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闹剧
“到底怎么回事?”
“说是……”郑渊宁是读书人,有些话不好启齿,他在吴克洋的耳边嘀咕两句,一拍手:“结果被两个外乡人撞破,这才出了事。”
“这!”吴克洋迟疑一阵,咬了咬牙:“必须把人给我拿住,还有封锁一切关卡港口,不许任何人出入,这事现在不能让老师知道,我得先和大……你还愣着干什么?抓人去啊!”
吴克洋低声厉喝。
郑渊宁拿袖子擦了擦汗:“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大堂里的李阎揉了揉耳朵,背往后仰,貌似喝醉酒假寐。
“你获得了一次会话。
面对一锅沸水怔怔出神的查小刀眼神一清:“接受。”
“杀人了?”
李阎的声音传过来。
查小刀把面皮下锅,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气泡,才笑道:“消息这么灵通?”
“那死鬼的亲爹,就是设宴招待我的陈天放,现在酒桌上,州府县衙的官老爷,南直隶的勋贵,还有京里派的漕运总督齐坐一堂,浙江这块铁板,全呼在咱头上了。”
“不好意思,给你惹麻烦了。”
“什么话!惩奸除恶这种事,我无可无不可的,既然你发火,咱就闹一闹,不过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还得从长计议。”
“我听你的。”
“……额。”
“怎么了。”
“不,没事。”
李阎刚一抬头,吴克洋正好面色沉重地回到宴席上。
戏台上是昆腔《长生殿》,正唱到“惊变”那一节。
酒席上的陈天放听得正入神,不时点着节拍,他也不睁眼,只是道:“克洋,怎么心事重重的?”
吴克洋回道:“啊,衙门一点琐事,老师不必介怀。”
天放先生这才睁眼,冲他正色道:“既然如此,吃过饭我就不留你了,公事要紧。你考取功名不易,切莫辜负皇恩啊。”
“老师教诲,学生字字记在心里。”
李阎看了一眼吴克洋,又看了一眼陈天放,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刀子,你叫永昌把飞雷叫来,把苦主和尸体都带到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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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小刀做得了汤面,分了三碗,撒了点葱花,浇上一层热油,便回了大堂。
那位妇人已经穿戴完好,只是失了魂似的,呆呆发愣。
郝掌柜脸上裹了一圈重重的绷带,神色畏缩而麻木。
查小刀把食盘放到桌上,问向妇人:“你叫什么。”
那妇人回了回神:“民妇郝安氏。”
查小刀点点头:“吃面罢。”
说着,他又瞥了那掌柜一眼:“你呢?”
那人一个哆嗦,说话漏风:“小人郝桂旺。”
查小刀给曹永昌递过去一碗。
又拿了一碗给自己,显然没预备这郝掌柜的份。
“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那伙人是谁。”
郝安氏颤颤巍巍端起面来,看着汤水自己的脸,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好汉还是快走吧,这恶人在这里一手遮天,您再不走,官军上门你便走不脱了。”
那郝掌柜也跪在地上,只磕头不敢说话。
“我问你,你们就回答,你们是什么人,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郝安氏哭哭啼啼地,说不出话。
还是郝桂旺先张嘴:“那人是当地士绅,陈天放的二公子陈冬,是个奸淫辱掠的花花公子,我们夫妻二人是年后才搬到舟山,本来寻思开个饭馆讨笔营生,没想到……”
“官府不管?”
郝桂旺惨笑一声:“好汉你当那两个公差是假扮的么?这里的知县郑渊宁,不过陈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奴罢了,我们不过升斗小民,哪里惹得起啊。”
查小刀看郝桂旺的眼神要吃了他似的:“我要是你情愿死了!”
郝桂旺一边叩头一边哭,说不出半句话。
“诺大的舟山,诺大的昌国,诺大的宁波府,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为民做主的官了?”
“要么就被罢了,要么逼辞,要么就死的不明不白。剩下的,也是敢怒不敢言,能不与其同流合污,便是莫大的清官了。”
查小刀盯着郝桂旺:“眼下陈二叫我杀了,你们也逃不得干系,我这问你这软蛋一句话,事到如今,你敢报官么?”
郝桂旺痛苦地捂着头:“去了县衙也没用,好汉你当这样的事还少么?”
“我们不去县衙。永昌,吃了面,你去码头把飞雷叫来。”查小刀道把嘴里的热汤连带葱花一饮而尽:“我们去天妃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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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昌运举杯:“我来之前,只知道天放先生是士绅,是给朝廷办差的商贾,却不知道,天放先生对理学也有如此深的见解。”
“朱大人言重了,老夫只是学过一些粗浅的高头讲义,年轻时侥幸中了个举人,几十年再没进一步,如今年老智昏,更不敢和朱大人妄谈理学。”
李阎暗自打了个哈欠。
门口却突然人声大作,热闹得无以复加,台子的昆腔也搅了。
“怎么回事?”
有仆人跌跌撞撞,看着酒桌上陈天放,说不出话。
天妃馆贵气雅致的红木牌坊前头,跪着一对夫妻,查小刀赶着平板车,车上是一具尸体。
围观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有的人认得那尸体的绸缎衣裳,激动得满脸潮红,声音也越来越大。
陈寒攥着拳头走了出来,他看到车上的尸体,浑身都在颤抖,指着抱着膝盖坐在车上的查小刀:“锁了他!”
有戴着圆盔,刀枪,和火器的营兵一拥而上。
“且慢。”
大批的宴客从天妃馆里涌出来,出声地不是别人,正是李阎。
陈寒愤怒地瞪着李阎:“李镇抚这是什么意思。”
“此人是我的属官,何况他犯了哪条律法,你要拿他。”
“他杀了我弟弟。”
李阎却眯着眼瞧他:“不知道陈先生在哪里为官。”
“我无官职在身。”
陈寒愤慨道。
“那陈先生怎地就自己断了案子,又是怎么一声令下,就有兵丁上前锁人的。难道他们吃的不是朝廷俸禄?”李阎看向这些是便是么?凭证在哪?”
“有辽东天师道的令牌一道,吴大人还不信,自己去问龙虎山,反正一只纸鹤来回,从这到江西往返也用不了多久。”
李阎说的自然是假话,可一来,自己可能借此拖延时间,二来,能试探龙虎山的态度。
想也知道,陈柯二家借猪婆龙养匪自重,龙虎山是一定把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
“好,我自然会问。”
吴克洋冷冷道。
“子礼,我的儿。”
陈天放呻吟出声。
子礼是陈寒的表字,他闻言急忙搀扶住陈天放。
“爹。”
“剩下的事,你来料理吧,我有些累。”
他向在场众多缙绅名流拱手施礼:“老朽本就体衰,悉闻丧子之痛,身子骨实在熬不住,今天的宴便散了吧,日后有机会,老朽再向各位登门谢罪。”
他半个身子瘫在陈寒身上,神色凄楚:“快走,快走。”
“来人呐,把他俩锁拿起来。回衙门问话。”
“此事与我侄子无关。”
查小刀一指曹永昌。
郑渊宁大咧咧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罢,叫差人上前锁了查小刀,要押他回衙门。
“看什么看,都散了!都散了!”
有衙役驱赶百姓,却赶不走越来越响的喝彩声,激动的哭声。
“苍天有眼啊!”
“报应,这就是报应!”
陈寒送走了老父亲,先是站到了查小刀面前。
“好狗不挡道。”
查小刀冷冷瞥着他。
“有时间我一定去拜访你,查属官。”
陈寒让到一边,李阎本来要跟着查小刀走,不料陈寒在李阎身后阴恻恻地道:“李镇抚,我本来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今日看来,我们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李阎没理他,径直离开。
陈寒攥紧拳头,眼中有异样的血光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