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知白守黑
万贾孙胡,理解下西南地区的口音,就知道这四家人的关系了。
每家人的任务跟职责还不一样。
其实这全国唯二的观音庙看似很大牌,在偌大的历史长河中都不算多出名,但千百年来香火不坠,庙产不亏,在历史上著名的几次大难中都屹立不倒,真得感谢当年建庙之时立下的这种四家拱卫祖训。
胡家就是佛家,几乎寺庙主持跟大小师父都是胡家出人,可以生子出家老来还俗,也可以断断续续当几年就换人,总之保持寺庙里面和尚那套法事道场永远都有人在专业维护。
孙家对应那个生字,生活服务的意思,所有跟寺庙有关的大小事务配套,都是孙家来操持,以前的庙产土地都是孙家在管,除了让几家人生活便利,甚至乡丁团练的打土匪都是孙家来做。
贾家自然就是商贾,所有庙产做生意都是贾家操持,不然只靠这么个乡下寺庙,除了沾上观音家乡的名声,既不是名山道场又不靠近什么省会大城市,怎么能赚得钵满盆满呢,就得靠贾家拿香火钱去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反过来再把寺庙做大做强。
但所有这些都是以万家为首,因为万家守护着这片寺庙最重要的核心,碑林、佛像跟所有寺庙里面的字画。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万家负责文化传承。
四家人的资产都是共同平分的,但庙守这个位置永远只能是万家派出最有能力最有才华的男丁来承担。
各家都是子承父业,万家生佛这四个字就有了完全不同于字面上的奇妙理解。
有了文化,有了钱,然后才能生出佛来。
老祖宗们可真是有意思。
而万长生从生下来就在碑林石雕上攀爬长大,拿起刻刀、纸笔的时候,肯定比筷子还多得多。
无论是垂垂老矣的祖父还是英年早逝的父亲,都对他倾囊相授,赞不绝口。
他担当这一代庙守是四家人都无可争议的认可,只等祖父百年以后就正式接手。
可现在21世纪不是只有家族说了算,观音庙所处的乡下现在也是地级市的4a级景区,更是从几十年前就为寺庙成立了文化馆,万家人当馆长就名正言顺的保证了寺庙的经营管理正规化。
这也是观音庙能躲过各种浩劫的最大原因。
万长生的二舅也是这么劝的:“你大舅在市里面文化局都说没办法,现在都有职务考核,乡镇级文化馆馆长必须得是大学本科文凭,而且还要是相关专业对口,所以你再有通天的手艺,这年头还是要有文凭的。”
万长生无奈摇头,靠在后面轻声:“……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
二舅对外甥景仰滔滔:“你是文曲星下凡,考上大学当然是没问题了!你大舅已经给你联系上了市里面的考前美术班,走走过场熟悉程序就参加考试,简单得很!”
那语气就跟姚明要跟人比高高一样笃定。
万长生可能已经麻木了,懒得制止这种如**捧:“你知道怎么考吗?”
半小时赶到市里,接上在文化局工作的大舅表示很清楚,身为万家的外戚,他个四五十岁的干部上车后还殷勤的扭身给后面外甥介绍:“现在十月上旬,十二月就能参加全国专业艺术考试,拿到专业资格,再回你大舅这边给你找家高中去复读,补习个半年参加高考,达到分数线以后按照专业资格成绩择优录取,很简单的!你前年高考成绩那么好,不去读大学真的可惜了。”
万长生叹口气:“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的人生命运就是呆在庙里做庙守,这就是我的方向,还去读什么大学,庙里的东西我都钻研不完。”
开车的二舅连忙:“但是现在做庙守一定要有大学对口专业本科文凭,所以你就随便考一下,去读个文凭回来做庙守就好了。”
万长生无声的低头看看自己那双白皙修长又布满茧子的手掌,好像一会儿时间没拿着刻刀錾子就不习惯。
好在大舅指点的考前美术班也不远,转过两个街口就抵达,人家美术培训学校的老师殷勤的等在路边,帮忙开门迎接文化局的领导,却看见这位领导又热情的帮后面的年轻人开门,赶紧加倍洋溢:“孙主任说过好几次他的侄儿堪称美术大师,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因为要考美术学院都得按照规定先参加艺考,然后再参加高考,所以还请适应下这种标准的应试教育模式,这边请,这边请……”
其实完全是亲戚们这么浮夸,万长生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倨傲的态度,甚至还很无奈总是被打造成这样贵公子的架势,轻轻点头跟着上楼。
不过十分钟以后,这位仰仗孙主任吃饭的美术培训学校老师却有点满头大汗!
因为站在坐得满满当当的考前培训生教室外,万长生居然问:“他们在画什么?黑不溜秋的乱糟糟。”
培训老师就觉得不对了:“这是素描,任何一家美术院校或者美术系考试都必考的第一科目!”
万长生觉得这根本没神韵,但他只是用眼神表达了下,没说出口,免得打击人,满满几十号学生画的都什么玩意儿啊。
培训老师赶紧带着看第二个教室:“这是色彩表达,相比素描是单色绘画强调造型能力,色彩表达是看考生对色彩的感知能力,这个您画过么?”
因为这会儿从眼神上,老师也看得出来万长生根本没这样画过,特别是对那些脏兮兮的学生简直有点嫌弃。
万长生摇头:“知白守黑,万事万物都可以用黑白传达色彩……”
培训老师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您这话确实是大师水准,可这基本考试就得用色彩表达,您从来没画过?”
万长生承认:“在墙上画过彩色的,可我觉得跟这个完全不一样吧。”
培训老师有点颤抖,赶紧到旁边办公室,随便抓了支铅笔给万长生:“你随便画点什么?”
可万长生对那个削得跟义和团红缨枪一样尖的铅笔很不适应,前面被削出来的笔尖都有两寸长了!
放到坑里做个地刺倒是蛮合适。
或者明确的说他就没用铅笔画过画,如果他在画纸或者石碑上还要先用铅笔打草稿勾型,那简直丢人!
老祖宗们什么时候用铅笔画过画,最多用烧过的炭条,可万家这一脉不好这个。
所以他试试没法像普通钢笔那样抓这支绘画铅笔,就只能像毛笔一样端腕执笔……
看着他无所适从的把铅笔在手里摆弄几下,培训老师就看出来苗头,捂头让他暂停:“你这是连画画的笔都不知道怎么握……是这样的……”
说着就像哈利波特拿魔法棒那样轻轻拿起一支铅笔,再弹出兰花指,把指尖顶在纸面上作为支点,这样笔尖才能像圆规的两只脚那样稳定规则的在纸面上拉出平顺的线条。
万长生恍然大悟的跟着学学,有点新奇的不解:“这能画什么?”
老师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把自己摘出来,免得得罪了人:“孙主任……恕我直言,我们这个地级市里面,这家美术艺考培训学校是最强的,但您这位侄儿确实一点绘画基础都没有,起码是考试项目的基础都不会,现在只有两个月时间从头学习,这难度……要不明年再考?”
万长生连一天都不想多在外面消耗,拨浪鼓似的摇头。
这位怕事的老师只能推出去:“那我们这里教不了,听说距离我们最近的蜀川美术学院,那边有几家强化培训学校,可能敢揽这种瓷器活儿,要不要我帮您给联系下?”
舅甥三人对视下,那就走着?
肯定是去最近的美术学院啊,万长生这都不远游的。
这位老师要是晚个几秒喊暂停,看见万长生勾勒几笔,恐怕就不会这么急着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