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缚神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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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沐风近来总是告假,怕是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他吧。”景澜语气玩味,略有无奈。
他讲得认真,程有听得投入,但听完后,他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该问。
默默地宽衣上床,景澜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怎了?”
程有低头摇了摇,眼神有些呆滞,盖上被子,却没睡意。心中这股莫名其妙的难受劲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澜和薛沐风是没有什么,但那份情谊,恐怕、恐怕一辈子也无人赶得上。
景澜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其实问了好,说了也好,二十多年跟几个月自然有别,但二十多年已经过去,几个月还有日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或许现在程有的别扭无法轻易解开,那便交给时间来证明吧。对他来说,薛沐风是唯一的,程有也是唯一的,而对程有的那份心意与眷恋,不知因由,一往而深。
“你……不睡吗?”沉默中,程有低声问。
景澜捞起手上的书,“把这几页看完,我笼着灯,不扰你。”
“不是说这。”程有想了想,“把灯拉过来,你靠床上看吧,坐久了会累。”
“……好。”自小虽调皮,但子褚真人教导严格,景澜从无在床上看书的习惯,然而程有关心他,他便从善如流。
“你看的什么书?”帮景澜摆好灯,程有问。
“《六韬·三略》。”
程有一脸疑惑,景澜道:“兵书。”
“哦。”程有又帮景澜把被子拢好,“嗯……等有空了,能教我看吗?”
景澜一愣,程有脸色微红,“我……想多学点。”
“好,”景澜在灯光晕影中露出最让程有迷醉的那抹笑容,“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程有怔住,这话……哎,还是先睡吧。
景澜并未看多久便也睡下了,银月的微光浅浅笼罩,一室静谧。
几日后的夜晚,熟睡中景澜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迷迷糊糊睁眼,竟见卧室里亮着一盏暗黄的灯,子褚真人正坐在桌边。
“师父?!”景澜掀开被子,惊讶地坐起来。
惊觉声音大了,扭头看程有睡得正香,子褚真人道:“无妨,我使了缚神术,他听不到,对身体也无碍。如今的我,也并非真身。”
景澜更惊,下床披上外衣,走到子褚真人身边,“师父已能聚影离魂?”
子褚真人颔首,一手无奈地搭上高挺的腹部,“因为它,聚影离魂受了限制,否则即便你在京城,我也能如此相见。”
景澜眉头微蹙,子褚真人特意来找他的目的,他已猜到不少。
子褚就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久未见子女一般,将景澜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抬手隔着中衣摸了摸他微凸的小腹,笑问:“身体可好?”
“前阵子难受得厉害,最近好些了。”景澜想了想,追问,“师父呢?以气养胎很辛苦吧?”
子褚真人含糊道:“生儿育女,怎能不苦。”
景澜面色凝重,子褚道:“澜儿做了两年丞相,笑容都比从前少了。”
景澜叹气,“如今的局面,徒儿就算笑,也是假笑。”郑重看着子褚,“师父为何会在青州?又与顺宁王……你该知道……”
景澜似乎不愿多说,子褚却不在意,接下话头,“我该知道,顺宁王姜全,要谋反。”
景澜一惊,回头看窗外,子褚道:“周围眼线也中了缚神术,正睡大觉呢。”
景澜无奈,“自打一入青州,我就被顺宁王的探子围了,不过无妨,任他们盯得再紧,也断然不会从我这找到任何线索。只是当心惹恼了我……”
“澜儿便不会给他们好看?”子褚真人仙人般的眉眼笑意盈盈,即使景澜从小看惯了,也仍时不时被其天人之姿镇住,“皇上那边如何部署的?”
景澜故意道:“不如师父先告诉我你的部署?”
“哎,”子褚真人故意叹气,“澜儿从小就不吃亏。”
起身踱至窗前,子褚真人道:“我一生求仙问道,出山入世,以至近来的云游,其实不过六个字:顺天道,应天命。天命我乃新朝之引,天命皇上乃开国之君,天命姜全乃乱政之将,天命你乃辅运之臣。大齐一统在于我,安定则在于你,皇上乃大齐国祚之发端,姜全乃大齐由新到定的推力。也可以说,我的使命由姜全完结,你的使命,由姜全开始。”
景澜垂下头,每每听师父讲天道天命,他总觉得无力而无奈,若如方才所说,他们每个人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澜儿又胡思乱想了?”
景澜摇头,子褚真人心知肚明地笑,“唯有我们芸芸众生中的每一粒棋子做好棋子的本分,这盘棋才能下得下去,且下得好看。否则空留棋盘,又有何意义?”
景澜惊讶地看着子褚。
“时间不多,我们说正事。”子褚真人敛起笑容,“我知道姜全迟早必反,因此来到青州查探消息。姜全自恃战功,手下猛将如云,青州条件亦得天独厚。可惜他刚愎自用,只信亲人武将,不信文臣,揣着谋反的心思却不虚心纳士,门客们不得重用,连我已经这样……”低头看了眼肚子,“他都不信。不过姜全手下也确实有几人颇为不俗,譬如唐非。此人倒是忠君爱国,很不赞同姜全自立,他以为我是来帮姜全造反的,又爬上了姜全的床,还会些所谓的妖术,因此对我颇为讨厌。说起来,他该是对姜全最忠心的人,可惜姜全绝不会采用唐非之言。”
“既然如此姜全还留着他?不怕他从中作梗?”
子褚神色微微一变,叹道:“唐非亦是姜全床上的人,而且是他在床上极在乎的人。”
景澜无语凝噎,联想到此前姜全对自己言语轻薄态度不逊,“这个顺宁王……真是可笑。”
子褚亦一脸无奈,“姜全早年并非如此,跟着皇上打天下时,他亦是豪气干云,爽然潇洒。可惜一朝富贵,心智不坚者便会欲念满溢走上歧路,性情行为都有些失控了。”
景澜垂首默然,“罢了,不说这个了。”
子褚点点头,“姜全战功卓越,许多武将是他的亲信,其他四王亦与他走得很近。我来青州,就是想搞清楚青州兵力是否真的只有朝廷所许的这些、其他地方有否暗兵,京城有否姜全的暗子,其他四王又揣得什么心思。如今我多多少少看清了些,但还有一些尚无法确定。我相信,这也是皇上忧虑之处。”
景澜信服颔首,“我以重修水利为名来到青州,正是为了入虎穴,找真相。”
子褚摇头淡笑,“如今的青州尚算不得虎穴。姜全最近不敢出手,但半年之内一定会动。皇上派你来的时机很对。”
“下下个月初二乃皇上寿诞,到时诸王皆会入京朝贺,皇上想……”
“姜全不会去。”子褚信誓旦旦,“我会劝他,不让他去。”
景澜蹙眉,子褚笑道:“做戏还需做得逼真些,才能钓得大鱼,到时就看皇上与你在朝中如何布置了。”
景澜明白过来,“皇上不怕顺宁王谋反,只怕他反得不干净,因此此次有心放纵顺宁王把事闹大,到时斩草除根。”
“大齐天下就真真正正姓夏,皇上的皇位也可高枕无忧了。”子褚动人的美目中露出一丝哀伤,“天命所归,适合做皇上的,到底是夏期。”突然子褚面露痛苦,一手支着额头,闭上眼睛双眉紧蹙。景澜忙问怎么了,子褚无奈地叹气,“他到底是不信我,真身那边……自打你来,他几乎夜夜绊着我,尤其喜欢半夜三更偷袭,就是想弄清楚,我究竟站在哪边。”
景澜扶住子褚的身体,“他不知师父能聚影离魂?”
“他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子褚无力地说。
此时,顺宁王府先师子褚真人的厢房中,姜全爬上子褚的床,将熟睡之人叫醒,靠着说了没几句话,便开始上下其手。
子褚真人显得有些虚弱,任由他侍弄。
皱起的眉头、泛红的脸颊、银白的长发,人间难觅的神仙美人,连一国之君都敬为先师的智者雌伏身下,大概……再没有比这更让人自豪、陶醉的事。
“呃啊……”
景澜房中,子褚真人难过地按住肚子,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师父——!”连忙抚上那圆隆的腹部,胎动剧烈,景澜吓坏了。
聚影离魂,是幻化实体的仙法,耗神巨大。那边子褚的真身为应付姜全不能露出马脚,这边便承受不住了。子褚惨笑,血还在不断地流,“澜儿放心,我撑得住。”
景澜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子褚忍受痛苦,又过了一阵,子褚双手捧住肚子缓了一时,胎动渐弱,面色也和缓了。
“师父……”景澜用袖子替他擦汗,一脸关切。
子褚揩去唇角的血痕,苦笑,“这样的身体,他竟然还有兴趣。”
“他……”景澜反应过来,大惊且大怒,“师父为他怀胎生子,他怎能如此对待师父?!太过分了!我一定要……”
“澜儿!”子褚紧扣住景澜手腕,在景澜不解的神色中道:“原是我确实在算计他。若你是他,你要谋反,该如何对待我这样的人?”
景澜怔住。
“既然如此师父为何……师父经天纬地之才,若只为追查此事,断然不会用自己做饵。难道师父真的……”景澜看了看子褚的脸色,小声嘀咕,“对他有情?”
子褚沉默,继而扶腰起身,踱开几步,“姜全中年后会有一子,却注定无法亲眼见到自己的小儿子。我亦将遇一道重生劫。人与人之间的种种,不过都是了结前缘前怨。情字于我恰如浮云,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景澜沉默,从小到大师父对他很好,可师父却常常……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样子。
“澜儿,这几日你查的如何?”
“都是暗访。青州城中该是有座颇大的地下仓库与通道,屯兵屯粮,还可直出青州,入陈州荒野,直抵京城。数月前京城城郊闹剧毒水蛇,也是顺宁王下的手,想做出天降异象之状,蛊惑民心。还好未成气候便被打发了。顺宁王手下势力的名单亦有眉目,其他四王的动向与应对策略,是皇上与谭相负责。”
子褚点点头,“青州地下的东西先放着别动。”
“皇上也有此意。”景澜转念一想,“皇上不知师父在青州?”
子褚不在意地一笑,“像我这等已退隐的人,还是安安分分地,不要在皇上面前出现为妙。你临走时,我会与你商议一套办法,到时你照着办,姜全跑不了。但皇上那里,只说是你的主意便可。”子褚叹了口气,“此事一了,我就真要退得无影无踪了。”
景澜垂首站着,心中有些失落。
这话是在告诉他,师徒缘尽之日不远。
子褚淡泊世外不拘因缘,但他一介凡夫俗子,又怎能轻易放下?
“就这样吧,其余过几日再说。”
子褚要走,景澜相送。子褚突然回头看向床上,“装睡的本事不错。”
景澜一愣,床上躺着的程有身体也一僵,接着一咕噜爬起来,红着脸尴尬道:“我……真人恕罪,我不小心就醒了,但又……不敢出声。”
景澜一脸诧异,子褚却笑得轻松,“只有内心澄澈,清如明镜之人方不受缚神术影响,澜儿,你找了个好夫君。”
程有傻傻地看着子褚,又看景澜,景澜亦笑了。
子褚出了门,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厢房内,□□过后的顺宁王已然睡去,收回仙术的子褚有些怜惜地抚上肚腹,这小家伙成胎不易,孕育不易,出世也必将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