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征服世界

素有“江南明珠”之称的锡城，新区与老城区的划分，以一条南北走向的太湖大道为分界线，如果从太湖大道上，面朝太湖来看，右手边属于老城区，左手边属于新区。

在这个古老的江南小城里，道路像蔓延在城市各个角落里的溪流，弯弯曲曲，或宽的，或窄的，互相连通，汇合后又分流，永远无法用东西南北来分辨方向。

宋媛西的家，就在临太湖大道，属于新区的一个密集型小区里。

北方小县城里出生长大的宋媛西，从小就憧憬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在高楼林立的城里生活。怀着征服世界的梦想，十几年前和朋友一起初到锡城，在工厂里日夜颠倒近一年后，逐渐认清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人的一辈子，谁都无法提前预知，自己会遇到哪个机会发财，又会在哪个路口跌倒。宋媛西就是这样。

和孙利城一无所有时结婚，婚后两人折腾了几年，也没有存到多少钱。稀里糊涂开了家火锅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几家分店赚得盆满钵满。正以为自己离征服世界的梦想更近的时候，一把冒险的投资把手上的资金全部套了进去，最终以亏个精光离场。

此时又是万家灯火，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花丛里临时车位上。车子已熄火，窗外的灯光打在驾驶座上，隐约映出半张女人略带疲惫的脸。

宋媛西坐在车子里，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光。很多时候她不想下车，因为那是一个分界点。推开车门她就是柴米油盐，是妈妈、是媳妇、是老婆、是弟媳，唯独不是她自己；在车上，一个人想静静地发呆，这个躯体属于自己。

透过车窗看着周围高楼里，一个个马蜂窝密密麻麻，从底层到半空，看着他们，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一直梦想的生活其实就在眼前。可是，却又不是自己当初憧憬的那般模样。

今天叶氏泵业的叶柏章突然找到自己，实在有点意外。前几天在船上见过一面，印象不错，挺沉稳的一个年轻人，没有一般生意人的那种油腔滑调和轻浮。

两人是在市中心一家休闲餐厅碰面的，正好是大家都比较方便的一个距离。

开门见山，他就给了自己一张名片，不是他的。

叶柏章解释说，那是他的一个朋友，可以联系他关于节日礼品采购，或许能够给她帮忙。

无功不受禄，果然，那个年轻人这才拿出了两个精美的包装盒，从桌面上推给她轻声说，“这是汤局长的意思。另外一份请帮我转交给陶姜。既然我替汤局长送礼物，不想陶姜误会，请一定帮忙转交。”

原来他是为好朋友陶姜而来。

宋媛西把两个纸盒放进车子前边的储物箱里，再没拿出来打开。

汤局长于她，只能是可以借助的力量，她不想自己跳进火坑，那火坑随时会像火山爆发出的岩浆一样，美丽而夺人性命。

宋媛西推开16楼302的家门时，大姑姐孙慧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追连续剧《亲爱的热爱的》。公公婆婆早已经睡觉了。

这是宋媛西仅留的两套房子了，楼上楼下各90平。买房子的时候手头正阔气，本想买大一点的，看中的房子卖得太快，最后才全款抢了这两套楼上楼下同户型的。为了照顾两个老的，装修时在内部加了个楼梯，这样就成了一套室内复式。

都是两居室，楼下大姑姐孙慧兰和公婆各一间，楼上儿子和他们夫妻各一间。

宋媛西在楼下冰箱里查看了一遍两个老人的药是否足够，长期的糖尿病折磨，才70不到的两个人，身体已经老化得像80多一样。

前两年公婆还独自在老家生活，乡下的医疗条件总归落后些，而且两个老的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自己和孙利城又不能总是回去，大姑姐又指望不上。

最后还是宋媛西一咬牙，坚持把两个老的拉到锡城，每天给他们做吃的，又三天两头去医院报道。后来宋媛西把胰岛素带回家里，按照医生叮嘱学着给两个老人扎针，偶尔自己在外边应酬时间赶不上，两人慢慢也学会了自己注射胰岛素。这些宋媛西都坚持过来了，虽然日子琐事忙碌些，公婆对她的付出也是看在眼里心里感激。

在这个家里，对宋媛西最佩服的是大姑姐孙慧兰。孙慧兰大孙利城近10岁。快三十岁的时候谈了一个男朋友，双方谈婚论嫁，只差摆酒领证，突然一天那个男人消失了，等再次打听到他的消息时，才得知另外的女人怀孕而回老家结婚了。

孙慧兰是一个骨子里执拗的人，为此抑郁过，后来就变得更加沉默，更不要说另找对象。宋媛西也目睹了她恋爱的过程，不忍心这位善良的大姑姐就此孤单一人，怕她再有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干脆让她也搬到家里同住。

一家人在一起互相照应，这才是一个家应该有的模样。没有家人的房子，是冰冷的，有了温度，房子才能叫作家。

宋媛西到楼上时，儿子还在写作业。初二，每天都是做不完的试卷和作业。还好儿子很懂事，从小到大基本没让她操太多心。有时候她都在遗憾，还没好好陪陪儿子，他已经长大了，这些年的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虚度的，三年五年，好像都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孙利城还没有回来，这是她完全意料之中的。孙利城的加工作坊这两年也略有起色，锡城汇集了各大汽车厂商的配套供应商，是国内知名的汽车配件加工基地。像他这种小工厂，只要不贪心，饿不死也发不了大财。

宋媛西对他一直有愧疚。当初的投资是自己拍板的，失败后他倒也没有抱怨。这几年他工厂经营的到底盈利多少，自己从来没有去过问过，就像她自己在外边逢场作戏，他也没有表示过反对。

他也没有反对的立场。每个月全家人的吃喝拉撒，老人看病，儿子上学，保险，车险，物业，水电，都是自己全部包揽的。因为他对自己说过，工厂的盈利，他会买套大房子送给她。

生活就是如此一地鸡毛，踩过鸡毛才有可能会在转角处捡到个鸡蛋。宋媛西一边感慨，一边敷面膜。

陶姜这次是不是捡到双黄蛋了？她想像着明天她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