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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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不可能,但那时的沉璧依旧存了个念想,以为薛沐风会在他挂牌的当夜买下他。
那夜如想阁暖帐轻纱,歌舞升平,他坐在纱帐后静静看着台下一掷千金众生百态,不断攀升的数字听进耳朵里,仿佛阴阳怪气的嘲讽。
他不觉得以这样一个故作文雅方式的方法出售,与摆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有何不同。
抑或不如砧板上大义凛然有尊严。
城中两位富商你争我抢僵持不下,苏姨嘴角眉梢挑得越来越高,眼睛眯得越来越细,对他的溢美之词更毫不吝惜地一筐一筐往出倒。
沉璧的目光扫过大厅内每一个角落,没有。
两位富商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拼上所有身家只为得沉璧公子一夜,却不料被突然到来的莫名江湖客一锤定音。真可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江湖人果然有江湖人的豪气,砸了银票后飞身上台,拉开纱帐便将沉璧搂在怀里,绝美的脸从纱帐缝隙中露出,引得台下一片赞叹与惋惜。
那江湖人也同样风流潇洒,后来有人说他是某某山庄的庄主,有人说他是某某少年剑侠,更有人说他其实是剑仙,只因留恋人间美色才没能飞升。
对此沉璧不过一笑了之,他并不在乎那人是谁。那一晚,他用尽阁中各位老师教的招数,自认没让人家的银子空落,自己亦赚得心安理得。
而一直等着的人,始终没出现。
他开始以为薛沐风只是说说而已,可仍是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意外的夜晚。当时不觉得怎样,可后来才发现,那是自小命苦的他最最温暖幸福的夜晚。
他以为薛沐风再也不会来了,可薛大侠总是出人意表。
两个月后,薛沐风从窗间跳入,吓了沉璧一跳。又解释说这阵子一直出外办事,昨日才回京城。沉璧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重要。
那时他已然名声大噪,每天接不完的客人,他以为薛沐风也会是其中一个,谁料薛沐风仍旧出人意表。仿佛根本不知道、不在乎他在做什么,每每跳窗而入,跳窗而出,跟他聊天,带他游玩,举止间也不甚避忌,但从未越雷池一步。
沉璧越来越不懂他,又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内心的那点私情问不出口,便一直糊糊涂涂地陪着薛沐风这么过下去。
薛沐风没在他身上花过一钱银子,这在如想阁中是万万不允许的,可苏姨和东家都没计较,必定是顾着薛沐风的身份和景澜的面子。
四年间,就是这不明不白的相处。
回头一望,或许真是他想多了。人活着,大概也并非所有问题都得搞清楚。
再看一眼他就走。
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当年他迷路,可自那一夜后,那个山洞的位置却被记得清清楚楚。
似乎又要下雪了,他拢了拢棉氅,绕过一段山路,杂草掩映的洞口就在眼前,他拨开草丛踏入,狭窄的弯道后豁然开朗。一个黑衣人抱剑坐在山洞一角,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上,接着穿心而过,麻木中疼痛一点点蔓延,又有心血的暖热渐渐漾开。沉璧转身跑掉,薛沐风腾身而起,在狭长而黑暗的通道处扣住他双手手腕,凝视着那双有些慌乱的眼,低声认真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沉璧不受控制微微颤抖,努力别开头,颤声道:“我们……”
薛沐风从怀中抽出张泛黄的纸,“这是你的卖身契,它还在我手里,你就是我的人。”
“你……”沉璧惊讶地抬起头,这不是薛沐风能说出来的话。
“我要你。”
一锤定音,沉璧震动。
漆黑的山洞弯道中,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呆呆看着那双诚恳而深邃的眼越来越近。
腰间猛地一紧,薛沐风线条分明的唇重重地压了上来,强势中难掩温柔。沉璧瞪大双眼,余光瞥见黑暗中发亮的银光剑,以及剑上闪着幽柔月光的玉佩,一滴泪从眼眶掉落。
薛沐风的吻生硬而青涩,却是他有生以来尝过的最温柔、最甘甜、最温暖、最深情的东西。那环住自己的臂膀坚实有力,那臂弯就是全天下最安全、最值得依赖的所在。
只要得到这人一句真心话,拥有一朝一夕,甚至只是一瞬,他便满足。
轻轻推开铜墙铁壁般的身躯,薛沐风的面色神情果然都与以往不同,双目中除了一向的坚定外,还有些急切、不舍和紧张。
沉璧露出久违的笑容,薛沐风抿了抿唇,“我……不会说话,那些话是主人教的。”
沉璧惊讶,薛沐风又连忙认真道:“但都是我的心里话,你别走。”
沉璧低下头,想要的东西终于来了,他却不敢拿了。
“多谢你为我改变,但我……配不上你,就此别过吧。”
薛沐风的手被推开,恍惚间让沉璧逃了几步,他赶紧挡住离开的必经之路,“你说什么?”
沉璧苦笑,“我浑身上下都不干净,配不上你。”
“我不介意!”
“我介意!”
“为什么?!”
两人喊起来,山洞中回声传来,讽刺至极,沉璧又笑起来,低声喃喃,“为什么,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回去!”
“我都说了我……”
“你对我可有此番心意?”薛沐风又按住沉璧的肩,让他无处可逃。
沉璧对着今日突然性情大变的薛沐风毫无办法,只得沉默作答。可薛沐风步步紧逼,“我的话已经说了,请你也告诉我,你对我可有此番心意?”
“就算有又如何?”
“有的话你就跟我回去!想那么多无用的作甚!”
“我为何要跟你回去?!”沉璧气急,大喊起来,“你不是朝廷命官,那里也并非你的府邸,为何一定要我跟你回去,而不是你同我离开?说穿了,你不过是为了相爷!”
“你又说什么?!”薛沐风莫名其妙,沉璧以及许多人的想法,他总是不明白。
“难道不是吗?你明明有了心系之人,为何还要留在相爷身边?你们并非主仆,亦非同僚、亦非兄弟,可你却事事以他为先,你让我……”对着薛沐风不可思议且无辜的眼神,沉璧只有深深的无奈,“相爷对我有恩,我此言并非针对他,而是一直以来都不懂你这人究竟怎么回事。今天对我说了这样的话,我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我不说,是因为我认为此事没有说的必要,既然你问,我告诉你。我与主人,的确并非主仆、同僚、兄弟,可我的命是他救的,学武时我便立誓一生一世保护他。何况他是我如今唯一的亲人,即便没有誓言,我也要与亲人呆在一处。这是错吗?如今又有了你,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起生活,不要分离,这也有错吗?为何我认为很简单的事,你们总要想得那样复杂?”
沉璧默然,继而低笑,“是,薛大侠乃心灵澄澈之人,我却百般腌臜,自是不堪相配。”
“你为何总要赌气?!”
“并非赌气,而是看透彻了。”
“如果透彻,你就该跟我回去!既然都有那份心意,为何还要顾忌许多?你我的事,又与旁人有何关碍?主人说,我就是想得太多才会如此,我觉得他说得对。因此我今天来,只为将过往做错的弥补,将遗失的找回!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沉璧被他的声音震得心烦意乱,自暴自弃道:“回去回去,回去了又能怎样!”
“我们成亲。”
沉璧呆住,薛沐风又低声道:“像主人与程兄那样,今后我们两人相依相伴,可好?”
沉璧默然不语,薛沐风果然是薛沐风,始终出人意表。过去的几年里什么都不说,如今说了,就一次说到底,完全不给人心理准备。
成亲啊,又是与一个这样令人羡慕令人仰望的人,这对他来说,实在不敢想。
“若不吭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薛沐风自顾自说着,在沉璧的震惊与为时已晚的推拒中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往洞外走。心想景澜确实说得对,有些事就要用非常之法。接着又有点后悔,若他早点明白,也就不会让沉璧受这么多苦了。所以今后,要加倍对他好。
出了山洞,却见上下一白,天地苍茫。
入了春还下雪实属意外,可对薛沐风和沉璧来说,这雪下得正好。仿佛应了当年初见的情景,他们兜兜转转四年,终于回到起点,有了新的开始。
“薛沐风。”
沉璧平静开口,薛沐风低头,看着怀中绝美的容颜。
“我答应跟你回去,但成亲的事还是暂缓吧。”
薛沐风停下脚步,二人立在雪中,形成一幅意境悠远的画。
大片雪花落在沉璧墨黑的发际,接着化作晶莹剔透的水珠渗入黑发,看得薛沐风内心无比宁静。也罢,能劝动他回去已属不易,其他的慢慢来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沉璧垂下眼帘,叹道:“放我下来吧,我不会逃跑。即便逃跑,在你薛大侠面前,又能跑到哪儿去。”
这话颇有深意,沉璧不知薛沐风听懂了没。只是刚站下地,那双有力的大手便搂住自己的腰。
二人步行下山,行至城门时雪停了,阳光再现。各家各户的砖瓦上卧着雪,街道十分干净,小摊纷纷出来,一切又都红红火火,熙熙攘攘。
相府门前穆审言与李直正急切地观望,眼见薛沐风与沉璧依偎而来,大喜。
沉璧给两位兄长告了罪,又去回雁楼见景澜。
“沉璧一向聪明伶俐,现下正好无事,可愿帮我些忙?”
当初景澜收穆审言和李直为幕僚时,就是这么说的,沉壁立刻下拜,“相爷言重,沉璧任凭差遣。”
景澜点头,“那么就先与我学观星之术吧。”
沉璧再拜,原来景澜早就给他作了安排,虽然必定是为薛沐风,但他依旧感动不已,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