇,紧追着又是一记劈来。魏庆无力再躲,遂咬牙将手中铁锥搭成一个十字,举高准备硬抗。谁知那人刀锋忽转,由竖劈化斜切,缘着铁锥一头划向魏庆肩头。

魏庆趁对方变招,足下用力,一个侧跃摔在地上。虽然狼狈,但终于脱出刀影笼罩。对面那人凝刀不发,操古怪语气问道:「你,折翎?」

魏庆不理,起身再奋力一跃,终出得密林。一日之内,战胡女、冲金营、愤离丧、往返赶路、身眼被伤,终至强弩之末,只感足下发软,忙伸手扶了木栅站稳。那长大身影迈步出林,云内微弱月光照于其面,正是金将扑散。他瞥了瞥魏庆,摇头道:「可惜!」挥手示意亲兵围剿魏庆,又唤来一人叽里咕噜吩咐了几句,接过一件黑褐色斗篷将自己全身罩住后,绕过木栅往砦前斜坡而去。

魏庆所立之处,乃密林与木栅交接所在,离斜坡小径尚有段距离。此刻见扑散装扮奇怪,上小径往砦子处走,心内只觉不好。方欲探手入怀,取火信施放,得了扑散吩咐那人已与众亲兵一拥而上。魏庆游走接战,虽刺死刺伤几人,却难耐金兵人多势众,身上腿上又添了些伤口,渐渐乏力,身法缓滞。金兵见他情状,不愿为困兽多添伤死,只是围住他做车轮大战,意图将其耗至油尽灯枯。

不一刻,林中深远处忽然传出一声闷声惨呼。木栅旁围攻的众金兵闻声皆怔,而林中惨呼及兵刃相交之声越来越近、亦愈发密集。魏庆趁金兵分神,将手中双锥奋力掷出,自怀中取出火信,便欲扬手施放。恰此时,林中两道身影破空而出、杀入金兵群中,斩瓜切菜般放倒全数围攻金兵。一人毫不停歇,越木栅向砦子疾冲;另一人扶住摇摇欲坠的魏庆,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安公子可是无恙?」

魏庆定睛一看,扶己之人乃是赵破。摇摇头振奋精神,先将火信施放,后道:「安公子单剑屠金营,安然无恙。得知金兵援军至,命我回来报信。」说罢心头一松,晕厥过去。

空中火信璀璨,化做尘灰下落。折翎一掌打死名金兵,跃在一大木枝杈上,借火信微光瞰视砦前斜坡,不由大惊失色。砦前密密麻麻布满俯卧金兵,或用黑褐色布块遮蔽、或浑身裹满泥浆,与土地浑若一体。金兵尾端在自己脚下不远,前端已至护河,怕是有千五六百之数。近处一人见天上火信,一跃而起,刀指前方做发令状,口中咿呀大喝。众金兵闻令跃起,野兽般冲往砦墙。几架歪歪扭扭的厚木板经众人之手由后向前传送,离护河越来越近。

折翎搭箭,射死一名抬传木板的金兵。正要搭箭再射,余光瞄到一箭飞来,忙侧身让过。斜坡上扑散持弓大吼道:「折翎,来这,死!」

折翎视作不见,充耳不闻,搭箭再射木板旁金兵,扑散亦是继续箭射折翎。

折翎虽是分心避让,却依旧箭无虚发,怎奈金兵势众,难阻木板行程。望向砦墙,依旧无声无息,黑暗一片,竟是一矢未发、一人不见,如同不曾望见火信一般。

扑散箭射折翎,连续不断。折翎望砦墙心急失神,躲避稍慢,被一枝箭划过脸颊,带出一道血痕。扑散见状举弓大笑:「哈哈……破军!哈哈……杀将!」

扑散正笑间,砦墙之上忽发一声喊,数十火把几乎同时燃起,照的墙上亮如白昼。折翎扑散皆愕然,转头望去。墙下金兵亦多怔,攻势一缓。墙上弓手搭箭垂弓、齐齐整整站做一排。正当中风慎右手持扇当腹,左手捻须,姿容儒雅,襕衫被火光映的雪白耀眼,颇有神仙之概。只可惜脸颊青肿,手中扇乃是不知何处寻得的农家蒲扇,不伦不类,使风采稍逊。

趁众兵皆静,风慎眯眼喊道:「尔等狄戎,犯我疆土。可知此间诸葛武侯之魂尚在?今日武侯附于吾体,定教敌寇片甲不留!」

攻砦金兵连扑散在内,能说宋语的仅是凤毛麟角,说的通顺的是半个也无,风慎这几句文邹邹的话语没一个听懂。不待他说完,亦不待扑散下令,便又呐喊着使刚刚到护河边的木板搭起桥来。风慎见状怒道:「岂有此理!真是对牛弹琴!」

说罢,右手将扇向前一招,垂弓的弓手将弓抬起,箭头处竟裹着燃烧的火布。箭矢穿空而下,金兵纷纷躲避。箭矢落于地上,惹起一阵噼啪爆裂之声,人群之中火星四溅,兵士衣物多有引燃。风慎将扇交于左手,又是向前一招,砦左火光不及之平滑峰顶便掷下许多缸罐来,密如冰雹。缸罐之中,满是助燃油物,砦前瞬间化作一片火海。攻砦金兵所携黑布,此刻成了上好的烧料,持布之人,个个如同火炬一般。裹着泥浆的金兵占了便宜,带着身上泥浆未满处的明火,哭爹喊娘向回飞奔。有鞋子起火之人,奔跑时引燃地底所埋之物,引起一阵大火,再奔几步便倒地无声。

这一场大火,直映红天际,峰顶王锦及一众砦丁正拍手庆贺,动作面孔皆被照了个清晰。砦墙较左峰矮甚,且上端为木质,此刻火势太大,若没有护河隔绝,定要遭受池鱼之殃。李豫在一旁沉着脸,一面指挥砦丁将早已准备好的水不停歇的浇在砦墙上以防火患,一面不满的对风慎嘟嘟囔囔。风慎此时春风得意,他人所言皆不入耳,只看着墙下金兵惨状哈哈大笑。忽一股浓烟飘来,正被他吸入喉中,立时咳嗽不止,涕泪交流。

扑散在后目睹此火,睚眦欲裂。树上折翎见金人多被烧死,心下不忍,转头不欲看时却恰好见了扑散对着火场大吼,遂张弓大喊道:「扑散!破军!杀将!」

待扑散回头来看,便一箭射出。

扑散适才以箭射折翎,刀尚在鞘中。此刻见折翎箭至,便挥手中弓拨打。待折翎射来一箭随弓而落,正要取箭回射折翎,不料那箭后还有一箭,直直插入自己咽喉。

折翎连珠箭功成,收弓冷冷看着扑散道:「此箭长二尺五,点钢为镞,尾端设凹槽三,得真气之御,以某名为翎,号曰穿云。死于此箭,尔心可安矣!」

扑散怒目瞪住折翎,一把将颈中箭矢拔出,鲜血喷溅之下张嘴大吼,出野兽之声。三五息后,吼停身倒,再无生机。不一刻,溃兵带火四散奔逃,引熊熊大火将其尸身化作飞灰。

砦墙、峰上及赶来的劫营人众皆望火大呼,群情高亢。折翎仰首望向云间明月,喃喃道:「云儿,你知否?此乃战端方起耳!你在天上,定要保佑我守住此砦。击退金兵之日,便是你我团聚之时!」

(第一部 穿云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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