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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翻看那本御赐的佛经。
刚端来的佛龛放在厢房中,韩有忠正忙着打扫,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可萧定还是看的极其认真。
他一字一字地压过去,似乎在咀嚼。
哪怕韩有忠也不知道,其实这些东西萧定毫无兴趣,他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就再不信佛了。
佛也许是有的,但似乎从来没眷顾过他,更何况此刻自己身上手上的血早是抹也抹不去,数也数不清了。
毫无孽障的当年,佛都不理会,今天满手血债了,难道佛反会怜悯你吗。
这样懦弱的想法,他嗤之以鼻。
可他还是不得不装出虔诚的样子。
外面那么多双眼看着他,看着他演戏,他不做得真一点,怎么保命。
权势之争就是如此,失势了就是卑贱如土,哪怕你曾经是天之骄子,曾经举手投足间能断万人性命。
你输了。
他告诉自己,别反抗,沉下心,哪怕踏上来的人更多。
……哪怕那个人是你最看不起的人。
彻底认输,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一败涂地心如死灰了。
这样才能保全性命,才有机会……
有机会将那个人再狠狠踩下去。
陈则铭看了看杜进澹,又避开对方般,视线游离了片刻,“……可此刻杀他,难免动荡。”
杜进澹笑起来,胸有成竹:“王爷在这里,数十万黑甲军,什么样的动荡压不住?”想一想,又添道,“若是按兵不动,将来的动荡却远不止如此。”
陈则铭沉默。
半晌,他勉强开口:“暗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有悖武德,不是习武者该做的事情,我不会做,我的手下也不会。”
杜进澹点头,“王爷不阻挡就行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有该做的人做,何需我们动手……”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又跟了一句,“听说王爷的黑袍军将静华宫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样的严密真是让人叹服啊。”他捏着胡须,呵呵直乐。
陈则铭沉郁看着他,神情恍惚,全无笑意。
那次见面后,萧谨对陈则铭越来越感兴趣,忍不住屡次以商议政事为名将他叫入宫。
一方面他是觉察了陈则铭的本性远非外表所见的那样强硬冷漠,反而内敛沉稳,颇好相处,另一方面,哪怕做傀儡,在朝中孤立无援的他也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才能做得安稳。
众人很快发觉了萧谨的宠爱,陈府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情形便更加地常见。
陈则铭看到新主对无意中自己流露出的依赖,也有些诧异。按说自己也没做什么,为什么便得到了萧谨的信任呢,他无法理解这少年的想法。
他早已经习惯了萧定那种阴郁如铁石,从无回应的君主,这种如小动物般,稍做姿态他便全心托付了的,实在是让他有些不解。
这样喜怒形容皆摆在脸上,怎么做皇帝?怎么驾御臣下?
他暗中摇头,但也还是不忍心刺伤这样的好感。
十五岁。
他想起当年杨梁说过的故事,那里的萧定,也有过幸福的少年时光。
同样是十五岁,同样是在深宫,也许面前这个怯弱的孩子能走上完全不同的路,做一个仁厚的君主,他突然生起了这样的念头。
同时他明白这种想法极其危险,偏偏却为此犹豫不决。
杜进澹没有急于动手,也许是在等一个好的契机。
陈则铭有时间挣扎,但他并没收回自己的成命。
杜进澹是对的,萧定不除不行,既然杜进澹愿意自己动手,他何不顺水推舟。
可他心上就象有根刺,刺得他寝食难安,他想那该是残留的最后一点忠诚在作祟,过去臣服的日子太长,都快累积成习惯了。
然而此时此刻这样的忠诚已经无用了。
于是他强行忽略了这感受。
《将军令》偷偷写文 v第 10 章v
10、这日,下了朝萧谨又将陈则铭召了来,叫来后又不肯呆在御书房,说是气闷,反带着一堆人到花园里头到处逛。
说到兴起时,萧谨很是高兴,拉着陈则铭的手说,“爱卿不如留下来陪朕用午膳吧。”
陈则铭正谢恩,无意中瞥见陈余慌张跑近,走到近前却被侍卫拦下了。他的黑袍军与宫中守卫比起来,一身黑衣甚是抢眼,是以一眼过去便看见了。
他心中猛地惊跳了一下。
之前他曾与陈余等人打过招呼,若是杜进澹有所动作,须得立刻来报。等了这么些日子,不见动静,他渐渐将整颗心放下了,骤然间见陈余来报,竟然立刻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听完陈余的低语,陈则铭没有说话。
他其实想问,你确认了吗,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噎在了喉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他只是怔怔看着陈余。
陈余似乎看出他的疑问,这人有种奇特的观人眼色的本事,与他质朴的外表不太符合,“往常送入的饭菜,兄弟们拈着吃几口很正常,今天那送饭的宦官却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碰,我想……应该是的。”
他看看日头又道:“而且今天早饭也没人送,大概是故意的,想必那两人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此刻已近晌午,正该是吃饭的时候了,萧定那里或者已经开餐。
陈则铭沉默着,半晌挥挥手,陈余点头退了下去。
陈则铭呆立半晌,心中纷乱。
直到有人来叫他,“王爷,万岁叫你过去用膳。”
席上萧谨望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得很,“爱卿是病了?”
陈则铭一震,脱口道:“不不,臣没事。”说完,勉强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慢慢嚼来,食不知味。
萧谨连望了他好几眼,神色疑惑,却终于也没问,只是笑道:“是菜味道不好?也没办法,朕每天吃这些,其实也觉得腻烦,倒还不如前些年在民间吃的东西有趣……不如看些把戏助兴?”说着示意,身后宦官连忙击掌。
席下上来几名宫娥,手端剑器,却是新习了段剑舞。众女舞动开来,纤腰盈细,华光流动,曼妙自如,煞是精彩。
陈则铭眼中虽然看着这些人忙碌穿梭,却似乎心无着落,整个身体空荡荡的,从内到外都是冰凉凉的,手心只是不住冒汗。
眼前的剑光一圈套一圈,生中生灭,有中生无,竟然是无穷无尽。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呼声掀天你死我活的战场,溅起的鲜血似乎污了整个蓝天,惨叫声充斥着耳际,而那满地旌旗,漫天黄沙的背后却隐约是萧定高大的身影。
那双阴冷的眼从黑暗中,定定看着他。
他在那人的注视下,汗流浃背。
突然身前一声清喝,却是那几名娇娥势尽收剑,陈则铭应声而醒,满心慌张失落。
一摸背后,竟是汗透了。
这时,听得门外声响,陈则铭转头看去,来人又是陈余。萧谨望出去,奇怪道:“这人怎么又来了?”
陈余再来报,该是毒已经发作了。
陈则铭想到此,象被人用剑在身上划了一道,双肩微微蜷缩了一下。
接着站起身,低头道:“请容……微臣去问一问。”
既然已经做了,那便收拾残局吧。
然而,陈余带来的消息还是让他惊诧了。
“中毒的是韩公公?”陈则铭在做好全部心理准备后再听到这个消息,惊诧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那个人呢?”
陈余紧紧跟在他身后道:“他没事,好象是因为腹痛没有吃。”
陈则铭停下脚步,竟不知道听见这样的消息,自己该欢喜还是该沮丧。
踏入那间房子,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韩有忠,萧定站在韩有忠身旁,有些木然地看着地上的尸首。
听见脚步,萧定慢慢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对上。
陈则铭惊了一惊,几乎是立刻将目光移到了韩有忠身上。
他蹲下身,摸摸老宦官的脉,那还是具温暖柔软的躯体,然而捏上去却没有任何反应,生命已经完全消失了。
看着韩有忠充满血丝,不能闭合的双眼和苍老满是皱纹的面容,他也不禁秫然。
陈则铭低了低头,轻声道:“太医来过了吗?”
陈余道:“来过了,说是中风猝死。”
陈则铭没有说话,看来杜进澹连太医局里的人都安排好了,唯一的错误是时机。
他站起身,无力道:“将他抬下去,好生安葬。”
兵士应声,进屋抬尸首,萧定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他们动作。
陈则铭竟然不敢正眼去看他,最后出屋前,却还是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却见萧定站在原处,神色落魄,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
陈则铭心头震动,继而大骇,那目光分明是什么都知道了。
待安排好一切,再回到萧谨处,萧谨早已经用完膳,见他来了,却命人热了饭菜重新端上来。
陈则铭不敢再露痕迹,连忙谢恩吃了。
其间萧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则铭道是伺候废帝的老宦官发病死了,手下不敢妄断,才三番四次来问如何处置。
萧谨仔细回忆,他也是见过韩有忠,想着同胞兄弟原本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如今竟然连最后一名亲信也没有了,如此大起大落实在让人怜惜,也起了恻隐之心,道:“那从我这里抽两个伶俐的去伺候他吧。”
陈则铭不敢去想萧定的眼神,只是有口无心地勉强附和了几句。
萧谨很快便忽视了这事,拿了今日朝上的奏章,询问他的建议,陈则铭见谈的是正事,也收敛了心神,全心与他讨论。
不觉时间很快过去,萧谨又赐了他晚膳。
待萧谨尽兴肯放陈则铭回府,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陈则铭经过这番君臣相谈倒把萧定的事淡忘了几分,正一路往宫门走,听身后有人叫道:“王爷!”
陈则铭转身看,居然还是陈余。
陈余奔上前,“王爷,小的等你很久了。”
陈则铭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太阳处突突直跳,“什么事?”
陈余道:“那人不肯吃饭,把送来的饭菜全掀掉了,连水也不喝一口,只怕是……”
陈则铭静了片刻,“不吃就硬塞,这等小事还用问吗。”
陈余犹豫一会,“我觉得,他不是耍脾气,倒好象,好象是猜出来什么了……”
陈则铭不说话了。
隔了片刻,转身往静华宫的方向大步走去,陈余连忙跟上。
屋中的饭菜还撒了满地,也没人收拾,仅有的一点油星也凝成白色的一点浮在菜叶上。
听到有人进来,萧定转过头,目光停留在陈则铭面上。
黑衣将军也立定了,两人都是半晌不开口。
屋中寂静得如同无人,只有灯光跳跃时,这一片凝固才会稍微被拨动一下。
陈则铭侧头,“到御厨那里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吃的,拿过来。”
陈余应声,吩咐了下去。
萧定原本一声不出,此刻却突然偏过目光,盯着墙上的灯影微微笑了笑。
陈则铭默然看着他。
萧定面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朕一天不曾进食,也饿了。”
他突然改自称为朕,以他当前的身份,这行径简直是大逆不道,陈则铭却没出声指责,只是注视着他,微微皱起眉。
萧定慢慢扶着靠椅坐下,缓缓道,“韩有忠的死,是爱卿的主意,还是杜进澹的主意?”他审视地看着他,就如同从前一样。
陈则铭没出声。在这样的错觉面前,他居然没了反抗的心思。
萧定抬起手,指着他:“都是死罪。”他声音中有种不可反抗的决然,似乎此刻能判人生死的还